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君奕看了好半晌,直到太阳渐渐落山。
“殿下,那几人醒了,希望见见你。”阿申缓步走来,许是因为练过武,她走动起来是没有声音的,直到说了话,才教祁君奕发现。
祁君奕后知后觉已经过了很久了,便将那些记录放下,站起身来道:“好,我这就去。”
那几人都是男子,为了方便治疗,聂以水就把他们都挪到了一间光线很好的屋子里。
祁君奕一踏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那几人躺在床上,见了她来,挣扎着要起身。
聂以水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掠过,指尖飞快地按了按他们身上的某个穴位,疼的那群汉子哀嚎出声。
她淡声道:“有伤就不要乱动。”
祁君奕看见她这样子,不由颤抖了一下。
聂以水虽然人看着温温柔柔、弱不禁风的,可她在对待不听话的病人方面却是冷酷得很,而且还会分性别对待,男子就直接动手,女子则好言相劝,若是不听,那再动手。
祁君奕把目光从聂以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挪开,看向那几人,走过去,轻声道:“诸位好些了么?”
“多谢殿下相救我们兄弟。”其中一个约摸是头儿,竟是强行坐起身来,冲祁君奕抱了拳。
“你还是先躺着吧。”祁君奕瞧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温言劝道。
但那汉子丝毫不听,不止是他,另外三个竟也要强撑着坐起来,祁君奕一时头疼的很。
聂以水在旁边冷冷地睨着,见此场景,便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那四人吓得一溜烟躺了下去,甚至有个动作因为幅度太大,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聂以水走到那人身边,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伸出了手,蹙着眉为他检查检查伤口,似乎是没什么问题,便舒缓了眉头,但没收回手,而是按了下某个穴位,疼得那汉子倒吸一口凉气。
“可还要乱动吗?”聂以水收回手,柔声问道。
“不了不了,姑娘您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乱动了,我保证好好躺着养伤。”那汉子语速飞快地说完这句话,似乎是生怕慢了,就要掉脑袋一样。
聂以水满意了,目光瞥向另外三人,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被吓得连连保证,就差举着手对天发誓了。
聂以水满意地点头,走到了旁边。
祁君奕看着那些汉子尴尬的神情,轻轻咳了两声,而后道:“诸位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康复。”
汉子们点点头,似乎想要豪气万丈地想说什么,却又在对上聂以水的眼神后,缩了缩脖子,道:“多谢殿下关心。”
祁君奕觉得好笑,但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转头看向聂以水,道:“时水,帮我去把书房的记录收拾一下好吗?”
聂以水知道这是要支开自己,免得那些人尴尬,但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只是嘱咐一句:“诸位莫要乱动。”
那些汉子们忙不迭点头。
聂以水离开了。
汉子们齐刷刷松了口气。
祁君奕瞧着他们那种怕洪水猛兽似的样子,不由失笑,道:“诸位莫要害怕,时水很温柔的。”
其中一个汉子道:“我们自然知道时水姑娘温柔,可她凶起来……”
他心有余悸地颤抖了一下。
祁君奕哭笑不得。
另一个汉子道:“我们本是镖师出身,后来镖局解散,便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听闻霖州有贪官,便想着为民除害,谁知学艺不精,教他们抓住了,多亏殿下相救。”
他挣扎着要起身:“请受我们兄弟一拜。”
祁君奕连忙把人拦住,见他不死心,便故意吓唬道:“你再这样,我可就要叫时水了。”
那几个汉子顿时焉了,忙道:“不了不了,不用劳烦时水姑娘了。”
就那么害怕么?
祁君奕无奈地笑了下。
那四人又道,日后愿意为祁君奕赴汤蹈火,并且依次报了名姓,倒也有趣,竟都姓程,叫“老大”、“老二”、“老四”、“老五”。
不过这几人长得不甚相似,许是结拜的兄弟。
祁君奕听聂以水说过,江湖中人大多不会用真名,而是用绰号,在与他人结拜后,甚至会比亲手足还要亲。
但祁君奕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便是随口问道:“没有‘老三’么?”
四人面色变得有些沉重。
程老大缓了一下,方才开口:“老三先我们两天去打探消息,却不小心被发现了,当即就……被乱箭射死了。”
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痛苦不已,不管不管地要去报仇,这才中了那狗官的埋伏,被一网打尽。
祁君奕没想到会这样:“抱歉。”
“没事,”程老大故作轻松地道,“毕竟殿下也不是神,不可能提前两天到,对吧?”
祁君奕心里一撞。
似有什么巨石突然压下,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来。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避开了那几人的目光。
好在那几人没有察觉,只是依旧乐呵呵地说起了别的事,祁君奕在一旁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目光时不时瞥向窗外,看着那赤红的余晖一点一点的收敛。
程老二发现了祁君奕的异常,以为她是有什么急事,便道:“殿下去休息吧,打扰了您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祁君奕缓缓道,对上他的目光,又默不作声地错开,“你们好好休息吧。”
她顺势告辞,走出房门后,瞧了眼西边落山的太阳,赤红而艳丽,美得不像话。
可她却突兀地打个寒颤,似是觉得刺眼,大步离开了。
祁君奕直到吃饭的时候,都是心神不宁的,可她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平时那副样子。
故而聂以水她们没有丝毫的察觉,只是觉得殿下吃得比平时少些。
“这些菜是不和殿下胃口吗?”年冬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祁君奕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只是天气热,不太想吃东西。”
聂以水对此并不怀疑,因为祁君奕历来就有这么个习惯,天气热时就会吃得少些,虽然往年不是在这个时候,但保不齐是因为霖州比皇城更热的缘故。
傅锦玉看了眼聂以水,见她习以为常,也就不问了。
只是夜里就寝时,聪慧异常的傅锦玉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问道:“殿下可是遇见了什么难题?怎的忧心忡忡的?”
祁君奕看向那张明媚的脸,愣了一下,而后缓缓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想剿匪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祁君奕不想对她说实话。
“殿下不要多想了,都说要交给我了,”傅锦玉扑到祁君奕怀里,仰头看着她,“难道殿下是不信任我吗?”
“自然不是的。”祁君奕当即反驳,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稍稍挪开了眼,“我只是不想总劳烦你。”
“我喜欢你,我乐意这样,”傅锦玉说的坦然,脸上是明媚的笑意,“你的事,怎么算是劳烦呢?”
祁君奕没说话。
傅锦玉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怎么,你不想找我帮忙,还想去找谁帮忙?”
她面色一变,咬牙道:“那个白梅吗?”
祁君奕哑言,半晌后道:“你怎么会这般想?”
傅锦玉冷哼道:“谁教你突然那么生分的。”
“我的错。”祁君奕揽下罪责。
“知道错了就好。”
傅锦玉按着祁君奕好一顿“欺负”,而后戳戳她的鼻尖,笑道:“殿下日后还犯这样的错吗?”
祁君奕眼里盈着水光,嗓音沙哑:“不了……”
“这才乖嘛。”傅锦玉奖励似地亲了她一口。
祁君奕没吭声,困倦似的阖了阖眼,睫毛上染着些许水雾,似含了露珠的碧叶。
“时候不早了,睡吧。”
傅锦玉心头一软,下床熄了灯,而后上床搂着祁君奕,为她掖了掖锦被,就着月色吻在她眉心。
“好梦,殿下。”
“好梦。”祁君奕低低地回。
可祁君奕并没有做个好梦,她睡得极其不安稳,梦里有一个身中数箭的男人,瞧不清脸,可看过来的眼神却让人发寒。
他躺在血泊之中,死死地盯着祁君奕,大声质问。
“殿下为何就不能早两天来呢?”
“抱、抱歉……”祁君奕向后退,想快点离开,可转过身,那男人却依旧在她眼前。
“殿下,你明明可以早些到的!”
祁君奕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心里发着阵阵寒意,须臾便扩散到全身,冻得她好似没有一点知觉。
——你明明可以早些到的!
这声音不断地在脑海中回荡,似驱之不散的冤魂。
祁君奕猛然睁开眼,那声音戛然而止,她盯着头上的床帐,耳边是屋外的蝉鸣和蛙声。
分明是很热的天气,可她手脚却依旧冷的可怕。
她勉强动了一下,却不想惊扰了身旁的人。
天气热,哪怕一开始是抱着睡的,可睡着睡着,她们还是会无意识地分开,不过祁君奕这一动,那女子便以为她要离开,下意识靠了过来。
她听见了她低低的梦呓。
“殿下……”
月色苍白,落在女子的睫毛上,似铺了层薄雪,泛着莹莹的细光。
祁君奕闭上了眼。
罢了,就当做她不能提前两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