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蛊惑>第48章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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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雷声划破夜空时,留昭从睡梦中醒来,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转身看见身边空无一人,凌晨三点多,崔月隐没有在房间里。

  一阵隆隆雷声后,暴雨落下,少年趴在枕头上听着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秋玉山的树海笼罩着这座庭院,一切声音都被洗涤得格外清晰分明,落雪时寂静无声,雷雨时喧嚣暴烈。

  留昭有些理解了朝隐为什么会格外喜欢写深宅大院的谋杀案,白天渗入泥土的血迹应该已经被这一场暴雨彻底洗干净,他听了一会儿雨声,又逐渐睡着了。

  早上的天空一碧如洗,留昭出门准备去剑道馆时,酒井遥正站在院子门口和孙思说话,他们一起转身向他看来,留昭有些惊讶地问:“老师?我们今天不上课吗?”

  “我来接你去剑道馆。”酒井遥说,留昭皱了下眉头,看向孙思问:“是因为昨天的事吗?那个人受的伤严重吗?”

  “睿少爷只是手臂上有点擦伤,没有大碍。”

  “我没想打中他,只是准备吓吓他,但是他们先找麻烦的,如果他愿意跟我道歉的话,我也可以向他道歉。”

  孙思笑说:“您不用操心这件事。”他又对着酒井遥点了点头,“酒井小姐,我先告辞了。”

  和酒井遥一起向剑道馆走去的路上,留昭问:“老师,我要学多久才能打赢崔月隐?”

  “十年以上。柔术虽然是以弱胜强的技巧,但不代表磅数和力量的压制没有意义,在暴力对抗时,面对比自己强壮的生物的恐惧并不容易克服,等适合的时候,我会找类似体格的人和你对练。”

  她见留昭有些失落,按住他的肩膀说:“小昭,绝对的输与赢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目标,你只需要记住每一天的训练都能让你握有更多筹码,在对抗中给他找更多的麻烦。”

  留昭认真点点头,酒井遥的态度向来严肃而平和,她又说:“而且月隐先生是我姐姐的学生,我也是花了很多年才能击倒他。”

  留昭很惊讶,他还以为酒井遥只是孙思随便给他找来的老师。他们快要走到剑道馆时,酒井遥若有所思地补充:“不过考虑到他将从盛年走出,而你如朝阳初升,或许也未必需要那么久。”

  留昭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上午他看了会儿书,又跟司机去山道上练车,回去的时候朝隐来探望他,留昭一直觉得昨天的事迟早要有后续,朝隐却安慰他不必担心:“二姐已经问清楚,昨天确实是睿儿他们先来找你的麻烦,她已经教训过他们。”

  留昭有些怀疑,崔家的家风真有这么好,怎么看都不像。

  “他们并不是多么冥顽不灵的坏孩子,只是有人说你是月隐院子里的人,年轻的少年总是忍不住对美丽的紫姬好奇,才会要拦住你。”他又用了那个讨厌的比喻,朝隐见他皱眉,忍不住笑:“可惜他们没想到,这位紫姬是带枪的猎手。”

  “我最近想写一本以大家族中男主人的养女为主角的推理小说,小昭,你是跟谁学的枪法?”

  “你不是在参禅吗?”

  “这和我写小说并不冲突吧?”

  留昭很不客气地说:“你写的人物都像提线木偶。”

  朝隐微微一怔:“我之前的编辑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以诡计和情节见长,的确不擅长描画人物,希望这次我能有所突破。”

  留昭一阵恶寒,把他从房间赶走,两人出门时,正好撞见崔虞臣从书房里出来,朝隐又端起和尚的架子叫了声:“施主。”

  晚上留昭快要睡着时,才听到浴室传来模糊的水声,衣帽间的暗门开合的轻微声响,他在倦意中睁开眼看了一下,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早上醒来时崔月隐依旧不在房间。昨晚那场暴雨落下时,留昭独自趴在枕头上,脑海里冒出一副雨幕中亮着昏暗灯光的祠堂,他有一瞬间在想,因为白天的事,崔月隐在代替他受刑。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否决,这里的女主人垂暮而重病,已经不再是那位如日凌空的母亲。

  天空才出现朦朦微光,留昭躺在床上,有些放空地神游,门被打开时他也没有察觉,直到一只手将他床上拉起来。

  崔月隐穿着睡袍,微卷的发梢有些凌乱地垂落下来,他蹲下来帮留昭穿上拖鞋,苍白修长的手指上沾着颜料。留昭被拉着向外走,清晨万籁俱寂,穿过中庭花园时他冻得发抖,很快又进到了暖和的室内。

  崔月隐的书房内有几扇中式屏风做了隔断,他牵着他绕过一扇花鸟屏风,里间散落着一些颜料、调色板和画笔,这些只是余光中的信息,留昭的目光完全被画架上的那张油画吸引,那是另一幅湖中少年。

  几乎完全放弃了空间透视与结构分割,光与色彩统治了一切,明暗交叠的柔和色彩铺开湖水和天空,透明的灰与蓝让天空与湖水浑然一体又界限分明,远方的椰林像一层绿色的烟雾,形状缭绕而混杂,空气中的光线仿佛在不断运动,将湖水的灰天空的蓝森林的绿全部缠绕进从湖中浮现的少年身上。

  他的面孔上依旧有明与暗的丰富光谱,超现实的金与蓝铺开成为波光粼粼的倒影,朱红欲滴的唇与漆黑深邃的眼睛,强烈的欲望、引诱、野性和危险,交叠在他身上的尖锐色彩让他就像一只湖中塞壬,只要靠近它,就会被鳞片割伤手掌。

  留昭完全失语地看着这幅画,一瞬间他心中迸发出强烈的嫉妒,舌间像是被塞进一颗怪味糖,奇异的通感让他尝到辛辣的、苦涩的、腥甜的滋味。

  “小昭,你问我你看起来是什么模样?”

  崔月隐凝视着那副画,他拿起刮刀,从画布上划过,摄人心魄的美在一瞬间被撕裂,留昭心中恍然松了一口气,但他又下意识地抓住崔月隐的手腕。

  “可惜我也画不出你的模样,这只是你在我心中欲望的投影。”

  留昭依旧没有找回自己的声音,崔月隐转身看向他,揽过他的腰,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你今天的飞机回德夯。”

  留昭坐在飞往清河市的航班上,脑海中依然充满各种混乱的念头。他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那些不被允许出现的宴会,不被提及的场合,十六岁时崔融有了第一辆跑车,他去问崔月隐,是不是他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也会收到类似的礼物,记忆中崔月隐只是很冷淡地说“不行”。

  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不配享有这些东西。

  很久以来,这就是留昭心中刻下的烙印——你不属于我们。

  但藏在后面的那句话,他最近才读到,你只属于我。他就像一只被拢在崔月隐掌心的雏鸟,刚开始很安全,但生长痛让他不断挣扎。

  小时候,留昭的依恋心理很严重,有了留茉和沈弥的相继“离去”,他几乎不想和崔月隐分开片刻,而崔月隐那时也正在从一场漫长的低潮期中恢复。因为留昭每天上学都会因为分离焦虑而大哭,没过多久,崔月隐就请了家庭教师在家里教他,一直到五年级他才重新回到学校。

  十四岁之前他从来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崔月隐身边,有时候他去国外太久,甚至会让留昭休学跟他出去。之后,舅舅他们就找到了他,他们逐渐的疏远好像理所应当,留昭越来越受不了他时不时冒出的尖刺,而且他又有了其他亲人。

  他第一次去德夯过暑假时,崔月隐在想什么?

  留昭想起那年夏天,崔融和崔循都跟夫人去了维港,只有他们在家,某个早晨他第一次梦遗了,留昭有些惊慌地上楼去找他,崔月隐躺在床上看了他很久,他抓过留昭的手指一根根给他擦干净,然后让他滚出去。

  原来一开始就不是他的错,不是因为他捅了他一刀,不是因为他不肯做他的孩子,所以只能去做他的情人。

  留昭想,但这是你的欲望,不是我的。你不该让我属于你,不应该是我跟着你,这根绳子应该套在你自己的脖子上,你应该向我臣服,跟随我。

  但这样的话,我会接受他以这种方式来爱我吗?

  留昭迷茫地看着舷窗外,不停变幻的云朵被他记录在素描本上。在无人知道的时刻,血缘与道德的界限已经变得很模糊,或许是因为性,如果刚开始有得选,他肯定不会和崔月隐上床,但现在他所有关于性的常识都违背了本身的体验,他不该从崔月隐那里得到纯粹的快感,这就好像是他自己也出了点什么毛病。

  如果他选择完全臣服地爱我,先让他穿一个月的小鞋看看。

  留昭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但他的笑意又很快变得忧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从来都说不上公正,恶意从原本无瑕的土壤中诞生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邪恶,之后的报复不能等同。

  他心中的念头越来越混乱,留昭心想,归根到底是我还不够恨他,或许我还有些爱他。

  清河市的空气仿佛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尘土的气味,树木的气味,机场中金属和燃油的味道,留昭的思绪在熟悉的热风中一下被推得很远,他走出机场,在人群中看到了来接他的留桑。

  南岭四季如春,道路两旁都是茂密的植物,留昭回到寨子里,吃过晚饭,他迫不及待地问外婆:“阿嬷,你们要去姨妈那里吗?”

  “昭昭你也知道了?”小舅舅很惊讶,外婆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说:“我们过完年不久就要过去,阿萱说她要生孩子了。”

  “真的啊!”留昭惊讶地说,留银秀笑着点点头:“你好好念书,等我们过去安顿好,让阿萱想办法接你过来玩。”

  留昭又高兴又难过,他知道那里肯定不是多么适合探亲的地方,他有些想流眼泪,忍不住滚进外婆怀中说:“有了弟弟妹妹你们还会喜欢我吗?”

  留银秀大笑,搂着他拍了拍他的头,留昭被抱在外婆怀中,安静了片刻,又忍不住涌起泪意:“我好嫉妒好难过啊。”

  “唉,昭昭也还是小孩子呢。”留冉叹了口气,留银秀这次没有再笑,她沉默了片刻,捧起留昭的脸,说:“昭昭,真的有那么难过吗?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的,我们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你快乐。有手有脚,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阿茉念了博士,阿冉读到高中,他们都过得很快活,但你要想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留昭怔住,在留银秀的目光中,他心里的刺一下被抚平了。他想起要去锡亚高岛上画画的愿望,还有留萱岌岌可危的,在崔月隐手中随时可能倾覆的平静,说:“我大概知道我想要什么。”

  留银秀的目光平静而温柔。从他出生起,他就一直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留茉向他承诺的,是照料、保护、接纳与爱,他突然想起什么:“妈妈小时候是不是带我回来过?”

  “是啊,你那时候才两岁多,小小的一个被她抱在襁褓里。阿茉从小就喜欢照料各种植物,后来你成了她最喜欢的那一个。”

  留昭心中涌起一阵骄傲又陶陶欲醉的快乐,他跳起来说:“阿嬷,那等我毕业之后去看你们!”

  “我以后可能要去菲律宾当画家哦……”

  留昭又跟他们说起自己的未来蓝图。

  在德夯的日子里,留昭对打猎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他常常趴在草丛里很久,等待稍微大型的猎物经过。

  他带回来的素描纸也消耗得很快,他用铅笔记录南岭的天空,茂密的森林和其中的动物,他从村头走到村尾,给寨子里的每一个人画肖像画。

  留昭知道大舅舅年轻时给两户人家的姑娘做过典婿,他曾经缠着留桑问是哪两户人家,留桑却只是笑着不说话,这次在这些人物素描里,他隐约看出一点影子。

  他终于画了一幅自画像,去拿给舅舅们看,留桑却说画的更像是他妈妈,留昭问他和自己有哪里不像,留桑想了很久,最后说:“你要更……难过一些。”

  留昭回去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尽管现在正是他快乐的时候,他也有着一副和留茉不同的神情,或许他画不好自画像,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还未完成的“自我”。

  留昭不再纠结这件事,过年时他收到外婆和舅舅们的红包,寨子里燃起的篝火亮了整夜,留昭还因为画画交了不少朋友,有同龄的少年少女来约他出去玩。

  晚上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忍不住就有些心猿意马,留昭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忍不住伸进睡裤里握住自己,手指开始动作起来时,他突然觉得陌生又不自在,随着情欲的变化,小腹深处也有点酸软的渴望,让他想要绞紧什么。

  他懊恼地呻吟了一声,翻身埋进枕头里,一边继续摸自己,一边急切地要幻想一点什么,他突然想起这间屋子里待过的另一个人,黎茂生洗完澡出来,赤裸着上半身,男人带着热量的身体压上来,从背后搂住他,伸手握住他的阴茎,有些粗糙的拇指擦过敏感的尿道口。

  留昭不想去插自己后面,这就太堕落了,但在越来越急促的快感中,他忍不住想象两根手指揉开紧闭的穴口,带着润滑的手指深深插进去,崔月隐一只手搂着他,一边深深吻他,一边用灼热的阴茎威胁性地蹭着他。

  抚摸着他的手指越来越粗鲁,男人贴在他后颈喘息,湿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留昭在想象到被插入的一瞬间,激烈地射了出来。

  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留昭躺在床上放空,决定不要为自己脑子不清醒时的性幻想苛责自己,他这个年纪,想什么都不奇怪。

  在德夯待到第八天的时候,酒井遥开着一辆越野车出现在他们家门口。

  留昭依依不舍地跟外婆舅舅他们告别,跟着酒井遥去机场的路上,留昭忍不住问她:“老师,你的工资是多少?”

  “怎么了?”

  “如果以后我来付你工资,你就不用听崔月隐的话了。”

  酒井遥对他一笑,说:“好。”两人到机场的航站楼时,留昭才觉得有点不对,问她:“我们是去哪里?不是回云京吗?”

  “月隐先生让我带你去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