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庄廷懒散地坐在餐桌前，饶有兴致地看陈宥笨手笨脚地清理地毯，不知不觉竟看了大半个小时。
以前他绝不会浪费这样的时间，回过神来的他决定去书房收一收溃散的注意力。打开电脑，查看罗秘书发过来的行程安排，还有一大堆等着他做决策的工作。
下午他要读几份行业研报，还要跟项目部跟财务部的负责人开视频会议。
面对工作，他能用最快的速度进入状态。为避免被打扰，他将手机调成静音。
当文件上的数字开始在他脑海中运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摒弃周遭发生的一切事情。
陈宥再三仔细检查地毯，确认没有一丁点污渍后才住了手。芳姨在厨房收拾碗筷，还例行公事给他们补充了冰箱的存货。
他脱了手套，准备到浴室清理一下。经过书房的时候，看到庄廷在里面一脸专注地对着电脑。
庄廷没有拉上书房的帘子，所以外面的人走动也是会影响到他的，陈宥不由地连脚步都放慢了些。
洗完手出来，门铃响了。陈宥唯恐门铃声打扰到庄廷，一个箭步来到玄关，连屏幕也不看就打开了门。
“罗秘书？你怎么来了？”陈宥有些许惊讶。
“庄总的电话可能调成静音了，我联系不上他，就直接上来了。”
罗秘书一直没什么表情，可他说话做事沉着从容，每次都给陈宥留下很好的印象。
“你先进来吧。”陈宥热情地招呼罗秘书进家里来，“要不要我去叫他一下？”
虽然他也很犹豫，要不要去打扰正在专注的庄廷。
罗秘书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透出一股“为难”的神色：“我这里有份急件，是保密件，我只能把纸质版拿过来让庄总过目。”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进屋等庄总，他一般一小时会起身活动一次，那个空隙我再给他，可以吗？”
陈宥感叹罗秘书的专业跟周到：“当然可以，快进来吧。”
他拿出客人用的居家鞋给罗秘书换上，罗秘书说了句“打扰了”便随陈宥走到客厅。
陈宥招呼罗秘书坐下，又从客厅旁的茶水间伸出头来问：“罗秘书，喝点什么吗？”
“水就可以了，谢谢。”在这里，陈宥才是主人，罗秘书也放下那种要为庄家每个人服务的心理负担。
陈宥在水吧犯了难，小冰箱里光是水就有好几种，全是进口的，矿泉水气泡水他都分不清。
他终于明白这苦恼来自哪里。
他从来没在这间房子招呼过客人，真的一次都没有。
他的朋友当然不会来，庄廷跟朋友见面也没必要非要到这间房子，罗秘书来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不在家。
所以，他居然没发现水吧的冰箱里还有这种玄机。
他挠了挠头，干脆每种拿一瓶，让罗秘书自己挑，他要想喝的话全喝了也行。
于是罗秘书看到陈宥用托盘，端出来五瓶不同品牌的水。
陈宥耸耸肩：“我不知道你爱喝哪种，就全都拿了。”
罗秘书终于笑了：“太客气了，我很随意的。”说完，他挑了一瓶气泡水。
陈宥趁此机会快速打量了一下罗秘书，他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庄廷那么信任罗秘书。
罗秘书虽外形条件优越，行为举止得体大方。可跟庄廷在一起的时候从不抢风头，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变得最低。
他不苟言笑但绝不高冷，经过那晚，他甚至觉得罗秘书有着超乎寻常的细心体贴。
庄廷说过他跟罗秘书以前是同学，那他的专业能力肯定也不错。
果然，人以群分，优秀的人都是扎堆的。
“对了，陈先生，您的外套，我已经拿去干洗好了。”罗秘书从沙发侧拎出一个纸袋，递给陈宥。
“什么？”陈宥咋舌，他那件外套是用来盖呕吐物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嫌弃，“这……你帮我拿去洗的吗？”
“嗯，这是我应该做的，不必放在心上。”
陈宥从纸袋里拿出他的外套，展开一看，一点污渍都看不出来，还隐隐散发一股清香。
“罗秘书，太谢谢你了。”陈宥简直感动，拿起外套闻了又闻，好像那晚不愉快的记忆又减少了一些。
罗秘书咽了咽喉咙，好像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对了，你的大衣也洗好了，你稍等。”说完，陈宥往客房走去。
庄廷的余光瞥见陈宥从走廊来回走了一趟，没放在心上。他疑心陈宥怎么还不去睡午觉，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回到工作上。
“罗秘书，给。”
那件质量上乘的大衣被规规整整地罩了一层防尘罩，连带衣架。陈宥递给了罗秘书还不忘问道：“要不要检查一下？”
“不需要了，劳您费心了。”罗秘书恭恭敬敬站起来，双手接过他的大衣。
陈宥再一次感受到，他跟庄廷确确实实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们只是不同，没有对错。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陈宥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气氛，他实在不知道要跟罗秘书说些什么：“罗秘书，你需要处理工作吗？用电脑的话，你可以到餐桌，或者另一间书房都可以……”
“不需要，谢谢。”
陈宥语塞：“那我去切点水果出来，你随意。”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宥麻溜地溜进厨房。
“芳姨，罗秘书在客厅，我切点水果出去招呼他。”陈宥说完随即打开冰箱，发现冰箱已经被芳姨塞得满满当当的。
“欸欸欸，你连水果刀在哪都不知道，我来就好，你出去坐着。”
陈宥被芳姨推了出去。
他只好硬着头皮又回到客厅，罗秘书看他两手空空走出来：“陈先生，真的不用客气，您忙您的，我在这儿等就好。”
“我没什么可忙的。”陈宥两手一摊，“对了，庄廷办公室的地毯怎么样了？换好了吗？”
这件事他一直记挂在心上。
“旧的已经全部拆掉了，新的估计今天可以完工。”
“新地毯味道挺大的吧，庄廷在里面办公会不会影响身体？”听说地毯里甲醛含量挺大的，陈宥不由有些担心。
“我们采购的那批问题应该不大，”罗秘书推了推眼镜，“而且我们会收拾出一个房间，让庄总暂时到那儿办公。新地毯再除一个月的甲醛，基本上就差不多了，您放心。”
“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庄廷他……是不是挺在意卫生环境的，我吐在那儿，对他影响大吗？”
“您千万别这么想，真的就是小事一桩，您的身体更重要。庄总他肯定不会介意的，他就是一时情绪上来了……可能没顾及到您的感受。”
两人心照不宣地静默了两秒。
“罗秘书，”陈宥挺不好意思地开口，“如果你有空又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说一些关于庄廷的事？”
罗秘书怔了怔：“比如哪种事？”他有义务对老板的隐私保密。
“他跟你不是同学吗？你可以跟我说一些他在学校时候的事吗？”
罗秘书表情瞬间凝固起来，像是在思考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陈宥小心翼翼说：“如果让你为难那就算了……”
“不是，”罗秘书正色道，“我在回忆。”
陈宥恍然大悟，然后安静待在一旁一声不响，等着罗秘书接下来的反应。
“我想到了。”
陈宥马上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盯着罗秘书，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庄总成绩很好，他读的是生物工程，课业很重，我读的是计算机。”
“嗯嗯。”陈宥认真点头。
“因为要接管企业，后来他转专业，读了一年商科。生意场上重实践而不是理论，当时国内变化很快，所以本科毕业后，他没有申请研究生就回国直接工作了。”
“嗯嗯。”
“庄总……在国外的生活可能跟你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豪车豪宅，穿得也很随意，会骑车或者坐地铁上下学，事事亲力亲为，不搞特殊。”
“他跟同学合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当然……”罗秘书又推了推眼镜，“那栋公寓是庄氏的物业，当时我就住他隔壁。没有专人跟着照顾他，他偶尔还要自己做饭。”
“啊？”陈宥来了兴致，他真的有些无法想象那样的庄廷，“真的啊？”
“嗯，有时还会招呼我们去他的公寓吃他做的饭菜，他对用料比较…”罗秘书“挑剔”二字几乎冲口而出，他及时刹住了车。
“……讲究，所以极少吃外卖。”
“他很守信、很守时，我相信这点您也很清楚。”
陈宥拼命点头。
“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已经这样了，对自己近乎严苛，也很能吃苦，野外求生技能很强，有一次我们还参加了……”
这时，芳姨把切好的果盘端了出来，陈宥听得津津有味，他叉了块水果，又把拖鞋脱了，盘腿坐到沙发上。
他随手拿过来一个抱枕，一脸意犹未尽对着罗秘书：“参加什么？”
罗秘书象征性地吃了一块：“参加了一个野外求生挑战赛，他拿了第三名，第一二名都是常年参加专业赛的人。”
陈宥啧啧称赞。
“还有，他很喜欢运动，滑雪是他的最爱，网球跟冲浪是他的强项，高尔夫打的很好，但他不怎么喜欢，其他的比如开直升机跟潜水他都考了证。”
“他还会弹钢琴跟拉大提琴，不过钢琴弹得要好些，还有……”罗秘书认真回忆，“他很喜欢去音乐会或者看歌剧。”
陈宥忍不住想象，那时候的庄廷啊，一定比现在有趣多了。
“回国后工作太多，他的压力也大，很多喜好都不得不放弃。”
陈宥腹诽，对对对，自己的终身幸福都放弃了。
罗秘书对陈宥透露的信息有限，至少避开了庄廷工作那部分。
从叶饶到罗秘书，他至少重新认识了庄廷三次。从旁人嘴里听到的庄廷给他带来很多的意想不到的惊喜，这个人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是一个真实的人。
可惜，这样的人，注定不属于他的。
“罗秘书，作为伴侣，我是不是太不称职了点，他的很多事，我都是第一次知道。”有些事情即使想通了，但难免还是会失落，陈宥的眼神暗淡下来。
他越发意识到他在这段婚姻里付出的远比庄廷少，前段时间他对庄廷的态度甚至可以说给庄廷带来新的麻烦。
罗秘书静默了两秒：“庄总跟您的工作都挺忙，相处的时间少。你们将来还有很多时间，您会越来越了解他的。”
陈宥勉强挤出一个笑。
但他依然没能从叶饶跟罗秘书口中了解到，庄廷为什么会变成一个这么善于伪装的人？
“罗秘书，你再多说一些吧，比如，”陈宥顿了顿，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脸上笑眯眯地问道，“他上学的时候有没有谈恋爱？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
“这……”罗秘书变了脸色，“这是庄总的私生活，我不太清楚。”
陈宥两眼放光，兴奋笑道：“说谎，你肯定知道……”
“你们在干什么？”
陈宥的话被一个听上去语气不太好的声音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