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败郊>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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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讨会九点半开始,从家里出发抵达会场大致需要一小时的车程。

  奈何临近八点的时候,小区物业管理群紧急发布一则关于停水停电的讯息,这令原本打算做早饭的宋时珉半途而废,抛弃手中的厨具。

  一面腹诽小区水电系统时好时坏,根本问题解决不到位,一面自觉地敲响隔壁的房门,打算当面通知沈云誊这起不合时宜的噩耗。

  其实沈云誊比他起得早,当宋时珉整个人浑浑噩噩,一脸疲态地从房间出来时,沈云誊已经轻松结束整个洗漱流程了。

  他抬头凝望墙上的挂钟,发现才七点,惊诧地叹道:“师兄,你起的好早。”又自惭形秽地呼了口气,反省:“我是不是太贪睡了点。”

  “这是我的正常作息,多年的老习惯,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沈云誊不假辞色地安慰他,随后将一条浸渍过热水的毛巾拧干水分,娴熟地平铺在掌面上,逐渐靠近宋时珉,毫不见外地提议:“你的眼睛有些肿,我帮你敷一敷吧,这条毛巾我没用过,是昨天新买的。”

  “啊?”宋时珉始料未及,起初先愣了一下,直至那条热毛巾所氤氲的白色蒸汽,遮蔽住部分视野,吹烫冰凉的脖颈,方才后知后觉地领悟沈云誊的话中要义。

  霎时间,吃惊地想:他怎么会想到要帮我做这个?

  “不需要吗?”沈云誊将手后抬,又缓缓下降,口吻颇有些可惜。“毛巾热度退了。”

  宋时珉也不知道被什么牛鬼蛇神夺了舍,一目睹沈云誊落寞的神情,心中的不忍立马卷土重来,鬼使神差地勒令自己应下眼前这个过分暧昧的请求。

  他鼓足勇气,朝沈云誊拢靠,痛下决心地说:“那拜托师兄了。”

  随即主动把脸抬高,闭眼,宛如一件陈列在博物馆中供人赏玩的玉质器皿,洁白如雪又孱弱不堪,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

  然而最先等来的却是一声饱含戏谑的轻笑,宋时珉猜测这是在嘲弄自己示好的举止既生疏又愚钝。

  “你先到客厅坐下吧,难道你想一直站着敷?会很累的。”

  宋时珉心中一诧,遂睁开眼,与眼含笑意的沈云誊近距离对视,鲜明地感觉到有几股温热的吐息萦绕在鼻翼周围,他窘迫地垂下脑袋,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年孩童,未通晓门道便急于求成,登台献丑,笨拙地点头认错。

  似乎每次与沈云誊单独相处,他的智商就会急骤下降。

  不论对方差遣什么事,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照做,想想真是件可怕的事,便沮丧地致歉:“师兄,麻烦你了,我现在……好像真的有点笨,脑子不太清醒。”

  沈云誊慢悠悠地把毛巾重新泡进热水中升温,暗地里则狡诈地想:你要是清醒过来,就不会对我言听计从了。

  明面上则脸不红心不跳地运用一些极具迷惑性的语言哄骗他:“没关系,你很聪明,一点也不笨。”

  “嗯……”宋时珉含糊不清地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纠结什么,听到此类充满童稚、巧言令色的话术,心跳频率居然也会随之加倍。

  他别扭地来到客厅坐下,安静地等候沈云誊。同时愈发觉得自己脑子是不是在哪撞坏了,以至于分辨不出真伪,说什么都傻乎乎相信。

  随着沈云誊归来,将重新升温的毛巾敷贴在肿胀的双目,阵阵磅礴的绻缱热意入侵肌理,宋时珉那丝纷乱的心绪也随之息事宁人,感到万分舒坦。

  他越来越笃定自己的想法,沈云誊此前的傲慢刻薄都是伪装的,真正的他不仅平易近人,还和蔼可亲,明明对比自己年纪小的后辈关怀备至,与外界所描述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严重不符。

  待毛巾被取走,眼部的酸胀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暖的热流,彻头彻尾地涌动全身。

  他慵懒瘫坐在沙发上,感到无比舒爽,朝沈云誊抛出一个与此前雷同的疑问:“师兄,你以前也这样照顾过别人吗?”

  沈云誊如实告诉他:“十岁那年,我被一对夫妻好心从孤儿院收养,养父母在一年之后诞下了弟弟,从那时起,我就负责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得知这件残酷的事实,宋时珉如遭当头一棒,意识到自己的不当言辞,无异于揭沈云誊的旧伤,便支支吾吾地站起来说:“师兄,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惹您伤心了。”

  “没有。”沈云誊平淡地说,似乎并不在意:“那是过去的事了,再伤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时珉,我得先去接个电话。”沈云誊从口袋中摸出频繁震动的手机,对宋时珉说:“你先吃早餐吧。”

  留下一脸愁云惨淡的宋时珉后悔至今。

  当八点的宋时珉再次敲响沈云誊的房门时,回忆起这件不忍卒读的插曲,心中五味杂陈,待门敞开后,他强颜欢笑,对沈云誊谄媚地说:“师兄,家里停水停电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早餐啊。”

  “嗯,出去吃吧。”沈云誊瞥了一眼宋时珉的眼睛,说:“我先去换件衣服。”

  宋时珉当下只想示好,弥补此前的误伤,便积极地附和:“嗯,那我在门口等你。”

  他乖乖地待在客厅等候将近五分钟,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就见沈云誊穿着昨日自己送的那件大衣出来了。

  眼看着沈云誊越走越近,宋时珉眼睛都要盯直,没脸没皮地认为既然沈云誊愿意穿成他想象中的模样与自己共处一室,就等同于在取悦他。

  但愈是这么想,他的羞耻情绪就更盛,沈云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背,温声细语地问他怎么了。

  宋时珉耳朵都红了,他哑口无言,闷出句:“师兄,没事,我们走吧。”

  尽管时间很早,摊位前仍旧门庭若市,挤满各形各色的人或车,喧哗轰鸣的嘈杂声铺天盖地,驱散了清晨的岑寂。

  其中不乏起早贪黑的苦力劳动者,多数是为了养家糊口、谋求生计的外地人,他们孤苦无依地来到这片陌生的都市,恪尽职守地争取绵薄的工资,所拥有的淳朴品质令宋时珉这样温饱富足、一年到头无需到处奔波的学生钦佩不已。

  他们中既有附近楼盘施工队的包头工,也有其他场合的底层工作者,一个比一个日子过得艰辛,虽然清苦,但生命力却比这世界上多数人顽强坚韧。

  站在摊位中央的是一位年逾五十、头发枯黄,带着红褐色、边缘起毛的劣质鸭舌帽,腰间盘了一条暗蓝色花纹的围裙,面色蜡黄的中年妇女,正熟练地翻炒锅中的热饭。

  尽管客户多,但胜在效率高。宋时珉和沈云誊排了不到十分钟就轮到他们点餐了。

  “你们要些什么?两位小哥。”老板的语气虽然粗犷,但很热情和善,想是来自北方。

  “我想要一份鸡蛋灌饼和杂粮粥,师兄,你呢?”宋时珉贴心地问起身旁一言不发的沈云誊,半张脸蜷缩在大衣耸立的高领内,冷风呼呼地灌入口腔,难以控制地咳出几声嗽。

  “和你一样吧。”沈云誊看起来不太有兴趣,瞄一眼宋时珉冻僵的脸蛋,又听见他咳嗽,忽然苛刻地催促老板尽快做完,说他们在赶时间。

  宋时珉认为不用太着急,但见沈云誊一脸坚持,便不再好说什么了。

  两人匆匆忙忙解决温饱问题,便已经是八点半了,他们火急火燎地赶往目的地,所幸在交通还未完全堵塞之前顺利抵达会场。

  因为来的已经相对较晚,他们只好委屈自己坐在后排比较偏僻的位置,一名研一的师弟正好坐在他们左侧,礼貌地朝两人打招呼,许是看宋时珉为人比较温顺,便低声问他:“宋师兄,沈师兄怎么会和你一起来?他不是不爱参加这类功利性质的研讨会吗?”

  “沈师兄想回炉重造,你有什么异议吗?”宋时珉装模作样地朝沈云誊那靠,但不知道自己撞到了沈云誊的前臂,只顾着假虎假威,恐吓可怜的小师弟,笑的很恶劣:“小小年纪就学会说前辈的闲话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切,你也才大我一两岁好不好。”小师弟原本还有些桀骜不驯,但似乎目睹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又变得一脸憋屈,声音忽高忽低:“好吧我不说了,不过沈师兄怎么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们,他是不是听见我说他坏话了。”

  “什么?”宋时珉朝另一边转,才发现沈云誊在朝自己这看,表情不像高兴,反而有点阴郁。

  而沈云誊只是看着他,淡淡地说:“时珉,会议快开始了。”

  “嗯,我知道了,师兄。”宋时珉回答,随后眼神示意师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最好默不作声,便重新坐回位子,他也不知如何形容眼下这种应激性的反应,大致是但凡沈云誊表露出任何不高兴的迹象,他就会变得束手束脚,不敢和另外的人逗弄了。

  研讨会往后拖延了半小时才结束,如师弟所言,这是场走马观花、功利性的研讨会,除却吹嘘拍马,邀功请赏,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当初宋时珉也是被实验室的师兄唆使而来捧场面,如今他更为愧对沈云誊,感到十分后悔,毕竟浪费了对方宝贵的时间。

  但沈云誊全程一副聚精会神的状态,也不像是不感兴趣,会议结束之后,除了在会场附近带饥肠辘辘的宋时珉去吃很感兴趣的腌笃鲜,又在商场买了两个小型热水袋送给宋时珉御寒、暖手,便一同前往云昌机场。

  抵达云昌机场是在一个半小时后,彼时已经下午四点,沈云誊带宋时珉成功认领失物后,宋时珉想向沈云誊好好道谢,便提出一起去超市买食材,回家做部队火锅的计划,但好巧不巧,一通来自楚涵的电话泼灭了二人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