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函在储轲予家待了两个小时,林林总总摆出了十几种方案,愣是没商量出个结果。储轲予面上漫不经心,嘴里说着“反正危机公关的黄金时间已经过了,早点晚点没区别”,把谢函气得直翻白眼。
其实储轲予不是这种不在乎公共形象的人,相反,他出道三年私生活干净,日常待人真诚,别说违法乱纪了,就是道德败坏的事都一件没做过。
可他今天烦得很。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身为储轲予多年好友,谢函隐隐察觉到了。
“有点。”储轲予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灌下去。
“咋回事儿啊?出个柜出抑郁了啊?”谢函屁股往储轲予那儿挪了挪。
储轲予摇头,眉头微皱。他瞥了眼谢函:“跟你说不明白,你去找大良哥吧,随便怎么处理都好。”
大良哥本名秦大良,是储轲予的经纪人。
“别介啊,你拿个定数呗。”
“拿不了。”
一阵手机铃,谢函看了眼来电显示,往储轲予面前一晃。
“喂,大良哥……欸是……我马上去公司……一个小时,不堵车半个小时绝对到!”
谢函挂了电话,起身往门口走,边穿鞋边说:“天天搁你后面擦屁股,上辈子欠你的。”
他穿好鞋,顿了顿,说:“晚饭你怎么解决?”
储轲予抱着手臂,面色淡淡的:“实在不行叫外卖。”
“外卖?!你是演员!那种油脂含量高上天的东西,你吃一口得半个月上不了镜!”说到这里,谢函突然想起来,“上次那个剧本,你看了吗?”
储轲予“嗯”了一声。
“怎么样啊?接吗?公司那里等答复呢。”
“接。”
“行,我回公司和大良哥说。”谢函转身扭开家门,走出去之前回头道,“我让家里做了找保镖给你送过来吧。”
储轲予点头:“别让公司知道我住这儿。”
谢函摆摆手:“我是你兄弟,不是公司兄弟。”说完,关上门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储轲予过得还算平静。公司发布了申明,明确表示会起诉造谣者,一定会捍卫旗下艺人的名誉。申明在网络上激起了一层涟漪,但造谣者不知是心虚了还是留着后手,并没有迎着风头曝出其他内容,这一层涟漪最终也慢慢弱化了。
但江迟这几天可过得不平静。
比如他已训练有素,养成了良好的习惯,进出家门之前,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探清前方无敌情再迅速错身入门。正如此刻——江迟摸着自己还没缓下来的心跳,感觉再干一阵狗仔或许可以转行做间谍。
要不是出师不利,搬来第三天就和储轲予打了照面,他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东躲西藏。而且这可不是一次擦肩而过的照面,是正脸相对,是半天内正脸相对了三次!就算再普通一张脸,储轲予也不至于脸盲到毫无印象,而且显然,储轲予记得他长什么样。
这样下去可怎么跟。江迟陷入了犯难的情绪。
所以他这几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外出采购,囤积食物,熟的、生的、压缩的、速冻的,都有。
这是一场持久战,要做好和储轲予耗下去的准备。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江迟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购物袋都掉在地上。
“主编。”
“怎么样啊小江,又过去好多天了。”公司有些吵闹,曹敬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喊,“最近储轲予负面新闻的热度快过了,赶紧抓点料出来啊,别等黄花菜都凉了。”
“在跟。”江迟心虚地摸摸鼻子。
“什么时候能交个料啊?”
“一周。”
曹敬不置可否,电话那头只有嘈杂的背景音。
“五天。”
曹敬还是不说话。
“三天。”
“你自己说的啊。”曹敬笑着说,“三天没交,我可扣你工资啊。”他心满意足挂了电话。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江迟抿了抿嘴,径直走向书房。
江迟在家门后蹲了两天,脚边是长焦距相机,随时准备在储轲予出门后就跟上去。
但储轲予整整两天没出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江迟正拧着眉头想对策,突然,隔壁的门开了。他全神贯注,屏住呼吸,在猫眼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储轲予的身影。
谁知储轲予关上门,径直走向1202室。
叮咚。门铃响了。
江迟吓得大退一步,一不小心撞翻了身边的鞋架,一阵噼里啪啦,鞋柜发出巨大的响声。本想装作家里没人,这回是装不住了。
果然,门铃又响了一次。
江迟立马拿起脚边的相机,快步走到书房,打开一个柜子塞进去,再快步回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嗨,又见面了。”门外是储轲予带笑的脸。
“什么事。”江迟面无表情。
储轲予看了眼江迟身后倒下的鞋架,再抬起眼皮看看他:“方便进去说话吗?”
“不方……”
“糖先生。”
江迟一愣:“我不姓唐。”
“白砂糖的糖。”储轲予晃了晃手里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是满满一罐白砂糖。
“说了不用还。”
“我从不欠人东西。”
江迟顿了一下,伸手从储轲予手里接过:“你可以走了。”
“太冷淡了吧,邻居弟弟。”储轲予迅速一闪,侧身进门。
“你……”
“你家好干净。”储轲予环视一周,赞叹道。
江迟一言不发关上门,把白砂糖放在餐桌上:“你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见见你。”
“有什么好见的。”
“咱们算是老朋友嘛,久别重逢,叙叙旧。”
江迟转身:“我很忙。”
“忙什么?”
江迟语塞,飞速思考着应该怎么回答。
“今天是工作日……”储轲予走近一步,“糖先生不用上班吗?”
江迟向后一退,撞到了桌子,储轲予顺势一只手撑在桌上,把江迟半圈在身前。
“你干什……!”
“糖先生,小心再打碎一瓶。”
储轲予那只手绕到江迟身后,把桌上的糖罐往里推了推,然后无事发生一般直起身,退了半步,嘴角噙着笑。
江迟的脸开始发烫,心跳也加了速。怎么最近恐惧社交的毛病越来越重了。
“所以糖先生做什么工作?”
“没工作。”
“这里的房租可不便宜。”
江迟微不可查怔了一下,半天憋出三个字:“写网文。”
“小说作者?”
“嗯。”
储轲予似乎来了兴趣:“书名是什么?我回去看。”
“不想说。”
又一次被拒绝,但储轲予好像已经逐渐习惯了在江迟这里碰壁。他走到江迟身边,拉开一张椅子,自然地坐下。
“你不愿意说自己,那我说说我吧。”
储轲予撑起脑袋,他坐在椅子上,比江迟矮了一截,仰头看江迟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
“我喜欢看小说,喜欢听歌,偶尔打游戏,但最喜欢的其实是去公园遛弯。”他说着自己笑了笑,“是不是特别没劲。”
“我喜欢夏天,讨厌冬天,冬天太冷了。但小时候和你出去打雪仗倒不觉得冷,毕竟涂州很少下雪呢……”
“不过我喜欢吃冰的,西瓜一定要冰镇,汽水也要加冰块。还喜欢冰激凌,我爱吃甜,但公司总管着不让我吃。”
“你喜欢狗吗?我特别喜欢金毛,温顺的大狗,很讨人喜欢,但一直没机会养,我爸妈嫌狗毛乱飞。如果我还住在涂州的老楼里,或许就可以养了……”
储轲予虽然比江迟大三岁,但他身上更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阳光,像六月的风。储轲予的头发很软,很蓬松,因为离得近,江迟都能看得清每一根发丝。储轲予说自己喜欢金毛,其实江迟觉得,储轲予自己就很像金毛。
储轲予还在继续分享喜好和兴趣,时不时回忆幼时往事,并不在乎江迟没有搭腔。他长着一张很真诚的脸,看上去毫无防备,表情也是一样地毫无防备。虽然江迟和他确实算是“老熟人”,但这么久没见,人心隔肚皮,储轲予对他自然而然的信任就显得有些天真——还有些好骗。
“虽然有时会和朋友们去聚会喝酒,但其实我更喜欢汽水。酒太苦了,我不喜欢苦的东西,所以咖啡也一样,但如果加了奶和糖,也不至于完全无法……”
“江迟。”
江迟突然开口打断了储轲予的话,储轲予明显没有料到,他微张着口,有些没回过神。
“什么……?”他问。
“江河的江,迟暮的迟。”江迟躲开储轲予投来的视线,“我的名字。”
储轲予在江迟家待了很久,甚至很不要脸地留下来蹭了一顿午饭。储轲予咽下第一口菜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表示一定要和江迟学做饭。
饭后,江迟下了逐客令,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忙。走之前储轲予邀请再三,请江迟和他一起去晚上的聚会,但江迟拒绝了。储轲予一阵软磨硬泡,江迟坚持不松口,废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送走储轲予这尊大佛。
储轲予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一点,他坐在门口换鞋的矮凳上,却迟迟没有动作,神色不像在江迟家那样轻松。良久,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没响两声,对面接通了。
储轲予不说话,有声音隐隐约约从听筒里渗出来,但他没有回应。直到半分钟后,他才慢慢开了口。
“谢函。”
“我靠,你终于说话了,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
储轲予又不说话了。
“祖宗你别吓我啊,怎么了?事情很严重吗?解决不了吗?没事啊,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别怕你先告诉……”
“我明明都十年没见过他了……”
“啊?”
储轲予的嘴唇微动,而后,自言自语般发问。
“你说这算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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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作话这部分的时候,音乐软件正在播放歌曲。唱到‘I feel new life inside of me, I see new light that’s guiding me’,莫名感觉合适。再次相遇后的他们,何尝不是迎来了‘new life and new l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