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人声鼎沸在化不开的浓重夜色里渐渐消散,四周点点闪烁的霓虹和暗黄的灯光彼此辉映。街道上有寥寥几人匆匆走过,细碎的交谈声和脚步声揉碎在了夜晚的风里。
在这昏暗的小小一隅,只剩下各怀心事彼此掩饰的砰砰心跳声。
“到底在忍什么?”傅星辰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在问苏牧,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他话音未落,感觉到怀里的人陡然一僵,连哭声都短暂地停了几秒。
苏牧在那几秒里似乎连呼吸都紧紧屏住了。
哪怕现在酒精企图麻痹他的所有神经,最敏感的那一根还是分外清醒。
他只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说。
往前一步,程阳和方济帆背道而驰的后果就□□地摆在他面前,苏牧根本没那个勇气。
他花五年的时间给心底的那个秘密套上了一层又一层,除了他自己,谁都剖不开,走不进。
傅星辰是最最最不能看到的一个。
刚刚还蠢蠢欲动冒头的某种心思被苏牧彻底掐灭,狠狠地摁了回去。
“我…我…”苏牧的话全堵在沉闷的胸腔里,闷得他快喘不过气,他一眼都不敢看傅星辰,头死死地磕在他的肩膀上,只知道一个劲地摇头,说的话都支离破碎:“我不能…不能说。”
“哥…我…我不想…不想说…我害怕…我不想变成…”苏牧从喉咙里艰难地憋出几个零零散散的字节,最后几个字在哽咽中变了调,只有他才能听得清楚,“变成…程阳那样。”
他的肩膀在小声又压抑的抽噎声中剧烈颤抖,眼泪失控地流了满面,苏牧用我手背一个劲地去抹,却越抹越多,根本擦不完,还是渗进了傅星辰的衣服里,湿了一小片。
傅星辰喉结轻滚,那片湿润灼的他心尖一片滚烫。
在他的印象里,苏牧从小到大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哭,也只是用手背倔强地擦两下,很快就能止住。
最后一次见他哭,傅星辰记得很清楚,是他刚进STG训练的那段时间,因为压力大,训练强度又高,才几个月,人就瘦了一圈,苏牧后来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眼眶就红了,边哭边吵着要去告俱乐部虐待未成年,被哄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好。
更多的时候,他一直像个小太阳,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脸上的那点婴儿肥微微鼓起来,很可爱。
像现在这样,哭的难过又伤心,止都止不住的样子,是他第一次见。
本来想问的还有很多,但现在……
“好,那就不说。”
傅星辰终究还是对苏牧的眼泪妥协了,“别哭,我不问了。”
苏牧仍在止不住地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哭狠了,被人一下又一下拍着后背轻哄。
这个时候越安慰他反而哭得更凶。
傅星辰越这么顺着他,他反而,越是不甘心。
他越会固执地想,他哥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只是他一个人的。
明明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傅星辰以后会和一个优秀又漂亮的女孩儿谈恋爱,会结婚,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他,会严格恪守住自己做弟弟的本分,心甘情愿地叫那人一句,嫂子。
可是,他又觉得,他好像太高估自己了。
苏牧痛苦地闭上眼,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流。酒精灼的他胃里一片火辣辣的,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涌,最堵的是心口那一块,闷得他喘不过气。
傅星辰胸前的衣领被他攥的皱皱巴巴。
苏牧嘴唇张了张,抽噎着从胸腔里闷出一句:“哥…我难受…”
他一只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想捂住那几只想蠢蠢欲动从心间飞出的,名为心动的蝴蝶。
“我…好难受。”苏牧说的越发哽咽。
他什么都不能说,好难受。
“嗯?”傅星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握住苏牧的两边肩膀,示意他抬起脸:“是不是喝多了想吐?”
苏牧没起身,只是更深地埋进他的肩窝,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哪里难受?很难受?”傅星辰担忧道:“带你去医院看看?”
苏牧还是摇摇头,几根柔软的发丝软软地蹭着傅星辰的下巴。
傅星辰喉咙发紧,捏着他肩膀的手又隐隐加了些力度:“先起来我看看……”
在他说话的间隙,一双手已经悄无声息地环上他的腰。
傅星辰话音一顿。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苏牧用力地抱住了。
苏牧的头死死地埋进他的肩窝,眼泪直接触到了他的皮肤,滚烫的一片。
“怎——”
傅星辰的下一句话还没问出口。
苏牧突然泣不成声地,从他颈间闷出很小声的一句:“为什么我…我要当你弟弟…”
他不自觉地环紧了傅星辰的腰,边抽泣着,边哽咽道:“为什么…我只能是你弟弟…”
他说的很小声,压抑又克制,加上了喝了酒,口齿更加含糊不清。
傅星辰只能听到他小声又模糊的喃喃着为什么,其余什么也听不清。
他侧低下头,耳朵更凑近些,总算听清了一句。
“我…我为什么…不是个女生…”
傅星辰心口一窒,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我为什么…偏偏是…男生…”
“我如…如果是…女生…是不是就不会…讨厌我了。”
苏牧一句句说的支离破碎,伴随着难耐的哽咽和抽泣,每个字都说的无比艰难。
“我不想…不想被讨厌。”
为什么会这么想。
傅星辰动作一僵。
怎么会这么想。
怎么会想变成…
所以他喜欢的是…
一个想法在脑内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细想,苏牧突然又一把推开他,脸色苍白惨淡,紧紧地捂住嘴。
“呕——”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前方最近的一个垃圾桶旁狂吐。
他今天下午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又一下喝了这么多,胃里早就翻涌难耐,忍了好久总算是忍不住了,恶心的感觉在某一刻突然冲到了天灵感,现在吐出来,总算是好受多了。
但狼狈也是真狼狈。
吐到胃里只剩一阵火辣辣的疼,苏牧也没了力气。
“还难受吗?”傅星辰在旁边一下又一下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苏牧呆滞地摇了摇头,明显还没缓过劲。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了一会儿。
中途来了个电话,是傅星辰半小时前预定的车,最后还是被他取消了。
“嗯。”
“……”
“不需要了。”
“.…..”
“不用过来了。”
挂完电话后,傅星辰背向苏牧,双手向后拢,低低道:“上来。”
苏牧有些受宠若惊地攀上他的后背,整个人快要贴上去的时候,又忽然胆怯地缩了回来。
傅星辰:?
“我…我身上…好臭。”苏牧闷声道,“是你最不喜欢的…那种味道。”
“你肯定会…会嫌弃我。”
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到他不喜欢。
那还故意喝这么多。
小崽子。
傅星辰无奈地笑了声,话到嘴边却是:“不嫌弃你,上来吧,小醉鬼。”
话音未落,苏牧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似的。
他像个小流氓似的,下巴搭在傅星辰宽厚的肩膀上,鼻子从他耳后根一路嗅到颈窝,还轻轻地蹭了两下,丝毫没感觉到傅星辰肩颈肌肉的紧绷,喃喃道:“哥…你,你身上好香…我挨你近…近点,把你的味道全部蹭…蹭过来…”
傅星辰眸光倏然一沉,咬牙切齿道:“别乱蹭。”
他牢牢地勾住苏牧的腿弯,把他往上颠了颠,让他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自己,随后稳稳地站起了身。
“哥。”苏牧黏糊糊地叫了一声。
“嗯?”傅星辰微微侧过头。
苏牧呼出的热气贴着他耳后根那片略薄的皮肤上,有点痒。
“你肩膀变得好宽。”
“我是不是…变重了。”
“重?”傅星辰掂了掂背上的分量,没好气道:“轻的就只剩下骨头了。”
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很稳,苏牧满心依赖地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晚风裹挟着舒服的凉意拂过来,柔柔的月光下,他们的影子都亲密地重叠在一起。
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什么都没变。
苏牧舒服地眼睛都合上了,含糊地问:“哥…我们去哪?”
傅星辰沉声回了他两个字:“回家。”
“可是我好像…订了酒店。”
“退掉。”
“哦…”
“那我们回家为…为什么不坐车?”
“外面的车味道大,你晕车,会更不舒服。”
苏牧的双眼已经完全阖上了,声音也越来越小,但不妨碍听到这句的时候,下意识迷迷糊糊地圈紧了傅星辰的脖颈,闭着眼睛都要去贴贴他的脸,像极了一只粘人的小狗。
“哥,你,你对我真好。”
傅星辰笑了下说:“才知道。”
苏牧下意识把他圈的更紧,半梦半醒间,皱着眉,贴着他的耳根小声喃喃:
“所以,你能不能…只是我一个人的。”
傅星辰脚步一顿,偏过头去看他。
尽管苏牧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不过不妨碍傅星辰听清了其中的每一个字。
此刻,苏牧眉头紧锁,双眼紧闭,眼睫都在轻轻打颤。
他委委屈屈地趴在傅星辰肩膀上,两边嘴角耷拉下来,闷闷不乐地叫他的名字:“傅星辰。”
傅星辰心下一软,低低应了一声:“嗯。”
苏牧怔了一下,又试探地喊了他一声:“傅星辰。”
“嗯。”
“傅星辰。”又得到了回应,苏牧开心了些。
“嗯。”
苏牧倔强地又喊了一遍:“傅星辰。”
“嗯。”
“……”
不知道两人这么一来一去究竟重复了多少遍。
最后,苏牧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声又委屈地哽咽道:“你能不能…不…不要喜欢别人。”
傅星辰完全停在了原地。
耳边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苏牧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傅星辰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那笑意直接蔓延至了眼底。
紧接着,他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
“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怎么还没看出来啊——”
“小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
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