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廷在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爷爷，你能不能别再说那个字。”
听起来特别刺耳。
“亏你那么小就出去留学，怎么还忌讳这个？”庄仕添差点被自己的笑呛到。
庄廷赶忙扶住他。
两爷孙鲜少有这种亲密举动，庄廷笨拙得手忙脚乱。
庄仕添抓住他的手臂：“别忙活了。”
老爷子说得对，再不问就没机会了，庄廷在床边缓缓坐了下来：“你当初……为什么要我跟他结婚？”
“如果我说只是因为不忍心，单纯想要照顾朋友的后辈，你能接受吗……”
“我接受。”庄廷毫不犹豫。
庄仕添嗤笑一声：“我自己都不能接受，你是怎么接受的？”
庄廷哑言。
“前半生，我抛下朋友自顾自地走，垂暮之年才想起来当初的约定，可命运无常……说白了，我也只是利用他来减少自己的愧疚感而已。”庄仕添嗓音干涩，像是有一团巨大的阴霾将他笼罩在其中。
“一开始的确是为了照顾他跟赎罪，但后来，我觉得他并非我想象中那么需要被照顾，相反……我觉得他帮了你很多。”
“帮我？……”庄廷喃喃道。
“你跟我太像了，做起事来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能放弃。这样下去公司或许会越来越好，但你心里的那根弦迟早会崩掉，你会出问题的。”
“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爷爷，我不懂……”庄廷茫然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懂没关系，只要有他在，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庄仕添道。
“可是，他也要走了……”庄廷皱了皱眉，“爷爷……我，我不想离婚。”
庄仕添却笑了：“谈感情又不是去买矿，喜欢一样东西不一定非要攥在手里，你难道不想让他过些自由自在地日子吗？”
这番话耳熟得很，好像罗秘书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他还是不懂……
“何况，你如果有信心，又何必害怕他不选你？”庄仕添补了一句。
庄廷猛然抬头，似懂非懂。
“回去吧，我累了。”
……
陈宥轻声叫了庄廷好几下，他才勉强将思绪拉了回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宥无奈问道，“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庄廷转过头来看他，瞳仁墨色沉沉，幽深如湖水，里面清晰地倒映他的模样。
陈宥心头一紧，思绪骤然混乱，索性将头一扭躲开他那逼人视线，在暗处微微松了口气。
可庄廷依旧沉默，直到送他到楼下才终于开口。
“明天抽时间来我办公室。”庄廷目视前方，声音冷冰冰，“离婚协议，我会签好给你。”
-
夏日炎炎。
他当然记得庄廷的办公室在哪。
此时陈宥正站在庄氏大楼下极力仰望楼顶，庄廷的办公室就在这座楼顶的下一层。
下午他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心想只是来签个字，应该不会耽误很多时间。
可这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顺利能结束。
甩开那些不安，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走了进去，前台的职员笑着向他点头致意，明显是知道他要来。
“陈先生，庄总吩咐过了，您来了直接上去就行。”说完便将他引向总裁专用电梯。
可还没等他们靠近电梯，几位看似保镖的彪形大汉便从他们面前飞奔而过，每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陈宥跟前台被逼停了脚步。
在混乱间他听到其中一位按着耳机说道：“庄总被挟持，再重复一遍，庄总被挟持，暂时不清楚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手上有什么武器……马上调动你那边的所有安保，启动应急预案，确保各楼层都有人蹲守，A队跟我上65楼，B队上楼顶……”
那人快速移动，话音已飘远。
陈宥愣怔了两秒，庄总？
公用电梯正好下来一个吓得花容失色的职员，陈宥当机立断拉住他：“庄总被挟持？哪个庄总？”
那小职员魂都没归位，磕磕巴巴道：“还有哪个庄总？庄廷总啊……”
他初露锋芒，今天是第一次上到65楼跟罗秘书汇报工作，没曾想就遇到这种事。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方才拽住他的男人倏地一下就跑开了，他看着男人跑向的方向，没忍住张了张嘴：“欸，那是总裁专用电梯耶……”
前台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转过脸去跟小职员面面相觑。
……
陈宥刚想按下电梯按钮，不知从哪窜出一个身穿一袭黑衣的男人，狠狠按住了他的手。
“抱歉，您现在不能上去。”
陈宥：“我是庄总的丈夫，让我上去。”
黑衣男仔细端详他的脸：“您是陈先生？”
“对！”
“您别急，庄总出了点意外，我们已经报警了，您现在上去会有危险……”
“我就是警察！”陈宥麻溜地掏出警官证。
“这……”
“别啰嗦。”说完，便挣脱那人的手去按电梯。
那人拿不定主意，正想跟耳机那边的人汇报，陈宥却早一溜烟进了电梯，迅速按下65楼。
见那人尝试用手阻止电梯门关闭，陈宥终于忍不住用极不友好的语气道：“要么你就一起进来，要么你就别妨碍我。”
那人得到耳机里的指示，瞬间站直身体收回手臂，电梯门也得以缓缓关上。
看着不断攀升的数字，陈宥一方面心急如焚，一方面又忍不住质疑庄廷身边的安保。
按理说他人在公司，这算是相对安全的地方，怎么会轻易被可疑人物靠近？
现在的庄氏，无论公司还是家庭，都正在遭受一场不小的风波，庄廷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
数字停在65，陈宥先是警惕地侧身躲在电梯门后，电梯门打开，他确保了门外没有异样，才小心地踏了出去。
65楼空旷异常，仿佛一个细微脚步声都有回音，偏偏他记得庄廷的办公室装了隔音材料，但凡发生什么事，都要凑很近才能听得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隐约听到罗秘书的声音。
“……你有什么诉求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会满足你，你没必要做这么极端的事，你现在自首我们还能跟警方求情……”
陈宥想看清屋内的情况，他掏出手机，打开前置镜头，缓慢地将手机伸到门边。
虽然费劲，但总算能勉强看清里面的情况。
罗秘书背对门口，朝着庄廷座位的方向说着什么。
嫌疑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六、七岁的模样，穿了件电力公司的制服，看来是伪装成工作人员混进来的。他神情紧张，手上正拿着什么，冲着庄廷的颈部做出威胁的姿势。
再看庄廷，哪有一点被人挟持的样子？
他一只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身体闲适而放松，镇定得仿佛是一个局外人。
陈宥替他捏了一把汗。
“谁！？”嫌疑人突然大叫，“谁在那！？出来！”
空间太整洁空旷也不是好事，嫌疑人很快察觉到门口有细微的动静。
陈宥迟疑了两秒，把手机放回兜里，两手作投降状慢慢走了出去。
庄廷见到是他，瞪直了眼，霍地绷直了身体，神色明显紧张起来，罗秘书也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出来做什么？”庄廷身子不自觉前倾，板着脸问道。
这人是不是傻？明明躲在暗处，等增援就是了，非要出来凑热闹。
他没想过会把陈宥也牵扯进来。
在办公室等了一整天也没见他来，原本还有心存侥幸，是不是他放弃了离婚的念头。
可陈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撞上来。
“别动！”
陈宥跟嫌疑人异口同声道，只是陈宥的语气分明是情急之下的担忧。
那人手持一把螺丝刀，刀头明显经过改造，锋利不已，刚才随着庄廷前倾的动作，堪堪擦过他的大动脉。
陈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人是来真的。
那人将庄廷狠狠地按回座椅靠背上，一只手臂箍住他的肩颈，另一只手上的刀几乎贴在他的脖颈处。
“我说了，叫你别动！”那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语气中的恨意，真像是跟庄廷有血海深仇。
见陈宥出现，庄廷再没心思陪他玩下去了。
“你大费周章来到我身边，无非有所求。我劝你趁本少爷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提出你的条件，否则……”庄廷顿了顿，“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够你坐多少年牢吗？”
那人听后先是一愣，然后低头嘿嘿笑了两声。
而后像是突然爆发，笑得人仰马翻。
“大少爷，我看你还搞不清楚状况……”那人止住狂妄的笑声，刀口慢慢往上移，在庄廷的脸上比划了几下，然后俯身凑近他的耳边，神情近乎癫狂，“我、要、你、死。”
陈宥跟罗秘书听到这话，都瞬间绷直了身体。
可庄廷依然目无表情，只乜斜了那人一眼，气得那人大喊一声：“给我起来，起来！”
庄廷理了理身上的衬衫，处之泰然站了起来，那人却发现庄廷个子如此之高，他根本无法很好地控制他。但他不能在办公室继续僵持下去，他需要一个更为空旷的地方。
他转念用刀抵住庄廷的腰部，另一只手用力地拽住他的胳膊。
庄廷大少爷脾气上来了，他讨厌陌生人碰他，便下意识甩开那人的手。
那人气得脸都歪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这大少爷根本不怕。
于是，他在陈宥跟罗秘书的全身贯注下，出其不意地朝庄廷的背上狠狠地划拉一道口子，伤口马上见红。
罗秘书倒吸一口冷气。
陈宥急得大喊：“你别动，也别说话。”
庄廷这张嘴怪会激怒人。
他迟早被他那张嘴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