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的看客们察觉枪响声并非曲项南的有意逗趣后，大家瞬间纷纷叫喊散开，整座茶楼顿时乱成一团，就连坐在台上的曲项南都慌了神。
“吵死了。”段时颂终于被惊醒，我听到他叹了口气，一脸不耐烦地坐起身子。
察觉刚刚是靠着我睡着的段时颂在和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眼底也闪过一丝错愕。
我不敢再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睛，心虚地将目光转向混乱的大堂。
大堂跑进几个身着黑衣手持匕首的刺客，我看到十三在混乱中慌了阵脚，一边躲闪一边喊救命。
刺客来历不明，但极大可能是冲段家人来的。
段时颂的手下们破门而入，为首那个大喊保护小少爷。
对，一定要先保护好段时颂。
慌乱间我抓起还没完全从困意中脱离的段时颂，将他推给刚进门的一群人。
“带着时颂去找大先生，一定要藏好，不要让他受伤。”我吩咐完他们，转身跑向走廊。
楼下十三还没脱离危险，我不能不管那孩子死活。
还不等我跑出包厢大门，段时颂就反手拉住我的手腕。
我急得不行，一边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一边问：“怎么了。”
段时颂抓得紧且死不松手：“你要去哪？”
“十三有危险，我不能丢下他。你快和他们走，现在这里很危险知道吗？还不知道那些刺客是冲着谁来的。”
“沈秋绥你不要命了吗，留下都乱成什么样了，”段时颂把我往他那拽，“你就为了那个小杂役。”
不明白刚睡醒的段时颂哪来这么大火，我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站稳身子：“他不是小杂役，我的命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与其天天受苦，到不如早日了结算了。虽说单相思是我自己上赶着挨的苦，我的身份也与段时颂是天壤之别。
可人本自私，我还是不甘于为什么段时颂就能一直是被爱的一个。
我也无比渴望那些被克制不能露出一丝马脚的爱意能得到哪怕丁点的回应，然而每次不是一无所获，就是被反刺一刀。
这些都是后话。
至于十三，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家里唯一愿用我交心的人，我怎么能扔下他不管。
没时间再和刚睡醒就莫名来火的少爷解释，这家伙本就脾气差，犟劲儿上来更是谁也说不通。
于是我趁他不注意猛地一把将他搡到侯在旁边的手下们身边。
他被一群手下束缚住，再无法上前和我拉扯。
“放心，”临走前我丢下一句，“那群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冲着我来的，伤不到我。你快和他们走。”
我跑的急，到楼梯口处总觉得他在身后又喊了几句什么，像在骂我。
但全被嘈杂混乱的声音盖住，我一个字都没听清。
狗东西，不管说的啥我都要在心里先骂回去。
大堂上人群嘈杂，看客们无头苍蝇一样尖叫乱跑，我被一个体型硕大的中年男人撞开，差点栽倒在地。
稳住身子后才发现十三正抱头躲在角落发抖。
我冲上去，右手撑桌直接翻越过去把十三护在怀里。
“别怕，是我。”见他挣扎我忙拍拍他的后背安抚，拉起他向大门跑去。
“沈先生？你怎么……”
“啊——”
尖锐的女声从后院响起，我听到她在喊救命，内心挣扎片刻直将十三推出大门。
我告诉十三：“出去就安全了，跑，往宅邸跑知道了吗？”
“先生，沈先生，”十三死死拉住我的胳膊，“你要去哪。”
我来不及和他多解释，一把将他推出茶楼大门：“让你跑就快跑！别跟着我，你只会给我添麻烦。”
前脚用狠话将十三撂走，后脚我便抄起角落一根木棍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后院空旷，不像茶楼里面端庄典雅的气派模样，零星散落几个挨在一起年久失修的杂间，大概是后厨或者休息室之类，附近杂草丛生，散发出泛潮的臭味。
临近了我放慢放轻脚步，屏住呼吸。
后院里我终于发现从开场到现在一直没露面的颜若兰。
她正瘫坐在地上，惊恐的双眼仰视一个手持匕首的黑衣刺客，似是在求饶。
而刺客背对着我，没有发现有外人正在向他靠近。
不知是刺客问了颜若兰什么，她拼命摇头，躲闪的目光扫到后面发现我的存在。
我小心为营步步上前，食指比在嘴边示意颜若兰不要有多动作暴露我的行踪。
颜若兰很聪明，目光从我身上闪过后没有多做停留，没有一丝发觉救兵后情绪的异样，依旧扮作泪眼汪汪的模样求黑衣刺客放过她。
气氛僵持，直到我走近直接飞扑上去，对着刺客后背就是一棍。
只听一声闷响，木棍斜打在刺客后背，他闷叫一声，虚晃几步跪倒在地。
没有完全倒下，这家伙还挺抗打，我带着后怕喘息不敢有一丝松懈。
刺客不光抗打，都这样了居然还能站起来扑向我，看见他手中刀刃映着锋利白光，我躲闪不及，左胳膊当即被划了道口子。
颜若兰被吓得瘫倒在地，都这时了还不忘冲我大喊快跑。
真是废话，我一个拿棍的男人跑了，难道留你一个女人在这徒手扛刀子吗。
好在刚刚一闷棍打的实在，刺客虽执着但终抵不过我能灵活闪躲，人摇摇晃晃向我扑来时我侧身转到他身后，顾不上伤口的刺痛，举起棍子照他后脑又是一棍。
咣当一声，黑衣刺客终于抽搐倒地不起。
我不敢下死手，只是将掉落在刺客身边的刀子踢远，又摸索确定他身上不再有伤害性武器存在，料想都这样了一时半会也醒不了，这才上前将颜若兰扶起。
两人一同松了口气。
“你就是沈秋绥对吧？”颜若兰刚站起来就抓着我追问，“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或者曾经惹到过什么人，但这些刺客都是冲你来的，刚刚他把我堵在墙角问我你在哪。”
冲我来的？
我看颜若兰的表情不像撒谎，但又实在想不出曾得罪过什么人，以至于能招来杀身之祸。
“先等一下，你这里在流血。”颜若兰蹙眉，指指我的胳膊。
流血？
我低头，看左手小臂处的衣服破开道口子，里面有一指长的口子，是搏斗时被刺客刀刃刺破的，伤口处现在还在渗出鲜血。
“哦，这个啊，”我晃晃胳膊调侃道，“问题不大，伤口不深就是看着吓人而已。别担心我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颜若兰摇头，纠结好一会儿才愿放下大小姐身架对我说了句谢谢。
她又问道：“刺客是冲你来的，你明明可以跑却还留下来救我，为什么？”
我把木棍扔到角落，边活动两个胳膊的筋骨边和她解释：“不为什么，把你一个赤手空拳的女人扔在这本就不对，就算别人不知道以后我自己想起来也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而且再说了……”
“什么？”
“没什么。”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这群混蛋是冲我来的啊，想想都后怕。
“沈秋绥。”颜若兰的语调突然变得正经。
“怎么了？”
我低头，看颜若兰看我的神情严肃，对我说：“还有一个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但你确实是喜欢段时颂的，对吧？”
颜若兰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刺得毫无防备的我头皮发麻。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她似乎并不打算轻易饶过我，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说：“你喜欢段时颂，刚刚在包厢吻了他。别想否认，我一直站在门口偷偷观察你们，不然怎么可能只是换身衣服就那么久不回去呢？”
被算计了？
我勉强站稳脚跟，尽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所以呢，你准备恩将仇报？还是更进一步，打算借此要挟我？”
没指望她能原谅我，换位思考我也不可能原谅偷吻我爱人的人。
但我也绝不屈服于此。
我更想当场戳破段世炎的谎言，告诉颜若兰段时颂不可能爱上她，这段没有意义没有结果的感情不应该再继续。
可我没资格，于情于理都没有资格。
只有两个人的空旷场地里也站出一种剑拔弩张之感。
太过荒唐，十三、于辉，颜若兰……
我喜欢段时颂，明明这么多年都顺利瞒过去了，却只有这个深秋格外藏不住秘密。
如此严肃的场合，颜若兰却倏尔笑了，我辨不出笑容的具体含义。
她拍拍我，语调又变得轻松：“这么紧张干嘛呀，我才不是那种以怨报德的人呢，说报答你肯定是要报答你。”
报答我？是以帮我保守秘密借此报答我？
好响的算盘。
“所以你真的喜欢段时颂？”她前倾身体看我认真，“这对我很重要，你必须先承认。”
无力再和她纠结，我索性坦白：“是，没错。我是喜欢他。”不只是喜欢，我还很爱他，“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还你们的人情呀。”
“我们？”我被她莫名其妙的话整得莫名其妙。
“对，”颜若兰食指指尖隔空点点我，“借由你，还你，”又指向院外虚无，“也还段时颂一个人情。”
我愣在原地。
颜若兰：“之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其实你很漂亮？不是女人的那种漂亮，是不分性别的那种。”
我不解：“不知道。”
可能以前有过吧，在段世炎手下被精心打扮雕琢的时候，在那些老板看到看到我眼睛都直了的时候。
但如果说那样是漂亮的话，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颜若兰又自顾自道：“其实你的眼睛很勾人。是不带任何欲念的，清澈的勾人，尤其在你毫无防备看向爱人的时候。我想，小少爷应该从来不敢注视你的眼睛。”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
颜若兰拍掉身上的灰踱步到我前面：“说实话吧，我早知道世炎哥怎么和你们说我和段时颂之间的关系，但事实上我和他没有感情，只有生意人间的口头交易，而且是对双方都有利的表面交易。”
表面交易？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颜若兰眼珠一转，思虑片刻：“怎么说呢，其实是我受不了阿爸逼婚，恰逢世炎哥来找我商议婚事。我后来打探过，这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算什么秘密，我早知道段时颂那个小少爷对我不会感兴趣。”
“所以呢，既然知道他不会对你感兴趣为什么还要应下这场闹剧？”我问道。
“当然是为了和我阿爸做戏啊，”颜若兰怅然，“我被阿爸逼的烦的不行，所以约会其实是我越过世炎哥那道屏障和段时颂演的一出戏码，说白了就只是商人之间的各取所需。”
“演戏？”我重复道，还是不太明白，“那段时颂为什么要答应你，和你演一出联姻戏码？”
段时颂可不是闲到什么忙都帮的人，而且婚约于他而言根本没什么意义
段世炎都没催过他，按理来说他现在不急于成家。
“他啊，”颜若兰的笑变得意味深长，模样贼兮兮的，“当然是为了验某人的真心呗。
“真心？”
颜若兰：“没错，我说小沈先生你都不知道，那小少爷正值青春壮年，日思夜想的单相思可叫一个苦。”
说到这她弯腰又凑上前，目光狡黠瞄过我的心脏又扫回我的脸上和我说：“所以你还听不出来，某人的真心？”
什么，我吗？
等等…我吗！
胸口骤缩，我一个不稳后退两步，靠上身后一堵老旧泛黄开始落灰的墙，墨色长衫都蹭上一背的白。
和颜若兰对视我嘴巴都合不上，张口闭口哑口无言。恍惚间怀疑自己可能还在厢房，又耐不住寂寞和段时颂靠在一起做了个满是臆想的美梦。
“你的意思是…”
我不敢说出后半句话，怕这只是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后灰溜溜碰壁这种事段时颂让我经历太多。
我不敢，也不想再被迫接受这样深刻的落差。
“是你想的那样，”颜若兰直接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直白来讲小少爷喜欢你，心悦于你。你不是一厢情愿，你们一直都是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