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涟这话,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不仅令在场其他人心里为之一振，更是将温楚小小的心脏，惊得差点儿从心口里蹦出来。
当所有的灯光打到自己身上时，温楚这才从惊惶中冷静下来。
去, 还是不去？
这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 哪怕只是一时青睐, 能得他指点一二, 在职场上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温楚怀里还抱着刚刚打印出来的新剧本, 夏天晚风温凉, 徐徐撩动着她披散着的长发, 让她原本紧绷着的心弦，放松了些许。
这时候, 也不知道是那位工作人员, 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她跟梦姐挺像的, 就是更精致些。蒙上面, 说不定更好看。”
相比秦熙梦, 温楚的骨相更匀称, 该瘦的地方瘦，该丰满的地方丰满，且皮肤细腻白嫩, 就连发丝儿，都是未经烫染自带光泽感的黑亮, 活脱脱一个从头美到脚的人间尤物。
声音虽然不大, 但是在这安静如鸡的场合下, 还是有不少人听得一清二楚。
温楚耳根瞬间发烫, 她被赞誉过无数次美人，但是没有一次是在这样尴尬的场合。
秦熙梦是和风名副其实的千金, 而她，只是一个走后门进来的新菜鸟。
倘若秦是个好说话的，这事儿或许没什么值得犹豫的，但偏偏，出于女人的直觉，温楚本能的感受到了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主，似乎和自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壁垒，是那种她此生没有机会翻越的隔阂。
温楚也忘不掉秦老板家这位大小姐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在这个时候抢风头出头，按照秦熙梦骄纵的性子，难保不会讨厌她。
她才刚进和风，不想一来就得罪这么一位小祖宗。
温楚咬了咬唇，有些艰难的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汪导，我、我没有拍戏经验，怕砸了您招牌。”
话说的很委婉，但在场的人，还是都吃了一惊。
敢这么硬气拒绝汪导的，还是头一回见。
谁料汪涟本人却毫不在意，大佬穿着件汗衫儿，松松散散的坐在椅子里，眼神笃定，面带微笑，淡定道：“你再考虑考虑，没经验，可以慢慢学嘛。”
汪涟语气轻描淡写的，对温楚，和刚才的秦熙梦，简直是天上地下的态度差。
温楚还想解释什么，但片场乱糟糟的，汪涟看上去也有些倦怠，直接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助理过来。
“林总走了吗？”
“还没，说是正在和秦濯总面谈，讨论投资的事情。”
时隔好几年，温楚每每听到“林”这一姓，心里还总是控制不住一般的咯噔一下。
她很识趣的闭了麦，不再去和汪导解释什么。
汪涟生了一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平时大家习惯了他的严肃，鲜少见到他对一个新人这么和颜悦色，甚至是公开照拂。
“你傻呀，汪导给你机会你不接，你知不知道，多少新人求着参演他的片子都没机会。”
“你做编剧，一年的工资可能都没有人家一集的片酬高。”
刘真在汪涟走后，气的两道眉毛都快要拧到了一起，痛心疾首恨不得捶地。
温楚垂下眼帘，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像一块漂亮的木头，静静的杵在原地，看的刘真恨铁不成钢一般叹了口气。
所有人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出名做大明星。
从小到大，她从未考虑过利用自己这副惊为天人的皮相去谋取利益。
温楚知道现在的大环境流量为王，只要能出名，不管是做明星还是网红，人气，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金钱。
汪涟走后，她望着一切照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片场，心里小小的打了下鼓。
刘真的话点醒了她。
嗤笑声、音乐声，伴随着外面的夏夜虫鸣此起彼伏，温楚好久不能平静，尽管已是深夜，，在咖啡和浓茶的双重刺激下，她思绪却越来越活泛。
当年初到星城，温清梅为了房子的事情费尽心思，从国内攒下的积蓄，先是买不动产用了不少，后来又投资房地产赔掉了大半，等到油尽灯枯之际，连住院的费用，都是温楚用的自己工作攒下来的积蓄。
从风光到落寞，温楚是亲眼看着温清梅一步一步走向人生尽头的。
她经历了那么多世态炎凉和人心险恶，实在是太明白，钱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了。
她望着那些深夜还在卖力工作的老戏骨们，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默默的翻涌。
可是温楚一直等到今晚上的戏散场，也没有再见到汪涟。
——
“她拒绝了。”
影视城某家深夜不打烊的咖啡馆内，两道高大瘦削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交错，其中一人说出这话后，对向坐着的年轻男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汪叔，再等等。”
光影明明灭灭的打在汪涟的脸上，照的汪涟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
他是个老烟枪，这会儿似笑非笑的望着面前这个财富顶端的年轻总裁，眸光中的笑意在光和烟雾的蔓延下愈发朦胧，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一下子勾起了林恕的好奇。
“汪叔，您有话，不妨直说。”
林恕已经戒烟好几年，却从来影视城的这一天，又重新破了例，他接过汪涟递来的雪茄，这种令人着迷的味道，在他看到汪涟眼中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时，戛然而止。
林恕放下抽了一半的雪茄，定定的看着汪涟。
“你小子，眼还真毒，老林没看错你啊。”
汪涟嗤嗤一笑，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等，但像林恕这种敏锐又通达的年轻人，其实并不多见。
“你喜欢她？”
汪涟开门见山，问题直戳林恕心窝。
延城圈子里的富豪老板以及各界名流，他认识的七七八八，基本上从未听说过林家这位，和哪个女明星或者圈内名媛传出来过什么绯闻。
干净的令人怀疑。
却又偏偏对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年轻女孩这么关注，还想让她替换秦熙梦，做这部剧的女主角……
林恕轻笑，也不掩饰：“是。”
汪涟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的神情。
他识人一向毒辣，这会儿倒是有些佩服起林恕来，年纪轻轻，坐拥偌大一个商业帝国，他有太多可以唾手可得的东西，可以随时随地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你眼光很好。”
哪怕只有半日交情，汪涟却对温楚印象深刻。
这世上美人很多，但是像她这种，美到不可方物，却又美而不自知的人很少，或者说，他感觉，在温楚身上，有比美貌更珍贵的东西。
“我坦白告诉你，我认识这孩子，从很久之前就认识。”
汪涟平静的一句话，让林恕的脸上飘过了一丝鲜少见到的错愕。
很久之前……
“在她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她了。”
汪涟语气平淡轻松，娓娓道来的样子，像是一个跟她认识已久的老朋友。
林恕微微怔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这两个人还会有这种渊源，便自嘲似的笑了笑：“看来汪叔，也是了解她的。”
林恕只知道，十八岁那年夏天，她像是一场从天而降的阵雨，让他从那此后这么多年的人生，都蒙上了一层潮湿的念想。
他当初并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根在哪里，他自以为强大到可以参与甚至规划她的未来，自以为早晚都会走进她的人生。结果却被命运嘲讽般来了一记重锤，他利用了她，或者，也谈不上说利用，他在林家产业，和她的名声之间，选择了前者。
汪涟看不清林恕的表情，兀自波澜不惊的说道：“你认识她的母亲吗？”
他的话，将林恕从回忆里扯了回来。
林恕望着汪涟幽幽的表情，心下闪过一秒疑窦，随即认真的回想当初那个他该称作大嫂的女人。
明明过去了没几年，却像是一段很久远很久远的往事，林恕印象中的那个女人，漂亮，精明，强势。且为了钱财，可以豁出去很多。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温清梅，在他的视角里，这个女人，是温楚前半生的依靠，却也是当初年少的她，无法摆脱的枷锁。
林恕对温清梅的印象，仅限于此。
没等林恕开口，汪涟突然打断了他的回忆。
“她是我的初恋。”
当对面年逾半百的汪叔平静的说出这几个字时，林恕的瞳孔一阵地震，尽管他随即很好的掩饰了过去，可还是有点无法置信。
他不知道温楚的父亲是谁，是否还在世，当汪涟眼睁睁的看着林恕眼中又震惊转向了怀疑时，只呵呵一笑：“不过，我可不是温楚的父亲。”
汪涟抽着雪茄，他如今有儿有女，虽然是孑然一身，但也不乏女人，只是，谁也不知道，当初的他，曾经有过一段多么刻骨铭心而又无疾而终的恋情。
以至于过去了几十年，他才敢在一个后生面前，装作释怀，再度提及。
“我二十岁那年，响应号召跟着下乡，当时就住在她家。”
汪涟狠狠的抽了一口烟，缓缓的揭开了这道心上结痂已久的疤痕。
“小年轻嘛，情窦初开，又是青春期，在乡下天高皇帝远，没有老子娘管束，认识了一个月，我们就在一起了，当时她家里是开戏团子的，经常在乡里唱，有时候忙不过来，她也上台，我那时候也是个文艺青年，我们俩也算是情投意合，只是碍于当时那种形势，没敢公开。”
汪涟的语气，从平和到凝滞，约摸着也只用了十来秒。
“后来嘛，我的好兄弟也下乡了。”
林恕神色一凛，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表现的比我更疯狂，当初我跟清梅，并没有公开关系，不是我不想给她名分，你也知道，我家里的老爷子，脾气是大院里出了名的火爆，在说服父母之前，我不敢随随便便给人姑娘许下承诺。”
“可是我兄弟不同，来下乡第一天，就看上了她。”
“当时清梅以为我只是玩玩，不给名分也不肯负责，所有在我兄弟追求她的第二天，就答应了。”
“他也兑现了承诺，很快就公开了她，俩人如胶似漆，我自知理亏，也从此放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甚至准备了红包，等着喝他俩的喜酒。”
汪涟面无表情的说着，眼光却越来越晦暗。
林恕听到这里，也猜到了大概的结局。
“但是最后，他们并没有结婚，是不是？”
“你猜的没错，我那哥们确实是带着她回了城里，当时她肚子已经大了，可是他说服不了父母，清梅见死活进不了门，一气之下，生了孩子，然后只带走了一个女孩，孤身去了南方。从此一门心思想要嫁入豪门，和我这兄弟较劲。”
“这是她的执念。”
“人都有执念，我也是。”
林恕垂下眸子，忍不住轻叹。
在那个年代，未婚生子，并且没有进门，对于一个女人而言，需要多大的勇气不得而知，只是可怜温楚，小小年纪，便要跟着母亲四处奔波。
他更好奇：“照这么说，她当时生的还是双胞胎？”
汪涟点了点头。
“那么，她父亲是谁？”
林恕问的很小心，尽管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在汪涟说出那个名字之后，他还是狠狠的震惊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