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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艳丽拎着吃的上了楼,走到柏乐房间门前站定。
其实柏乐没有刻意绝食,单纯只是心情差吃不下,不过十天而已就瘦得连肋骨条都清晰可见。
董艳丽不敢逼他,常常炖些燕窝汤、鲍鱼汤,煮点小馄饨什么的给他端上去。
柏乐心情好就吃点,心情不好就放那了。
可能也得益于这些营养品,他才没有真的倒下。
董艳丽轻轻敲了下门,里面没声音。
她把钥匙插进锁眼,转动后,拧开了门把手。
意外的是,柏乐已经醒了,此时正蹲坐在飘窗上偏着头往外面看。
柏乐两条腿屈起,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侧着头脸朝外,只留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对着房门。
柏乐瘦得太明显,哪怕此时缩成一团,也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两条腿细得不像话,蜷缩起来只有那么一大点,看着怪可怜的。
董艳丽随手关上门,走到近前,把手里的吃的放到柏乐旁边。
“乐乐,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
隔了一会儿,柏乐才小声说:“做恶梦了……睡不着就起来了……”
柏乐今天是哭着醒过来的。
他梦到邰玉树拎着行李箱远远地离开,他在后面边哭边追,却怎么也跑不动。
邰玉树听到呼喊声回过头来,笑着冲他摆了摆手,随后调头就走,毫无留恋,人影消失在地平线再也看不见。
柏乐哭得撕心裂肺,不断地冲着前方喊着:我爱你。
但却无济于事,不会再有人出现在那里,笑着对他展开怀抱,说:乐乐,我爱你,别哭,我会心疼的……
从凌晨五点多哭醒以后,柏乐就一直坐在这里发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尖却像裂开一般的疼。
他后悔了。
柏乐想起临走那天,邰玉树眼含真挚地问他:乐乐,你爱我吗?
他竟然没有回答。
他应该回答的啊。
我爱的,我爱你,怎么会不爱你呢?
怎么会有人不爱你呢?你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痴情……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回答呢?
柏乐手指抠着左膝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到疼。
原来是被他生生抠破了。
随后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过往的种种在眼前仿佛走马灯一般转来转去,柏乐觉得,他真的是个混蛋。
从前的日子里,永远都是邰玉树在百般哄着他、讨好他,他却像个傻逼一样不明所以,肆意挥霍着他的真心。
如果我们还有明天——柏乐想——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换我对你好吧,邰玉树……
“吃点东西吧,乐乐,”董艳丽把果汁插好吸管,递到柏乐面前,“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起来了,粥还没炖好,你同学来了,吃点东西收拾一下,我让他上来。”
“谁来了?”柏乐闻言转头,眼底闪过一丝光。
“应杰。”
应杰来了?
柏乐愣了一下。
应杰是他的高中同学,在学校里属于尚且聊得来的那一拨人,柏乐也曾请他到家里来玩过,但那都是一大帮同学一起上门打游戏的集体活动,单就他们两之间还没有好到可以单独上门的程度。
“就他一个人么?”柏乐问道。
董艳丽点了点头,“就他一个,说是来看你。”
“哦……”
虽然有疑惑,但柏乐也没多问。
他在脑内快速思考了一下,想起来这个人跟邰玉树的关系曾经还不错,因为邰玉树帮过他。
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应杰的作业忘了带,跟其他真不写作业的皮孩子一起被罚抄一百遍。
但其实他真的写了,刚巧前一天晚自习写作业的时候有道题不会,还去问了邰玉树,邰玉树耐心地给他讲了一遍,所以有印象。
于是邰玉树就主动去找老师,证明应杰真的写作业了,不是找借口。
邰玉树在家长和老师的眼里那是响当当的五好学生,信誉度很高,他的保证老师肯定信,最后便大手一挥,免了应杰的罚抄。
应杰平时在班级里就是个小透明,没成绩没样貌没钱没势没有很多牛逼的大神朋友,他说自己忘带作业了连老师都不信,邰玉树竟然主动去帮他证明,他是真的很感动。
打那天起,应杰就单方面对邰玉树特别好。
但这对邰玉树来说并不算什么事,他的眼里除了柏乐也根本装不下别的什么人,他不需要应杰回报他什么,所以两人就没有发展成为很好的哥们。
但应杰对邰玉树一直是感激的,甚至是崇拜的,经常会帮着邰玉树跑个腿什么的,连带着有一段时间他对柏乐也很好,经常莫名其妙地给柏乐买零食送饮料。
有一次柏乐拿着一瓶冰红茶对邰玉树说,感觉这人像是邰玉树养的小狗腿,结果被邰玉树给揍了一巴掌,说他不尊重人,以后不许再这么说别人。
后来柏乐也就收敛了,但终究跟应杰算不上是什么上好的关系。
那么他今天主动上门,还说来看他,难道是……
想及此,柏乐就放下了腿,拿起果汁乖巧地喝了起来,还吃完了一个小面包。
董艳丽很高兴,她让柏乐去梳个头发,换套衣服,就转身下楼去叫应杰上来了。
柏乐走进卫生间,快速洗了把脸,抓了两下头发。
半个多月没剪头发了,前面刘海的长度已经遮眼睛了,搭配他那长期不见光的苍白脸色和尖削的下巴,莫名有种颓唐美。
柏乐揪了一把头顶,自嘲地想:都可以扎小辫了。
要么索性不剪了,下次扎个小丸子去见邰玉树吧,怕不是能笑死他。
柏乐正在想象着下回见面时,他要怎么逗邰玉树开心的场景,就听到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柏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顺手打开了门。
应杰一看见他就吓了一跳,“我的老天鹅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说着还比划了一下手势,手臂伸得那么长,把柏乐逗笑了。
“少来了,我要是瘦到这程度怕不是已经死了。”
这么久了,柏乐终于笑了,咧嘴的时候差点都忘了怎么笑。
应杰进门后就把门关上了,神秘兮兮地冲柏乐招了招手。
柏乐一脸莫名,跟着他往飘窗的方向走去。
虽然是在柏乐自己的房间里,但是应杰还是很警惕。
他悄声问柏乐:“乐,你房间里有没有装监控?”
柏乐被问得莫名其妙,“谁在卧室里装监控啊,有病么?”
应杰往楼下指了指。
柏乐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的事,我爸妈没那么变态。”
“那就好。”
说到这,柏乐心里就彻底确定了,应杰是邰玉树派来的狗……间谍。
“是不是我哥托你带话了?”柏乐试探着问道。
应杰手心手背一叠,拍出一声响。
“对啊,来来。”说完他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柏乐。
柏乐摇了摇头,说:“没用,他没手机。”
“你傻啊,”应杰把手机往柏乐手里一塞,“咱们对面有人。”
“哦……”柏乐明白了,“谁在那边?”
“没谁在,你们两家家长都不是傻子,两边同时有人太假了,但是我之前去的时候把我手机留那了,这个是我以前用的旧手机,我把我弟的sim卡抠下来了拿过来给你用。”
柏乐笑了着推了应杰一把。
“把你聪明的。”
“快打吧,聊天界面已经打开了,直接拨就行。”说完他又问:“要我回避吗?”
柏乐前后指了指,“你往哪回避?我房间就这么点儿大。”
“厕所啊,你要是不方便我听,我就躲厕所,或者你给我个mp3我塞个耳机马桶圈上一坐,保管什么都不偷听。”
“不用了,别闹,没什么不能听的,再说你都能偷渡手机过来,该你知道的我哥也早就告诉你了——”柏乐说。
应杰有些尴尬地抓了把头发,“其实不用他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这下换柏乐惊讶了,“你早就看出来了?不是吧——”我都刚知道没多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应杰含糊了几句,“其实你们两高中那会儿就挺暧昧的了,估计你开窍晚,一直没察觉出来,邰玉树看你那眼神儿都能拉丝,那时候班里就有女生嗑你们两的CP,半真半假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说实话我以为你们两早就捅破窗户纸在一起了,没想到你们……这么迟……”
柏乐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
别说了,再说就更衬得他像个傻缺一样了。
那么明晃晃的爱情就摆在眼前,他愣是眼瞎看不见。
应杰抬了下柏乐的手,“好了,别多说了,邰玉树肯定在那边等着呢,快打吧。”说完,他就转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顺便还帮柏乐把房门轻轻反锁上了。
柏乐一屁股坐到阳台上,端起手机,滑开屏幕,果然没密码。
界面一打开就是一个微信对话框的通话页面。
柏乐没犹豫,直接点了视频通话拨了过去。
刚连上线,视频就被接通了。
屏幕上的小框框里出现了让柏乐日思夜想的脸。
是邰玉树。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柏乐的眼泪都差点掉出来。
十几天不见,邰玉树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没刮胡子,下巴上的一层青茬让他看起来憔悴无比。
柏乐瘪了瘪嘴,刚想开口,没想到邰玉树倒把他的台词先说了出来:“宝宝,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下巴都尖了……”
语气里满满都是心疼,嗓音还是哑的。
柏乐含着眼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干吗抢我台词。”嗓子也是沙的。
这两个难兄难弟、天灾小情侣,抱着手机相顾无言,同时把对方的图框点到最大,却是满怀的温情不知该如何表达。
“哥——”柏乐小声叫了一声。
“嗯。”邰玉树轻轻应了,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对不起。”
邰玉树听到这三个字时愣了一下,“怎么了乐乐?干吗道歉?难道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找别的小情人了?”
柏乐又被逗笑了。
他知道这是邰玉树在故意耍宝逗他开心。
可是他的脸是笑着的,心里却在哭。
为什么在看到邰玉树以后他更难过了呢?
“哥,那天你问我爱你么?我没有回答——”
邰玉树愣了一会儿,随后低下头笑了起来,手机屏幕都在抖。
笑了好半天也不抬头。
柏乐不高兴了,“笑什么呢,有这么好笑么?”
再抬起头来时,邰玉树的眼底也红了。
不知道是笑的还是要哭。
“没事,你爱我的,我知道。当时你爸妈和我爸妈都在场呢,你爸还那么生气……”
邰玉树语调很缓,在替柏乐找补。
柏乐摇了摇头,“不是的,哥,我当时是害怕了,但我后悔了,我不该怕,你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我应该相信你的,我怎么会怕呢?怕就是不信任你,把你一个人架到前面去替我挡刀挡枪,我错了,哥,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好不好,你能不能……别生气……”
说到最后,柏乐的声音都哽咽了。
邰玉树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像是在隔空帮柏乐擦眼泪。
“真没生气,别哭。”
柏乐的嗓子哽得发酸,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哭。
一个大男人,遇事就会哭,半点出息都没有。
“反正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我说到做到。”
“好。”邰玉树笑了起来,眼神很温和,“信你。”
两人又互相看了许久。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话,两个人现状如何,猜也猜得出来,瘦得都快脱相了,能好到哪里去。
“还有半个多月就开学了,到时候就可以见面了,哥,我们都上大学了,爸妈不可能跟到学校去阻止我们见面的,到时候就好了,咱们再忍忍——”柏乐说着,强行挤出点笑容,想要安慰邰玉树。
邰玉树却没有接话,微微垂下了眼眸,留下一地沉默。
就这样沉默了十几秒,柏乐再笨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柏乐试探着问。
邰玉树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柏乐,目光如有实质,可以穿透时间、距离与屏幕,轻抚到柏乐的脸上。
“乐,刚刚你是不是说,以后要对我好?”
“啊,是呀,怎么……?”柏乐懵懵地问。
邰玉树摇了摇头,垂眸笑了一下,露给柏乐一个落寞的轮廓。
“哥要走了,两年半,能等不?”
柏乐顿住了,一句“你说什么”卡在嗓子眼里没问出来。
一瞬间他的嗓子就被顶哑了。
“……”
什么啊,邰玉树,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