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这是要去门诊六楼吗?”跟着两人走进医院,张扬才开口道:“我妈她在六楼工作。”
“嗯。”刘年上了电梯,语气不太热情地在电梯楼层键上按下六楼。
“那可真是太巧了。”张扬喋喋不休:“我以前来的时候怎么从来没遇上你?”
“你什么时候来过?”
张扬挠头,认真回想:“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两年前。”
“我们是今年才来的。”电梯到六楼,刘年拉着刘有鱼,轻车熟路地穿过大厅。
“怪不得。”好久没来,这里完全变样了。
张扬跟着刘年走近病房,一推门就是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病房很大,里面摆着二十几张床,每张床旁都放着一个机器,机器上插着几条长长的管子,管子下面接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桶。
“虽然这里的布局变了,但病房里的这些东西还是老样子啊。”张扬感叹着扫视着病房,脸上尽是怀念的神色。
“我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刘年提着饭盒走到最里面的病床。
“和现在差不多,也差很多。”张扬跟着刘年,眼神流连在病房里。
这些东西张扬都认识,以前他放学放得早,妈妈王卉还没下班,他就会在这里等她下班一起回家。
曾经张扬还因为顽皮,弄坏了机器上的一根管子,被王卉拎回去骂了大半天。
那时候,王卉虽然时常会因为张扬闯祸而打骂他,但母子两的关系也很亲近,不像现在这么疏远。
在张扬八岁以后,王卉对他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无论张扬在学校里或者是家里,闯了多大的祸,王卉都不会再打他,甚至连骂都不会骂一句,他们客气而疏远,与其说是母子,更像过于客气的陌生人。
“年年,你来了啊。”张扬正沉浸在回忆的失落中,一个中年女生打断了他的思绪。
“妈。”刘年叫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扬一抬头才发现刘年已经在病床前停下,正拉出小桌子开始摆饭。
病床上的女人面容瘦削,脸色不似正常人,而是青绿中带点黑。
这个满脸病态的中年妇女,就是刘年的妈妈,沈娟。
张扬看着沈娟比同龄人更加苍老的脸庞,一时竟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刘年没抬头,却时刻注意着张扬的动向,察觉到张扬的尴尬,他主动介绍:“这是我同学,张扬。”
说着,刘年把保温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好。
“是年年的同学啊。”沈娟挣扎着就要起身,刘年走到床尾,熟练地转动按钮把病床调高。
沈娟很热情,她递给张扬一个梨,眼神慈爱地看着他:“你是年年第一个带过来的同学,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
“啊哈哈,算是吧。”说完,张扬赶忙接过梨子,面对沈娟的热情,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求助地看向刘年。
“妈,先吃饭。”刘年把刘有鱼抱到病床上坐着,然后搬来凳子,让张扬坐下,自己则站在床边开始给沈娟喂饭。
张扬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看到沈娟手臂上插着两根筷子粗细的管子,里面流着深红色的血。
血液透过管子在机器里循环,一台机器几根管子,就是即将枯竭的生命与人世最后的纽带。
血液透析,每个肾衰竭患者的最终归宿。
以前张扬来医院等王卉下班时,每天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景象,即使已经见过很多次,但再看到这般情况,张扬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动。
“我的手插着管子,里面有很粗的针,所以行动不方便。”见张扬盯着看,李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连吃饭都没办法自己吃,见笑了。”
“阿姨,你已经很棒了。”张扬由衷赞叹:“刘年也很棒,每次都能考第一。”
“年年从来没让我担心过。”说起刘年,李娟灰败的脸色瞬间有了生气:“他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妈,饭要凉了。”刘年闷声提醒,声音有点不自然的僵硬。
刘年不苟言笑地喂饭,表情生硬,动作却很温柔。
李娟慈祥地看着刘年,刘有鱼手里端着水,偶尔递过去给李娟喝。
整个过程十分安静,静默中弥漫着一种无声和谐。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张扬这样静静地看着,突然想起来,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能和自己的爸妈在一起吃饭了。
直到出了医院的大门,张扬还在想吃饭的事。
“你做的菜好吃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刘年疑惑,刘有鱼抢答道:“我哥哥做饭最好吃了。”
张扬咧嘴一乐,主动攀着刘年的肩:“哪天给哥做一顿,让我哥尝尝你的手艺?”
刘年没答应也没拒绝,他收起雨衣,擦干小电驴上的水渍:“我要去打工了。”
“啊?”张扬一愣,拔高声音道:“打工?”
“嗯。”
“扬哥你要一起来吗?”刘有鱼拽着张扬的手甩着玩。
“他不去。”张扬没来得及回答,刘年抢先一步道:“他要回家做作业了。”
“谁说我要回家啦?”张扬边说边往车上蹦,刘年推着车一闪,张扬扑了个空。
“我要去。”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刘年说完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匆匆把刘有鱼抱上车,跨上小电驴就要走。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说走就走。”
张扬扯着嗓门喊,刘年载着刘有鱼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雨早就停了,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张扬随意一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王卉挎着包从医院里走出,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已经生过孩子的妇女,和二十几岁的大学生无异。
虽说岁月催人老,但王卉似乎格外受岁月的偏爱,快四十的人了,脸上的皱纹少得根本看不出,皮肤光滑细嫩。
看着逐渐走近的人,张扬立刻背过身,他快步拉开距离,朝着家的反方向走去。
“羽哥,在哪呢?”张扬拨通电话,入耳是一阵嘈杂的人声,时不时还有碗碟碰撞的响声。
李羽端着盘子,额头上的汗擦了又出,他手机开着扩音放在柜台上,隔着桌子和张扬对话:“忙着呢,找了份新的工作。”
“哪儿呢?我来找你。”
李羽收完盘子,才有时间抽空说几句:“小吃街对面那家砂锅粉店,要来赶紧的。”
张扬一路慢悠悠地溜达,到小吃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这时候正是饭点,小吃街上觅食的人络绎不绝,张扬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李羽说的那家粉店。
店面说大不大,生意却是异常的火爆。
张扬站在外面看了一眼,里面人挤人座无虚席,李羽正来来回回地端着盘子。
想着现在进去李羽也没时间搭理他,张扬索性在门口等着,他来的路上买了一包烟,现在闲着没事正好可以抽一根。
夜里的小吃街灯火通明,街边的空气中飘荡着烟火气,张扬想起家中的冰锅冷灶,猛吸了一口烟。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抽烟的缘故,突然一抽,张扬竟然被呛到了。
他被呛得不停地咳嗽,身边忽然有人递过来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书没读多少,烟倒是没少抽。”刘年黑衣灰裤,腰间围着一个粉色的围裙和张扬并排站在一起。
张扬被呛得说不出话,他接过水一口喝掉四分之三,才逐渐缓过来:“你在这打工?”
“嗯。”刘年惜字如金,回答完就不开口了,只是看着街边的行人,时不时喝一口水。
他身高腿长脸干净,就这么随便一站,已经吸引了好几个女孩的目光。
张扬也算个不折不扣的帅哥,但站在刘年身边,风头被他抢走了不少。
张扬把最后一口水喝了,假装扔垃圾,其实是顺着那些女生的目光偷偷瞟着身旁的刘年。
在学校里刘年总是穿着一身黑白校服,张扬这是第一次见他穿别的衣服。
校服是长袖的运动款,任何人穿上都被捂得严严实实,显得老气又刻板,刘年在学校里只穿校服,平时为人又低调,张扬没仔细看过他。
刘年现在穿的黑色短袖,把平时隐藏在校服里的皮肤都暴露出来,他的手臂很白,和脸一样白皙。
光是看脸,张扬本以为刘年是白面书生的那种类型。
直到今天看到他手臂上明显的肌肉线条,张扬才知道,原来刘年就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张扬的目光移到刘年的小腿上,再看到他又长又直的腿上线条顺滑而优美的肌肉后,张扬打心底里羡慕。
于是,他嘴比心快,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真心诚意地夸了刘年:“不得不说,你的身材是真的好。”
“哦。”刘年对夸赞毫无波澜,喝完最后一口水,就转身进了屋,继续收盘子,端菜,擦桌子。
店里的人还是很多,但刚走了一个人,现在有一个空出的位置。
张扬掐灭烟,在空位上坐下,一抬头就看到已经在收银台的小凳子上睡着的刘有鱼。
打工拖家带口的,张扬还是第一次见。
高中生拖家带口打工的,张扬至今为止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刘年。
想着,张扬瞥了瞥后厨忙得脚不沾地的刘年,第一次发现一个中学生可以过得那么不容易。
李羽来擦桌子,刚好是张扬坐的这一桌。
他递过来一瓶水:“哥请你喝的,拿着。”
“喝过了。”张扬没收,拿过菜单准备点菜。
“爱要不要,你以为这水不要钱吗?要从老子工资里扣的。”李羽笑骂道:“不要我还省钱了。”
“谢谢羽哥。”张扬点了四碗砂锅粉:“有一碗不要辣椒。”
“你一个人吃那么多?”李羽不解:“我们店的粉分量挺多的。”
“你不是还没吃吗?给你点的。”张扬无聊地撑着头玩桌上的烟灰缸:“哥请你。”
“那我也吃不了那么多。”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店里太热,张扬脱了外套丢在一旁:“我光是坐着就热得不行了,你还要打工,太不容易了。”
“小弟佩服。”
“那可不,都是血汗钱。”李羽一边收拾一边凑近张扬耳语:“你上次让我们吓唬他的那个同学,也在这里打工。”
“怪不得你看不惯他,他那人是真的怪。”说着,李羽又偷偷瞥了刘年几眼。
“还好吧。”张扬随口一答,没跟着附和。
砂锅粉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热气腾腾的一锅,里面有菜有肉还有汤。
吃的人舒服端的人受累,砂锅本来就比一般的碗重,张扬点的四碗粉,两个人给他端来。
李羽一屁股坐下,呼哧呼哧地开始吸粉条:“饿死老子了。”
刘年端着另外两碗,看着张扬问道:“放哪儿?”
“给你的。”张扬撕开一次性筷子,看也没看刘年:“没辣椒的那一碗,是小鱼的。”
“他没时间吃。”李羽喝着汤:“我们两换着吃,我吃完他才能吃。”
“嗯。”刘年继续道:“店里太忙,吃饭不能一起吃。”
刘年才刚说完,后厨又开始呼唤他。
“这么忙啊。”张扬嗦完一口粉,起身走到收银台,戳了戳刘有鱼的脸:“起来吃饭啦。”
刘有鱼睡得迷迷糊糊,脸蛋都是红的:“扬哥,你怎么在这?”
“来请你吃饭啊。”张扬把人抱起来,和他们坐一起:“快吃,给你点的。”
“我哥不让我吃别人给的东西。”刘有鱼盯着粉垂涎三尺,肚子咕咕叫着,拿着筷子不敢吃。
“我不是别人,是你扬哥。”张扬摸了一把刘有鱼的头:“你哥批准了,没事。”
作者有话说:
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的,就像咱们的张扬和刘年,就像我和我的宝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