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不想复合>第61章 自由之巅

  黎明刚至,青涩的阳光穿透云层,犹犹豫豫地往休息室内探进橘色的小手,一股特殊的气味催熟了它,等它灌满房间的时候,已经变为了成熟的深红。

  床上,两个身影紧紧抱在一起。

  阳光掀开况戍的眼睛。

  辛雪稚正缩在他的怀里,有他的身体遮挡阳光,他因此睡得很安稳。

  况戍失笑,轻手轻脚地坐起来,然后扶着辛雪稚的肩膀把他放平,想要让他保持一个对心脏更好的姿势。

  辛雪稚的脸露出来,瞬间,况戍的笑意凝固。

  接着,他慌忙跳下床,从外套里拿出一瓶药,一边喊着辛雪稚的名字一边把药喂了下去。

  片刻,辛雪稚不满地蹙起眉,惺忪地睁开眼睛。

  看到他意识仍在,况戍劫后余生般脱力坐上床沿。

  “怎么......”辛雪稚分辨着嘴里的苦味,睡意顷刻消散,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况戍,“这刚起床,喂我药干什么?!”

  况戍抹一把刚才吓出的冷汗:“祖宗,你嘴唇发绀了!”

  “恩?”辛雪稚对此一无所知,想起床照镜子看看,身体撑到一半就脱力倒了回去。

  他一脸认命:“副作用太快了......”

  况戍趴在床边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辛雪稚摇摇头。

  这样反而更危险。况戍的脸再次沉下去。想了想,他还是拨通电话。

  很快,步惊黎带着早餐和医生一起过来了。

  “没事吧?”她接了况戍那通电话之后,立刻调来七区最优秀的心脏科专家,连早饭都是让人家在车上吃的。

  况戍把人从床上扶起来:“他刚才嘴唇发绀了。”

  医生手脚麻利地为辛雪稚做了一系列检查,用听诊器听着心音:“还好服药及时,现在病情稳定下来了。”

  “你确定吗?”步惊黎看着辛雪稚浑身无力需要况戍扶着才能坐稳的模样,不放心地说,“那他看起来怎么这么严重?”

  医生笑道:“这是应急药产生的副作用。”

  随后,他道出了一款药名,况戍闻言点头:“是这个没错。”

  医生收起听诊器:“那就没问题。”

  “对了,他今天的常用药还没吃。”况戍冲步惊黎道,“步官,麻烦把桌上那瓶药递过来。”

  步惊黎拿药的同时扫过瓶身上的标注:“这是尚屿生物生产的药?”

  况戍接过药时,表情有些无奈:“我家是半途进入的医学行业,像医械这种新型的医学产业还可以创建自己的技术团队,但传统医药就......”

  他托着辛雪稚的后脑将药喂到他嘴里,步惊黎及时递来水杯。

  “传统医药的圈子几乎是个闭环,没有人脉并不好打入,在医学界发展了数百年的尚屿几乎垄断了传统医药。我之前打造的医药团队,就是因为获取资源和信息不及时,永远没有办法追赶上尚屿,后来......我还是把治愈雪稚的希望放在了医械上面。”

  辛雪稚不知道况戍还为他做过这些,一边喝水一边惊奇地看着他。

  步惊黎说:“再厉害的药终生服用都有副作用,医械技术才能彻底治愈一个病人——”

  她的目光在辛雪稚身上打量:“那你为什么没有带他去做移植?”

  况戍把空水杯放回杯子,神情落寞:“他是敏感体质。”

  步惊黎刚要遗憾,忽然想到什么,“分辉不是已经研究出应对敏感体质的方法?而且这个项目就是辛雪稚自己研发的吧?”

  况戍失笑:“你很关注医械嘛。”

  “自然。”步惊黎抱臂在胸,“想要发展自己的技术,必须要多看多学,借鉴前人的经验。我对分辉很关注。”

  “所以你快告诉我,他为什么没有进行移植?”

  “因为分辉通过体外培育技术发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况戍道,“敏感体质还有更细的分类,目前猜测体质差异和一组特殊基因有关,很不幸,雪稚是那少数中的绝少数,体外培育技术对他没有用。”

  况戍说完,难免失落地叹了口气。

  步惊黎长眉一挑:“这么沮丧干什么朋友?你都说了那组基因很特殊,并且属于极少数人群,说明他足够特别。你怎么知道那组基因以后不会带来其它的惊喜?”

  况戍在她的安慰中笑起来:“你是个乐观的人。”

  步惊黎耸肩:“我生在七区,一个才刚恢复主权十五年的地区,民众贫苦,内乱不断,我要不乐观点,这一堆烂摊子谁来收拾啊?”

  几人相视而笑。

  步惊黎今早来区安局不单单为了辛雪稚的病,昨天暴乱之后,她有理由怀疑暴徒们会继续想办法刺杀一区的研究员,所以在区安局收拾出更多的休息室。

  “这里比酒店安全,我已经派人将另外两名研究员接了过来,分辉剩下的员工也分派了警员保护,你们的行李大概下午就到。”

  况戍:“多谢。”

  步惊黎假意随口道:“空出的休息室正好有四间,你们四个一人一间?”

  况戍比她预计的还要快速地反驳道:“不必,我俩一间就好。”

  步惊黎意味深长地“恩~”了一声。

  一直安静听他俩讲话的辛雪稚脸上瞬间飞出两团红晕。

  步惊黎使完坏及时溜了,留下两个刚开完荤的人面对面尴尬。

  哦,还有个人。

  医生还在。

  医生这时候也大概明白了二人的关系,埋头收拾药箱,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况戍见状,索性破罐子破摔,当着医生问:“他发病跟做爱有关系吗?”

  医生猛地被自己口水呛到。

  床上,辛雪稚默默扯着被子滑平。

  医生一边咳一边慌张地把眼镜扶正:“那什么、其实没影响。”

  “辛先生的身体状况,适度的......恩,愉悦是可以的,只是昨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心脏一直处于高压状态,这才被......恩,昨晚的事情激发了......平时的话是完全没问题的!”

  医生说完,立刻背起药箱,身体僵硬得连膝盖都不会弯:“我走了!”

  况戍看着医生逃亡的背影沉思:“七区的人这么害羞啊?”

  他转身,看到床上的人形蝉蛹,哑然失笑。

  上前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别给捂坏了。”

  辛雪稚目光水润,脸颊通红。

  绯红的颜色出现在雪白的皮肤上实在很诱人,况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把人半抱起来靠坐在床头。

  “吃饭吧。”

  步惊黎送来的早餐还热着,况戍全部端到床边,喂辛雪稚吃一口,再自己吃一口。

  辛雪稚咽下一口奶黄包,忽然问他:“你什么时候创建的医药团队?没听新闻播报过。”

  “很早期,那时候分辉还没像现在这样一有动静媒体就会报道的地步。”况戍将饺切成两半,喂给他半截,“那时我刚接手公司不久,满脑子都是想要把你治好,我实在是......不想看你再进一次重症监护。”

  “当初你只来医院看望我一次,不是因为嫌弃我?”

  况戍手上动作一顿。

  他很不喜欢反复地解释同一件事情,但他看着辛雪稚无辜的眼神,心中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

  辛雪稚不是爱纠结的性格,他一遍又一遍向他确认同一个答案,只是他的恐惧在作祟。

  这人虽然从小身体不好,但况戍之前没见他因此自卑过,重逢这一年他似乎尤其介意旁人对他身体的看法,是因为和伯父变差的关系导致的?还是身为病人的他一直敏感着这些......?

  况戍甘愿保护他的敏感。他用一种拿这人没办法的无奈的语气说:“你就算一辈子好不了我也不嫌弃你。当年我没去医院多看望你,一方面是害怕看到你濒死的样子,一方面是我忙着移植的事情......”

  “活体移植违背法律和道德,我那时候十八岁,还是个学生,想要冒险完成这个手术并不容易。”

  辛雪稚忽然抓住他的手。

  因为药物,他的力道很轻,但指尖的颤抖能表明他内心想要施发的力量。

  “就算你现在有渠道做那样的手术,你也不可以——”

  “哥哥、哥哥......”他如此急迫地说话,“你知道机械心脏的副作用是多么可怕,你看到顾盼的样子了,彻底变为另外一个人跟死去有什么区别?你千万不可以——”

  他第一次咬着牙根警告人,“我绝不允许你那样做。”

  况戍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掌。

  辛雪稚不依不饶,硬倔倔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你向我承诺。”

  况戍看他片刻,最终妥协:“好,我答应你。”

  辛雪稚这才松开手,逞强后的乏力感包围了他,身体软绵绵地往后栽倒。

  况戍很有先见之明地把他接住,这回没让他靠在床头,索性把人圈在怀里,喂完了剩下的早餐。

  辛雪稚休养好身体之后,没等他回到研究所,步惊黎亲自来区安局逮人了。

  “研究所那边一切都好,现在有别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哦,好。”辛雪稚完全服从她的安排。

  步惊黎在房间内扫视一圈:“况戍不在?那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为什么?”话说到一半,辛雪稚反应过来,害羞地抿了下唇,“......倒也不用。”

  步惊黎短促地笑了一声:“我看他很紧张你,这两天就差在房间安监控了。”

  他们留在七区的时间有限,辛雪稚可以因病歇息,但发放支援物的工作没有况戍很难展开,这两天他每隔半小时和辛雪稚通个讯息,后来完美利用了资本家资源,临时调了个医护队过来守着辛雪稚。

  导致区安局全在八卦这件事情。

  面对步惊黎的调侃,辛雪稚只好用收东西的行为来应对,他把计算机放包里。

  “走吗?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辛雪稚没想到步惊黎带他来的地方竟然是医院。不过这医院和他所熟悉的不同,占地狭窄,装修简陋,没有美丽温柔的导诊人员,只有匆匆来去的医生和面色各异的病人。

  “这是一家由当局管制的医院,在这里就医的区民可享受百分之七十的减免费,并且每年会有一到三个免费医械移植的名额。”步惊黎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会变得十分冷酷,军人的习性让她时刻保持威严,“今天本来有一场免费救助手术,但他们似乎遇到了一些问题,我想请你从技术上给他们一些指导。”

  这时,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已经迎面朝二人走来,打过招呼后,几人直入主题。

  医生将辛雪稚带入医械操作室,听过医生的讲述后,他很快找到问题。

  原来,他们这次要使用的是一款出自分辉的新型医械,在操作上和旧型有很大的差别,医生经验不足,不敢擅自动刀,只好求助了区域官。

  辛雪稚在计算机上完整地为他演示了一遍操作过程,并额外告知了改良原理,这能让医生在手术台上更快速地处理某些突发状况。

  两个小时之后,医生笑盈盈地把辛雪稚从操控室送出来,并将手术安排在半小时之后。

  在出医院的路上,辛雪稚看着病房不够只能在走廊上将就着打点滴的病人,心中百般滋味。

  步惊黎在一旁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七区的医疗资源太过短缺,当局资金又不够雄厚,我们无法再给他们更好的住院条件了。”

  看着一个个面色凄苦的病人和家属,辛雪稚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看着步惊黎道:“你始终坚持不开放健全人移植名额,就是为了他们对吗?”

  步惊黎莞尔:“辛雪稚,你不仅聪明,还很敏锐。你猜得不错,当初我下定那个决策,真的考量了很久......”

  作为区域官,步惊黎在众人面前必须维持最果断和强大的形象,她只需要坚定地宣布自己的决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专业态度去获得区民的信任。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坦露自己的忧虑。

  “如今,饶是七区每年将大半的资金投入在医械之上,但每年因为等不及移植的死亡人口依然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我们的医械资源实在是太匮乏,每年靠高昂的进口费用购买限定的医械产品,注定我们每年只能救治有限的病人。”

  “健全人移植是一项听起来十分美好的策略,我知道这是人类发展的必然,我并非要一直和世界背道而驰,只是我的专业理念让我判定七区现在不是合流的好时机,我们当下的状况根本不足以支撑我们步入这个大环境中。”

  这是辛雪稚第一次听一名区域官讲解一个决策的制定理由,那是一个与普通民众截然不同的角度,是一种更宏观、专业、长远的专业角度。

  “人类的第一要务,永远是满足生存,而区域官的首要责任,是保护区民的生命权。”

  “现在七区已经有一部分人富了起来,他们不为生存烦恼,想要追求更高的精神和物质需求无可厚非,我可以在任何地方让步,唯有医械不行。”

  “医械之所以在全区范围,发放数量和相应决策都需要区域当局决定,就是因为一旦涉及生死之事,决不能交由私人定夺。”

  “要知道,医械资源在全区都极为珍贵,甚至繁荣区也不例外,作为一个没有本土产品的地区,我们的资源全靠别区供应,那么每年的数量其实都是固定的。这也就意味着,一个健全人的移植名额,需要从一个病人的名额上置换。”

  “他们所谓自由,已经威胁到另一群人的生命权,他们对此心知肚明,可为何还是停不下反抗的声音?为何还要一味地逼迫当局更改决策?”

  “因为他们不在乎。”步惊黎的眼中有一丝愤恨,更多的,是对人性的悲哀,“在他们看来,死掉一个贫困的病人来换取一个富人更健壮的体魄是非常值得的一件事。七区最不缺的就是穷人,他们活着对区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死了又不嫌可惜,能创造巨额财富的富人就应该受到区域的特殊对待。所以,牺牲一条无足轻重的贱命换来巨大的财富,换来最崇高的自由,换来区域更快速的进步,何乐不为?”

  “他们嘲讽我无知,讥笑我是个感情用事的女人,连最简单的实际功利意义都不懂,可是他们忽略了一点——”

  “如果一个区域仅靠一小部分富人支撑,那这个区域的存在未免太过可悲。我始终坚信群众的力量才最强大,他们觉得我目光短浅感情用事,但我并非没有考虑区域的发展,七区当务之急是摆脱贫困,然后让最多的群众带来最高的价值。”

  “当然,我承认我也有感情的部分。”步惊黎自嘲地耸了耸肩,“因为我不想丢下任何一个区民,我想拉着每一个人往前走。”

  辛雪稚心神巨震。

  对于健全人移植的项目,他私心虽不赞同,但也认为那是个人自由,区域官应该将选择权交给区民自己。

  所以他在今天之前,也一直不认可步惊黎的禁止策略,虽说暴徒自私,但她的策略无疑也是这场暴乱的导火索。

  现在他才明白,他真的太傲慢了。

  他生长的环境和七区迥然不同,他一个带着繁荣区的价值观念的人,有什么立场去评价落后区的决策?

  在繁荣区的区民眼中,自由自然是最崇高的追求,因为他们早已不再为生存而奔波,他们有条件畅言精神之美,甚至可以高呼“自由高于生命”。

  可是,他们甚至从没有为活着挣扎过,没有体会过生存之苦的人怎能理解一块面包的重量?

  繁荣区的傲慢在于,他们根本没有体谅过落后区的生活现状,只一味地要求对方的精神必须跟上他们的步伐。

  经济的不平等注定观念的脱节,治理区域并非为了合群,而是带给区民更好的生活。

  步惊黎不是专制也不是枉顾人权,她只是有一种绝对的信念——为了人民——所有的人民,无论贫穷富有、有用与否的每一个人民。

  她的愿望听起来的确过于理想,但那是脑子里只有利弊益害的功利主义者绝不会拥有的情感,而正因为这种情感,促使女性往往更勇于做出某个伟大的选择。

  遥远的愿望,注定缓慢的进程,却何其令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