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样内容包括村民饮用水,温泉水,土壤,农作物,死者家的吃食,碗筷,衣物等。
法医和刑警队光取样就取了三天。
临走的时候,程遇行看了一眼死亡狗的狗窝,里面铺着一件破烂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
他把这件衣服也放进了证物袋。
村里有几个用锁子锁起来的破旧的宅子。
村长和村民解释说,那是久无人居住的破房子,没有什么。
程遇行总觉得他们在隐瞒什么。
如果硬要闯入,说不定打草惊蛇,取不到一手证据。
到了晚上程遇行和江喻白悄悄潜入村子,两人敏捷地徒手翻墙,跳进了白天破宅的院子里。
没想到连白天看起来都阴森森的宅子,这会儿却灯火通明。
程遇行和江喻白相视一眼,躲在了窗根底下,暗中观察屋里的情况。
这似乎是一个生产小食品和饮料的作坊。
墙壁上都是霉点和油污,有的地方已经发黑。
杂物四处堆积。桌子上随意地摊着食品原材料,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
村民们不带手套和口罩,直接用手给食物涂酱汁调料。
卫生状况简直不能再恶劣。
还有的人在做饮料,他们从一个满是污垢的桶里,舀出一勺橘色的液体。
这一勺橘色的液体,加上自来水能兑出一大桶“橙汁”,接着有人再装瓶贴标签。
程遇行立刻给有关部门打电话,连夜封了这个小作坊。
这个小作坊专门生产假冒伪劣的小食品和饮料。
程遇行注意到,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大桶。
他刚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
是□□的味道!
程遇行问一个村民:“你们用□□干什么?”
村民说:“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辣条泡一泡这个水,口感特别好。”
程遇行愤怒:“这个东西有剧毒,你们把有毒的东西掺进食品里?”
村民一脸麻木,“这个东西比例掌握得好,就不会吃死人。”
程遇行拿起一包辣条:“你们生产食品的标准是不吃死人?
你现在给我吃一口我看看。”
村民别过脸,“我们自己人是不吃这种东西的。”
程遇行发怒:“你们自己不吃让老百姓吃?”
江喻白看到屋内的场景直接呕了,他愤慨地说:“他们的良心都给狗吃了。
队长,搜到了账本。
他们的食品专供学校门口的小卖铺。供货量大的惊人!
这些发霉变质、腐烂恶臭、有毒有害的东西,学生们当零食在吃啊,太缺德了。”
记者黎铭也赶来报道,拍了第一手资料,并表示会去学校周围的小卖铺进行暗访,然后做成一期专题新闻。
这时,林姐打来电话,“程遇行,现在能确定是刑事案件了。”
程遇行连忙问:“解剖和化验结果是什么?确实是有人下毒吗?”
林姐说:“两个村民皆死于□□中毒。
两名死者呼吸道、消化道、口腔、胃液,胃内容物等均未发现□□。
但皮肤和血液的结果显示,含有□□。
说明死者长期接触□□,而且是由皮肤接触,导致□□慢性中毒。生活环境,包括饮用水、土壤、死者和村民家的碗筷等均未检出□□。”
程遇行问:“温泉水也没有吗?”
林姐说:“我着重检查了,温泉水里面有少量的矿物质,但并没有□□。”
程遇行有点诧异,“有一个村民说自家孩子,是泡过温泉后,发生中毒症状的。
因为目前死亡的几名,有四名是喝过酒发病,有一名是泡过温泉水之后发病。
我在想,他们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您刚刚说,他们是慢性中毒。
喝酒和泡温泉都有血管扩张的作用,血管扩张加速了血液循环,新陈代谢加快,有没有可能慢性中毒引发急性症状呢?”
林姐说:“程遇行,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确实极有可能。
我在死者衣物上提取到了□□,死者皮肤长期接触□□,日积月累身体已经慢性中毒。
这时候如果有诱因,是容易发病死亡的。”
程遇行说:“狗窝里的那件衣服呢?”
林姐说:“也有。”
程遇行想了想,“这就对了。狗也是死于慢性□□中毒。
这个毒的来源是人的衣服。
可是为什么狗的呼吸道和食道里,会有少量□□呢?”
林姐说:“这个不难理解,狗经常在衣服上吃骨头,趴在衣服上睡,呼吸道和口腔食道是会摄入□□的。
毕竟□□无孔不入。”
程遇行说:“如果是有人下毒,他会把毒下在什么地方,才会导致衣物纤维里充满□□?”
林姐说:“洗衣服无外乎用水和洗涤剂,如果水里没有,那就是洗涤剂里面了。”
程遇行有点吃惊:“洗衣液里面?那我立刻将每户村民的洗衣液洗衣粉进行取样。”
一天的时间,结果出来了,五十户人家的洗衣液里面有三十九户,都有高剂量的□□。
这么说,整个村的村民都处在慢性□□中毒的状态下。
市里立刻组织了医疗队到该村给所有村民做体检。
结果让所有人大惊失色,村里几乎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慢性□□中毒。
案件惊动了省里,省里来了专门的调查组。
由市长做调查组的组长,亲自来调查事件的真相。
记者黎铭的专项报道,也在电视台固定时段播出。
几乎全市人民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真相和凶手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村里只有小作坊里发现了一桶□□,几乎所有村民都有机会拿到,这给程遇行破案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程遇行只能一家一家搜寻证据,一个一个人排查。
一圈排查下来,没有明显的凶手指向。
程遇行发现,似乎所有检出有问题的洗衣液,都是一个牌子。
问询村民,村民指了指村口小卖铺,说洗衣液是小卖铺买的。
那么小卖铺的老板,就有重大的嫌疑了。
程遇行着重对小卖铺的老板进行了审问。
小卖部的老板矢口否认,说自己有进货单,证明村民的洗衣液,不是在他店里买的。
程遇行给老板看村民的笔录。
小卖部的老板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都是些畜生,出了事就想往老子头上扣。休想!
警察同志,我跟你说,他们的洗衣液是哪儿来的。
村里有个废弃猪圈,里面的东西还多着呢。”小卖部的老板一说话,嘴里露出了长年抽烟熏的黑色牙垢。
“有两条国道经过我们村口,之前我们村的人把路挖坏倒上水。
趁着车子减速或者陷入泥坑的时候,我们问车子要过路费。
村里人口多,人人都想挣钱,家家都想发财,都想不劳而获坐马路边上收钱。
为了这个,村民们还打了几架。
所以村长就揽了加工小食品和去医院帮人‘维权’的营生。
还有专门的小孩和老人去马路上往车前面躺。
因为都不想干活,所以所有这些额外的收入都给村长。
村长统一分配,每个月月初给每家每户发。”
程遇行问:“那洗衣液是哪儿来的?”
小卖部老板说:“警察同志你别着急啊,我这马上就讲到了嘛。
这条国道上,有个急弯道很突然,不少拉货的大车在这里翻车。
我们村民捡了几回东西后,发现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
于是我们村每天安排有人守在那个弯道。趁着光线不好的时候,往路中间扔条死狗或娃娃,或者有时候村民突然在路中间闪一下。
反正是吓司机。
很多没有经验又不熟悉路的司机躲闪不急,猛打方向盘之后,肯定就侧翻了。
我们‘值班’的村民一招呼,村民开着三轮车过来拿东西,他们几分钟就能把车上的东西拿精光。”
程遇行心里有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那段交通事故频发,死伤三十多名司机,原来是你们故意制造的?”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
小卖部老板说:“是,我们故意制造的。
但事故根本鉴定不出来。
我们挑黄昏凌晨时候下手,光线不好。
调查部门也知道那个路段是个弯道,本来就容易发生车祸。
至于好命活下来的司机,只说路中间突然有人。
谁信呢?是吧?
调查人员只能调查到我们哄抢了物资。
我们手一摊,没办法,穷嘛。
老百姓活不下去。
总得活下去嘛。调查人员每次都不了了之。
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说着说着,小卖部老板嘴角居然咧开笑了一下。
程遇行不禁打了个冷噤,他的后背阵阵生寒。
程遇行走出审讯室,对江喻白说:“按照小卖部老板的口供,找出三年前那天,运输洗衣液的车的信息。”
程遇行在食堂的电视上,看到了黎铭的独家报道。
报道揭露了这个村村民的所有丑恶行径。
这个报道中,所有的村长村民脸上都没有打码。
程遇行打开手机新闻,果然,网上已经沸腾了。
市民们要求严惩这个恶霸村。
程遇行突然想到,自己在这边刚审讯完小卖部老板,他刚说出实情。
这个记者黎铭是怎么知道所有真相的?
他顿悟。
过了一会儿,江喻白打来电话,“队长,三年前幸存司机的名字是徐涛,后改名为黎铭。
他的伤情不重,只是轻伤。
他在拉着一车洗衣液的时候,经过国道弯道翻车,村民哄抢了车上的所有洗衣液。”
程遇行说:“我知道了。”
审讯室。
程遇行问:“我应该叫你徐涛还是黎铭?”
黎铭说:“还是叫我黎铭吧,习惯了。”
程遇行说:“毒是你下的,对吧?”
黎铭痛快地承认,“是我。”
程遇行问:“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
你从刚开始引导警方查真相,就是要警方查到你。
你没打算逃,你甚至是主动暴露。
你的目的除了杀人,还有将这一切公之于众。对吧?”
黎铭说:“是。我要将这个村里的罪恶公之于众。”
程遇行痛心:“你可以有别的方法。你是记者,你可以暗中调查,或者报案。
没必要走到这一步。”
黎铭淡淡笑了一下,“穷是他们的挡箭牌。
法律都拿他们没办法。
而且我本来不是记者,我拼命当上记者,就是等待这一天。
只有人命能唤醒人性。
只有人命才能引起重视。
只有出了人命,群体中毒,才不会被息事宁人。
而且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为了死伤的三十多个司机。”
程遇行说:“还有你的父母对吗?”
黎铭眼眶有点发红,“是,我为了我父母。
八年前的我,还在大学上课,突然就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我父亲是一名货车司机,他开着车发生了侧翻,头部受伤当场死亡。
后来我和我母亲相依为命。
我的母亲是一名医生,她在急诊科给一个生命垂危的患者做心肺复苏,压断了患者的肋骨。
在急救中,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患者家属抓着这一点不放,冲进急诊室对我母亲拳打脚踢。事后还找了一帮医闹来闹。
我永远忘不了医闹那些丑恶的嘴脸。
医院为了息事宁人,以开除我母亲,赔偿家属两万块了事。
我母亲是心气很高的人,休息在家之后,心里积郁成疾,乳腺癌死亡之前,还吃着抗抑郁药。
我给母亲上完坟,恍恍惚惚地来到了父亲出事的地点。那时候已经晚上了。
我离得很远,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人从弯道的路的那边,跑出来晃了一下。
一辆大车发出了轮胎摩擦路面的刺耳声。
所幸大车没有侧翻,很危险地通过了这个弯道。
我在那里守了两个月,我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悄悄潜入村里,看到了他们将哄抢的东西放在一个废弃猪圈。
抢来的东西是他们自己用的。
我策划了一场报复,但我同时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我开着满满一车有高浓度□□的洗衣液的小货车,专门经过这个弯道。
如果群体中毒,一定会有人关注到这件事,一定会有人揭发他们曾经的恶。我没死成。
我活了下来。
我大学里学的是新闻学,我于是备考记者证。
老天没有让我死,那就是让我亲口说出真相,亲手将他们送进监狱。”
程遇行说:“你也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黎铭还是笑笑,“我不在乎,我的目的达到了。值了。
我犯法了,我本就该得到惩罚。
世界上有那么多恶人,做了那么多恶事。
人们自己没有受害,于是宽容地说算了,富长良心,穷生歹心,穷嘛,没办法,人总要活着。
但穷不是恶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穷得有骨气。
我不是粉饰自己的行为。
有罪必罚。
如果我犯罪了,反而被人们原谅,我一生内心都不会安宁。
请判我死刑。
我已经给电视台留了信,他们会接着报道,包括我的死亡。”
程遇行在写结案笔记,“知识贫乏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会让人生出作恶的勇气。
尤其是一群人,充满自豪感,心安理得地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