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顾烽道别后，他回家补了个觉。下午6点多的时候醒了，李馨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他。
两人默契十足，对明天的事情避而不谈。
以前都是李馨一个人去准备这些事的，上了大学后，准备那些事的人就变成了他。
庄廷从中午开始就断断续续发来微信，他看着都已经累了，没有回复。
吃完饭，李馨说了句“我下去打牌”，便离开屋，陈宥又呆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收拾洗碗。
曾经这个日子对他们来说是天崩地裂的存在，他们刻意回避，却又不得不面对。
两年前他结了婚，不止是李馨，连他自己都有一种生活终于可以再次正常运转的错觉。
可今天，他又回到这里。
所有的生活不过是日复一日地重复而已，连痛苦也是，翻过一座山前面还有一座更大的山。无论他们母子在别人面前装得再若无其事，但只有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谁都没过去。
但他们依然默契地缄默，各自将他爸的点点滴滴仔细收起来，以免对方触景伤情，所以家里关于父亲的东西，在经年累月中都一点点消失了。
白天睡多了，晚上有点难入眠，陈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备勤时不能关掉电话铃声，庄廷是知道的，可他还是坚持不断地给他发消息，提示音隔一阵就会响起，他心里焦躁得很。
最后他还是决定关掉庄廷微信的提示音跟来电提示音，世界果然清净了。
拿起手机盯着那个给庄廷设置了置顶的聊天框，他在黑暗的房间里苦笑。
第二天一大早，陈宥就听到李馨在外头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弄什么，看来昨晚也是没睡好。
两人提着从昨天起就开始准备的酒菜、水果跟纸钱，途中，陈宥停在附近的花市，买了束还带着露水的鲜花。
“上次你不是说今年把庄廷带上吗？”李馨轻声问，“让你爸见见他也好。”
前两年扫墓庄廷都有事，李馨渐渐地就不问了，可前几天他们才一起吃过饭，她觉得庄廷不是那种找借口推脱的人。
“哦，他出差了。”陈宥轻描淡写。
李馨点点头。
开了将近两小时，车子拐进了一条幽静的道路，路口处伫立一个石牌，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警察墓园”。
不知不觉这个地方已经来了十几年了，闭着眼陈宥都能找到通往父亲墓碑的那条路。
他们一如既往地擦拭、清洁墓碑及清理周边的杂草，摆放祭品，插花，倒酒。
“爸，今天开了车，我就不陪你喝了。”
“孩子一切都挺好的，我也挺好，人老了难免有些小毛病，不过问题不大。今年我打算出国玩一下，以前总说忙，现在你去不了，我就替你去了。”
陈宥满腹酸楚，看着李馨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刚上班那会儿他下决定等工作稳定了就陪他妈到处走走的，可结了婚之后怎么净想着自己。
“庄廷这孩子也很好，陈宥现在很幸福，我现在还盼什么呢？你要是在上面能看到，就千万看好你儿子，保他跟庄廷一辈子平平安安，我也再无所求了。”
“爸，庄廷工作挺忙的，他……”陈宥顿了顿，“他原本是打算来的，可执行总裁嘛，跟我们也差不多，都是身不由己，您别怪他。”
墓园内很安静，清风拂过他们的脸，带着一丝春天暖意。
园内的树木也已相继抽芽，黄绿色的嫩叶衬得园区热闹非凡。
陈宥从小就觉得警察墓园一点儿也不可怕，可能是因为知道爸爸在这里，他绝对不会受伤。
走之前陈宥仔细浇灭了烧纸桶里的火星，端端正正地给父亲敬了个军礼。
李馨去管理处跟守墓园的人打声招呼，陈宥去停车场取车。打过招呼后她往外走，电话来了，她拿出一看，是庄廷。
“喂，小庄啊。”
“妈，是我，陈宥昨天回家了吗？怎么一天不给我回电话？今天给他打电话发微信也没回我，所以……”
“啊？我们在一块呢，你等等，他取车去了。”
“你们在哪呢？”庄廷的声音严肃起来，“他今天不上班吗？”
“这……”李馨觉得不妙，“今天他请了假，我们现在在警察墓园，今天……是他爸的忌日。”
庄廷那边没了声响。
“他，他说你出差了……”李馨小心翼翼问，“小庄，这是怎么了？”
对面隔了几秒：“他说我出差了？”
庄廷说得极慢，像是再次向李馨确认。
“……对。”
“你们在警察墓园？我现在过去。”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我们现在结束了，准备回市区了，小庄你别急，我待会问问他怎么回事，好吗？”
挂电话后，庄廷的表情都扭曲了，他狠狠地将手机甩了出去。
可手机并没有像预想中的四分五裂，它砸在新换的地毯上，只发出一个沉闷的撞击声，便弹到一旁。
他对陈宥的纵容就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终于明白这些日子里的焦躁跟不安，是因为他切切实实感受到，陈宥在不遗余力将他推开，将他推离开他的生活。
陈宥每年都会跟他提起他爸爸的忌日，第一年他的确是因为工作原因没去，第二年纯粹是因为对陈宥的厌烦，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失约。
他以为今年也会像往年一样，只要他提了，他一定会陪他去的，可为什么……
是他大意了，在没拿到股份之前他竟然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捏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上车后李馨一语不发，陈宥还以为是刚扫完墓导致她情绪不好：“妈，我今年争取请个年假，陪你出去玩玩，你想去哪儿都行。不过出国的话你得提前跟我说，我办签证手续也麻烦。”
李馨机械地回了句：“嗯。”
直到车子开上高速后，李馨才缓缓开口：“你老实跟妈妈说，你跟庄廷是不是吵架了？”
听到这话，陈宥不免紧张地攥紧了方向盘，用余光去瞟他妈的表情：“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李馨想了很久，觉得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陈宥心如擂鼓：“没有的事，这些年爷爷跟庄廷怎么对我的你都看到的。”
“如果你真的受了委屈我会难过的，”作为母亲，陈宥的所作所为她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可你不跟我说实话，只会让我更难受、让我更觉得自己失败。”
“妈，你，你这是怎么了？”陈宥一阵心慌，他想过总有一天要瞒不住他妈的，可他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你突然要跑回家住，又说陪我去旅行，你真是……”李馨无奈，“你从小一心虚就会变得很反常。庄廷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没出差，也不知道我们今天要来扫墓，你这是……”
“妈，你别问了行吗？”陈宥用恳求的语气说道，“这件事处理好之后我会跟你解释的。”
“你以为瞒着我就是孝顺？不想我担心？你别小看我，我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你是最清楚的啊，再大的事我都挺过来了，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脆弱吗？”李馨说着说着声音也大了起来。
陈宥叹了口气，不再争执，前方三公里有服务区，他打了转向灯。
车子进入服务区停好后，他俩谁都没动。
陈宥将头倚在靠背上，闭上眼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过不下去了……但是我暂时不想让爷爷知道。”
他表情平静，可心脏却阵阵的抽痛。
“你既然过不下去了，为什么还要替他们考虑那么多？你是我儿子，我也心疼的。”
李馨说得对，什么大风大浪她都熬过来了，在她看来，两人过不下去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她儿子快不快乐。
“我心甘情愿的，不这么做我只会更后悔、只会更恨自己，爷爷跟我俩的事无关。”陈宥的声音开始颤抖，两手不自觉地拽紧裤子。
这几个月以来的殚精竭虑跟委屈在体内疯狂翻涌，在母亲面前，他快憋不住了，忙撇开头假装看向窗外，唯恐李馨看到自己的失态。
“妈，这里面还涉及好多事我没办法告诉你，我们现在暂时也不能离婚……”
李馨噤声了一会儿：“是不是妈妈错了？妈妈当初没给你把好关，是不是我太心急想看着你结婚，所以你……”
“不是，你别这么想，我要是不愿意，难道你还能将我绑到婚姻登记处？”陈宥笑得比哭还难看，“结婚时我是真心实意的，要分开了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件事上谁都没错。”
陈宥揉了揉眉心，把眼眶里打转的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跟小庄谈过了吗？刚才他打给我，听他的语气，他不像知道这事儿的样子。”
“没有，快了，”陈宥喃喃道，“迟早是要谈的，他再打给你，你跟他正常沟通就好，也别迁怒于他，走到这一步我们两个人都有责任。”
“我不会，”李馨叹了口气，“小庄是个好孩子，你们的事我也不掺和了，年轻人今天结婚明天离婚的事比比皆是，我只是有些意外……但比起要你受委屈，我还是希望你快乐。”
陈宥重重地点点头，随后展齿一笑：“我会的，这次不是安慰你，说到做到。”
陈宥下车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情绪，捧了把水洗了脸，又随意地往裤子上蹭干，才终于掏出手机。
果然，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庄廷的。微信里，庄廷聊天框上的红点的数字已经飙升到三十几。
最后一条是：[给我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