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灯节那日,祁君奕如约去了落槐巷,许是因为今日过节,巷子里的槐树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被风吹着,时不时便和雪白的槐花撞在一起。
祁君奕走得越发小心了,既怕碰掉槐花,也怕弄坏灯笼,待走到那处宅子前,已经过了许久。
她深吸一口气,叩响大门。
门开了,却是个白净的小丫鬟,她笑嘻嘻地道:“殿下快请进,我们小姐已经等您许久了。”
祁君奕一怔,不由想:她该是生气了吧?
她忐忑不安地踏进院子,却并没有那位红衣女子的身影,倒是那棵大树上挂了不少灯笼,此刻正慢慢悠悠的晃荡着,鲜红的颜色在槐花间格外显眼。
祁君奕莫名想到了两日前,那红衣女子站在树下,似乎也特别的显眼。
“殿下请坐,”年冬示意她坐下,并为她倒上了一杯茶,“殿下请慢用。”
“多谢。”祁君奕接过茶,隔着茶杯,她感觉到了灼热,这茶似乎是才泡上的,连水温都没降下来。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把茶杯放下,看向年冬,问道:“你家小姐爱喝茶吗?”
年冬没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下一下,但转念一想,她估计是在打听自家小姐的喜好,毕竟有不少公子也这么干过。如果今日是旁人这么问,年冬肯定不会说实话,但问话的人是小姐在乎的六殿下,年冬只好实话实说了。
“小姐只爱喝竹叶青。”
祁君奕对茶没什么研究,闻言低头看向茶杯,茶水是淡淡的青色,没有一点茶渣,清透极了。
见祁君奕好奇,年冬又道:“这便是竹叶青。”
傅锦玉特别喜欢喝竹叶青,如今得了不少,自然是恨不得处处带着。哪怕是来这落槐巷,也要带上些许,刚进门就吩咐她去烧水泡茶了。
祁君奕明白了,面无表情地道:“你家小姐才来不久吧?”
年冬一怔,下意识想反驳,却又听见那冷面的六殿下问道:“她眼下在做什么?”
年冬嗫嚅道:“在、在换衣服。”
她还想说什么,但祁君奕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她当然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和着小丫头计较,因为那些话十有八九都是某个坏透了的女子教她的。
祁君奕端起桌上的茶,吹了吹,随后小小的抿了口。
温热的茶水流淌过舌头,先是一种淡淡的苦涩,随后便是令人回无穷的清甜。
她放下茶杯,眉眼舒缓,赞了一句:“的确好喝。”
“殿下如果觉得好喝的话,改日我给你送些去?”
祁君奕顺着声音看过去。
那素来穿着红衣的女子换了身黑袍,墨发用黑色的发带高高束起,脸上的艳丽之色似乎一下就淡了,变得英气而洒脱。
宛如一个江湖的侠客。
“殿下,你说好吗?”
女子忽而勾了唇角,桃花眼一挑,是一身的黑色都压不下去的妖艳。
这那是什么侠客啊?
这分明就是个开黑店的老板!
祁君奕挪了挪目光,轻声道:“不必了。”
“殿下别客气嘛,”傅锦玉走过来,霸气又不讲理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改日就给你送来。”
祁君奕腹诽:哪里说定了?分明是你自己一个定下的。
可她也没拒绝。
她瞥了瞥傅锦玉搭在石桌上的手,五指修长,纤细的手腕藏在黑色的布料里,那袖角上似乎用白线勾了一朵花,瞧着很眼熟,可祁君奕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察觉到祁君奕的目光后,傅锦玉大方地把手腕转了一下,将那朵花正对着祁君奕,问道:“殿下,好看么?”
祁君奕知道那是什么花了。
那是一朵君子兰,只是刚刚有些许被压在手腕下,祁君奕看不见,所以没认出来。
祁君奕嘴唇翕动:“傅小姐怎么想绣君子兰了?”
如果祁君奕没记错的话,傅锦玉不管穿什么样的红衣,袖角上似乎都只绣着一朵桃花。
难不成,因为这件是黑色的,所以就不绣桃花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君子兰呢?
“因为——”傅锦玉欣然一笑,“殿下送了一盆君子兰给我啊。”
其实那不算送,只是等价交换而已,可这句话从傅锦玉嘴里说出来后,祁君奕又觉得好似没有问题。
似乎一开始,她的确是想送君子兰给她的。
傅锦玉抚了抚袖角,又问:“殿下,好看吗?”
“好看。”
衣服好看。
人更好看。
祁君奕垂下眼帘,不敢多看,低声问:“傅小姐为什么换上男子的衣袍了?”
傅锦玉白了她一眼:“你说呢?我这不是怕男女授受不亲么。”
其实主要是怕被太子他们撞见。
可祁君奕不明白,她以为傅锦玉是在含沙射影,不禁有些局促,想说什么解释一下,可又觉得无法解释。
“小姐。”先前离开的年冬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件白色的衣服。
傅锦玉接过衣服,不由分说地塞进祁君奕怀里,道:“殿下,去挑间屋子换上吧。”
祁君奕抱着衣服,眨了下眼,有些茫然:“为什么?”
傅锦玉恨铁不成钢地扯扯她身上的青袍:“你身上这衣服,但凡富贵点的人家,都会知道是来自宫里的,你不换下来,是要害死我吗?”
“好。”祁君奕点头。
说了那么多,傅锦玉口都渴了,她随手端起桌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茶水稍稍有点烫,但还是缓解了喉咙的干。
“傅小姐……”祁君奕呆愣愣地看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那杯茶,欲言又止。
“怎么了?”傅锦玉很不解,把杯子放在桌上。
“没什么,我去换衣服了。”祁君奕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抱着衣服匆匆离开。
傅锦玉眼尖,看见了她耳朵上的绯色,很茫然地皱了皱眉:“殿下这是怎么了?”
年冬看向那桌上的杯子,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
傅锦玉没管她,伸手又要去倒茶,被年冬一把拦下。
年冬苦着脸,不得不开口:“小姐,你手里的杯子是……是六殿下的。”
傅锦玉愣住了。
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毕竟在府里的时候,她手底下的丫鬟们随时都会为她倒一杯茶放在手边,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所以刚刚看见桌上的那杯茶时,她也没多想,和往常一样,端起来就喝,谁曾想……
年冬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傅锦玉,毕竟她很清楚,自家小姐爱干净得很,这下用了别人用过的茶杯,怕是要大发雷霆啊!
可傅锦玉并没有多生气,她只是微微蹙眉,随后想到祁君奕刚刚泛红的耳尖,眉宇就舒缓了。
“罢了。”
年冬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却见自家小姐眼底似乎还有笑意。
这是,气疯了?
“你重新给我拿个杯子倒一杯吧。”
年冬不敢多想,连忙道:“是。”
傅锦玉端起新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紧闭的屋子,脑海里不由开始猜想祁君奕穿白衣是什么样子。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开了。
那清隽如兰的“公子”穿着一袭白袍走了出来,清瘦纤细,仙姿卓约,本来就清冷的眉眼被衬得越发冷淡,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她该是从天上下来的仙人吧?
傅锦玉呆呆的想着。
“傅小姐?”祁君奕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解,“我穿着这身,很丑吗?”
傅锦玉回过神,莞尔一笑:“殿下这般都算丑的话,那我岂不是都不敢出门去见人了?”
“对吧,年冬?”傅锦玉偏头看向年冬,却见那小丫头依旧呆呆地盯着祁君奕看,就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傅锦玉有些不悦,稍稍提高了音量:“年冬!”
“啊?”年冬一下惊醒,“小姐怎么了?”
傅锦玉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是。”
祁君奕好奇地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傅锦玉冲她眨了下眼睛,灵动又俏皮地道:“秘密。”
果真是秘密。
年冬拿过来时,都是用黑布包着的,一副很小心的样子,但大概不是怕弄碎,而是怕祁君奕瞧见。
“什么东西啊?”
傅锦玉依旧卖着关子:“殿下先闭上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祁君奕原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眼下也被傅锦玉弄得心痒痒,不过她还是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很快,祁君奕就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戴在了自己脸上。
她下意识去拿,想睁开眼,却又念着傅锦玉的话,没那么做,不过在手摸上的那一刻,她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
“殿下可以睁开眼睛了。”
祁君奕睁开眼,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果然不出她所料,是一张面具,只能遮住半张脸的那种,淡黄色的。
是一只小鹿。
祁君奕下意识朝傅锦玉看过,她果然也戴了面具,是……是青面獠牙的恶鬼。
偏生傅锦玉十分欢喜,还自豪地问:“怎么样?殿下,我这张面具是不是很好看啊?”
祁君奕嗫嚅道:“好、好看。”
傅锦玉眉飞色舞:“当然好看啦,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挑了大半天的呢。”
祁君奕看了看手里的小鹿面具,很精致的做工,给人一种很温顺的感觉,特别好看。
这说明,傅锦玉品味是正常的。
可……
祁君奕看了看她脸上的恶鬼面具,一时又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