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想起来,祁君奕竟觉得有些悲凉。
笛声渐渐舒缓了下来,像是微风拂过秋日的银杏叶,带着一丝温柔的哀伤,将金黄的叶子撒了一地。
雨声似在那一刻也变得缠绵,轻柔地划过竹叶,“滴答”一声落下。亭子乌黑的瓦楞上划过无数道水痕,顺着瓦片,连织成银白色的细线,在地上的泥坑中泛起阵阵涟漪。
突然,祁君奕觉得腿上一沉。
她低头看去,原来不知不觉间,傅锦玉已经躺下来了,正把头枕在祁君奕腿上,对上祁君奕茫然的目光,她唇角一勾,眉眼弯如天边月牙。
笛声戛然而止。
祁君奕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发现傅锦玉眼中的戏谑后,才慌乱地移开眼。
“傅、傅小姐这是作甚?男女授受不亲,你、你这般做,是、是不对的,若是教、教旁人看见了,多……”
“谁会看见啊?”傅锦玉打断她,撇了撇嘴,很不满地道,“天这么黑,又下着雨,谁没事会往竹林里钻啊?殿下真小气,连腿都不让我枕!”
“不、不是的……”
祁君奕动了动唇,却不知该怎么说,分明傅锦玉不重,压得她的大腿也不痛,可祁君奕还是感觉那处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热,也似乎是痒,总之让她局促不安。
好像这双腿不再属于自己了。
“既然殿下不是小气的人,那么说——”傅锦玉眯了眯眼,“殿下是在嫌弃我喽?”
“不是!”祁君奕连忙否认,又觉得这样没有说服力,连忙补充道,“我从未嫌弃过傅小姐。”
傅锦玉轻哼一声:“那你借我枕枕又怎么了?”
“我……”祁君奕答不上来,好半晌才挤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我怕你这样枕着,不舒服。”
傅锦玉对于她的说法很是赞同:“殿下说的对,的确不怎么舒服。”
“殿下太瘦了,腿上没有一点肉,尽是骨头,硌得我头疼。”她如此感叹道。
祁君奕正要说“既然不舒服,那就请傅小姐离开吧”,然而话还没说出口,那位大小姐就嫣然一笑。
“但我想枕在殿下腿上。”
她故意放轻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妖精半夜的低语,有几分勾人,也有几分魅惑。
祁君奕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她抬起眼眸,似是默认一般,把目光挪到了亭子外的一根翠竹上。
傅锦玉道:“殿下,继续吹笛子啊,我还没听够呢,你不要停。”
她笑意吟吟:“殿下刚刚吹得真好听。”
“缪赞了。”祁君奕抿了下唇,继续吹起来。
笛声在寂静的夜里伴着雨声飘扬,悠长而轻灵,如山间溪水潺潺,似风过竹叶簌簌。
傅锦玉看着那人尖锐的下巴,往上,是被短笛挡了大半的唇,没有什么颜色,粉白得如雨后的桃花,不带一点浓郁的色彩。
干干净净,简简单单。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是因为从小长在道观里,所以染上了道家平和宁静的气息,不争不抢,无欲无求吗?
傅锦玉喜欢她这点,却也不喜欢她这一点。
笛声轻缓舒扬,如母亲夜里在孩子耳边轻哼的歌谣。
傅锦玉渐渐有了困意。
祁君奕再次低下头时,看见的就是傅家小姐乖巧的睡颜,素来艳丽的五官好似也变得柔和了,唇边还无意识抿出了一抹弧度。
祁君奕心想,她该是做了好梦吧?
火光跳动了一下,熄灭了——那支火把燃尽了。
周围一片漆黑,风撩起祁君奕的几缕墨发擦过脸颊,有些微微的痒意。
祁君奕别好发丝,想去点燃另一支火把,却又怕吵醒睡得香甜的人,不禁有些为难。
雨已经停了,一抹弯月从漆黑的夜幕中钻出来,把并不算明亮的光洒满了整片竹林。
借着月色,祁君奕看清了风吹来时,傅锦玉无意识皱起的眉头,白皙的小脸下意识蹭了蹭她身上青色的袍子。
这是,冷了吗?
祁君奕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傅锦玉的脸,果然是冰冷的。
再这样下去,怕是会着凉吧?
祁君奕抿了下唇,内心纠结,但终究还是微微启唇,低声道:“傅小姐,醒醒,夜里凉,仔细染了风寒。”
她大约是不忍心吵醒她,声音出奇得轻,可傅锦玉还是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祁君奕,喃喃道:“天亮了吗?”
祁君奕失笑:“不是天亮了,是雨停了,傅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困……”傅锦玉软糯糯地嘟囔着,孩子气般地皱着眉头。
祁君奕好脾气地道:“总不能在亭子里过夜吧?”
傅锦玉幽怨地盯着她。
“不要闹了。”祁君奕软下声音。
不知为何,对着这样的傅锦玉,祁君奕再也做不出如往日那般的冷面冷言。
“好吧。”傅锦玉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依旧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祁君奕动了下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腿已经被某位大小姐给压麻了,只是看着傅锦玉的样子,她又说不出埋怨的话,只能自己揉了揉。
傅锦玉注意到她的动作,后知后觉道:“我是不是把殿下的腿压麻了?”
祁君奕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缓缓揉着。
傅锦玉虽然没有半分愧疚的样子,但还是蛮有责任心地道:“那我帮殿下揉揉吧,我学过一段时间的医,应该比你揉的好。”
祁君奕动作一顿,拒绝道:“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教旁人看见不好。”
“男女授受不亲,教旁人看见了不好。”
傅锦玉与她异口同声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随后,傅锦玉笑出了声,凑过去,轻轻弹了一下祁君奕的额头,嬉笑道:“殿下真迂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比清风书院的那些老家伙还要迂腐。”
祁君奕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傅锦玉也不等她同意了,直接把祁君奕放在大腿上的手挪开,然后换成自己的手开始揉。
事实上,傅锦玉还是高估自己了。
祁君奕并没觉得她比自己揉的好,而且或许因为不是自己的手,她竟觉得痒痒的,被傅锦玉揉过的地方甚至还有些发热。
心里渐渐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祁君奕及时止损,连忙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多谢傅小姐,我眼下觉得好多了,不必再揉了。”
傅锦玉沾沾自喜道:“怎么样,我就说我技术好吧?”
祁君奕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拆穿她,违心道:“傅小姐果然厉害。”
祁君奕动了下大腿,依旧是酸酸麻麻的,但她不想让傅锦玉继续揉了,便是面无表情地强行站了起来。甚至为了转移话题,她还把手里的短笛递过去,道:“多谢傅小姐。”
傅锦玉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我以为殿下不会给我了。”
祁君奕当然不是那种人,她正色道:“既然已经和傅小姐交换了,我自然不会再反悔。”
哪怕当初是傅锦玉强行交换的。
傅锦玉伸手去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拿起短笛离开时,温热的指尖轻轻擦过了祁君奕冰凉的掌心,惹得六殿下面色一变,连忙缩回了手。
偏偏她还明知故问:“殿下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吗?”
祁君奕看她一眼,抿抿唇,淡声道:“无事。”
傅锦玉强忍着笑意道:“既然无事,那我们就回长明观吧。”
祁君奕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随后拿出火折子,点燃另一支火把。
她道:“我们要走快些,不然这支火把不足以支撑我们走到长明观。”
刚刚下过雨,林子里都是湿漉漉的,她也不可能再做几支火把。
“好,殿下放心,我走的可快了。”
祁君奕是不信的,但没说什么,率先走出亭子。
傅锦玉紧随其后,然而走了没几步,她又加快速度与祁君奕并肩而行,并且还伸手握住了祁君奕的手。
对上祁君奕看过来的目光,她理直气壮道:“我害怕,牵牵殿下的手不行吗?”
感受着掌心的温热与柔软,祁君奕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沉默了一下,最后妥协道:“有人来时,要放手。”
傅锦玉眉眼弯弯:“殿下放心,小女子绝不污您清誉!”
祁君奕:“……”
她这分明是为了她的清誉着想好不好!
但祁君奕也懒得和她争辩了,沉默不语地走着。
可傅锦玉是个停不住嘴的人,她笑嘻嘻地道:“殿下先前说自己吹得不好,分明就是谦虚了,你吹得明明极好,听的我都想落泪了。”
祁君奕淡淡道:“你睡着了。”
傅锦玉:“……”
祁君奕又慢悠悠地道:“而且,你说你是听不懂的。”
傅锦玉:“……”
她有些恼怒地哼了一声:“你不也骗我了吗?我们扯平了。”
祁君奕淡道:“两次。”
言下之意,她骗了她两次,可祁君奕只骗了一次。而且,那也不算骗,她一开始的确吹的不好。但总而言之,就是不公平。
傅锦玉厚着脸皮胡扯:“我的确是想流泪的,我梦里哭的可惨了,就差把自己哭醒了。”
祁君奕脱口而出:“你分明是笑着的。”
“你怎知道?”傅锦玉反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