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行宫后,秦若影并未直奔富康钱庄。她辗转三条街,中途不断进出成衣、胭脂铺,模样亦更改了无数次。

  “终于甩掉了!”

  异常执着的杀手们,当真不易摆脱。随后秦若影深呼一口气,迈步走入一家陌生客栈。

  雅间碧窗前,蓝衫女子驻足远眺,莹白俏脸上泛着难以言喻的怅惘。此刻她的思绪随着满目红蕊飘摇而去,转瞬又被藤枝上雀鸟微弱的哀啼唤回。

  恰在这时,一道白影灵巧地跃入房间。

  “盈盈,别来无恙。”

  仇盈盈应声回眸,眼底旋即浮现一丝欣喜:“秦姐姐,好久不见。”

  执手相凝,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杨柳姑娘把你们的情况都告诉了我,秦姐姐暂放宽心,并州和淄阳的兵马不日集结。想来这段时间,李星月不敢轻举妄动。”

  “多谢妹妹鼎力相助!”

  “秦姐姐太客气了,我这么做不仅仅是帮姐姐,更是为了小景。”

  仇盈盈煞费苦心的嫁给仇敌,每时每刻皆靠饮恨而生。如今连宜死无葬身之地,孔雀山庄也归她所有,报复才不过刚刚开始。

  早在被李星月抓走前,秦若影就已经开始暗中行动了。她身份卑微,资质平庸,李星月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于是,她便借机依靠太子党的力量,坐等机会铲除李星月。

  这些年,太子承明看似事事避让,实际不过在韬光养晦。此番祁阳候病入膏肓,他就再也按耐不住。

  自古皇嗣倾轧,争权夺利,秦若影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也无甚关切。

  在她看来,只要当政者利民为国,这天下谁拿去都可以。朝政风云与她这个小蝼蚁,本来毫无关系。然而一朝牵涉她深爱之人,哪怕是刀山火海,她都必须硬着头皮去。

  那日不过做戏!

  放弃尹千雪,还不如叫她自挂东南枝。

  “对了,杨柳怎么没回来?”秦若影有些担忧。

  毕竟当务之急,需得尽快发动江湖力量,号召正义之士团结起来,一并反抗李星月的暴行。

  知她心底苦,仇盈盈温柔殷切道:“杨柳姑娘路上交代,说是有紧急的私事要处理,等解决完自来汇合。”

  秦若影点点头,待天色擦黑,独自去了微雨阁。

  祁阳城郊,深林幽寂。

  艳二娘望月恣笑,心中甚为得意。多亏那愚蠢的老头儿,如今她的身体竟恢复到了盛时。

  只待明日一早赶往城内,若非死老头儿事太多,一路上磨磨蹭蹭,救这个救那个的,让她抱憾错过武林大会!

  艳二娘脚步轻盈,随即寻找一户农舍憩脚。

  光影摇曳,残灯寂寥。

  院内的老妪正在编草鞋,忽听柴门轻响,而后犬吠不止。

  “你是谁?”老妪瞎着眼睛颤巍巍的站起。

  艳二娘嘴角悄然勾起,蹑手蹑脚抵近对方,还未来得及行凶作恶,一支流箭从她身后射来。

  “胆敢暗算老娘——”

  艳二娘侧腰一闪,堪堪躲避。接着她长臂一伸,试图抓住老妪挡在自己身前。

  不料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出手凶狠,竟将一块瓦砾掷在她面颊。

  “要你命的人!”

  艳二娘被逼的无处可藏,再加上刚痊愈不久,还没有进城置办暗器,无奈狼狈四窜。

  “老人家别害怕,赶快去屋里。”

  不同于对她的阴狠,来人有意掩护老妪。

  既如此,艳二娘望着那抹冷矜肃然的窈影,遂作出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儿:“我不过来讨口水喝,女侠怎么这般凶?”

  “艳二娘你这条毒蛇,死到临头还花言巧语的狡辩,快些受死吧!”

  对方戴着面纱,实在辨不出身份。

  眼瞅求饶无用,艳二娘只能疲于奔命的接招。对方来势汹汹,却不急于杀她,猫捉老鼠般看她垂死挣扎。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艳二娘竭力抬眸,咒怨不休:“世间何其不公,我碍着你什么——”

  不过想给小苹报仇,却阴差阳错丢了性命。

  “艳二娘,公道自在人心。你恩将仇报,丧尽天良。”冷厉的声音赫然在耳畔响起。

  似艳二娘这种人,对他人竭尽利用,贯爱欺软怕硬,随时还扭头反咬。她固然也有情义,但终归其心险恶。

  圣手白芨一路北上寻找外孙女,沿途竭尽全力地为孤苦乡民医治。

  某日,白芨于旷野遇到个奄奄一息的妇人,她身上落着一只碧鸟。因此,白芨很快猜出了妇人的真实身份。粉香楼里的恶徒,但医者岂能坐视不理,他费了不少功夫将她从鬼门观救回。

  待问清对方的名姓后,再三嘱咐她一心向善,不可乱开杀戒。

  妇人自是忏悔,悲泣陈情,言楼主逼迫而为。后来,她宣称退出了粉香楼,甚至不顾白芨反对,留下来帮助他救人。

  早该分道扬镳,妇人不过为贪图药箱,虚与委蛇的缠留下来。

  白芨没有功夫搭理她,只埋头做自己的事,哪知她用孩童做诱饵。用毒虫毁了恩人的双目,甚至还故意在爆发瘟疫的村庄里,将染病的尸体投进大家唯一的净井中。

  就这样,吃着村民馈赠的珍贵饭菜,艳二娘几乎荼害了整个村子里的人。尤其是那些,爹娘牺牲自我保下的无辜婴孩,他们逃过了恐怖的疫病,却死于漠视人命的艳二娘之手。

  悔恨交加的白芨,没日没夜的奋力相救。纵乃圣手,仍回天无力,最终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愧疚从悬崖跳下。

  尘世如潮,善恶得报。

  杨柳寻了好久,终于大仇得报。

  她从艳二娘身上取下外祖的药箱,僵硬地偏过脸去,表情凝重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

  仰头望天,她竭力藏住所有的情绪,敛容进屋里将老妪好生哄慰。临走之际,将银子悉数留给了老妪和她的孙女。

  祁阳行宫,李星月再度见到祁阳候夫人杜若兰。

  寂寥斗室内,杜若兰面色痛苦地斜倚塌边。李星月距她一步之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

  此刻烛灯昏昏,她们皆在沉默中仔细打量对方。

  这么多年,李星月好似头一次见到杜若兰。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她神情阴鸷:“怎么……不扮可怜了?”

  闻声,杜若兰动作僵硬地缓缓低眸,滚烫的热泪“啪嗒”掉落。

  近来尹千雪对杜若兰百般照顾,李星月全都看在眼底。她不理解,自己如此退让,那该死的孩子却连半分好颜色都不肯给她。

  对着旁人,倒是起劲儿。

  一袭蓝衣的杜若兰容颜憔悴,根本比不得自己。李星月上下扫视,恶毒连连:“上官弘毅死不足惜,反倒是你,吃斋念佛装哪门子尼姑!”

  “你以为,我是为了一个男人?”

  杜若兰目光平静,嘴角噙着丝淡笑:“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后悔。看清他的真面目后,更不再眷恋所谓的恩宠。我活的每一天,无非是为了我和我的孩子。”

  “是吗?”

  李星月眼窝深陷,不觉轻鄙地揶揄:“你的孩子,现在很可怜。”

  杜若兰羽睫微颤,紧闭双眸:“你不该把无辜的人牵涉进来——”

  “谁无辜,你告诉本宫!”一声暴喝骤然打断了她,李星月五官狰狞,狠狠拽住她的衣襟。

  “孩子!”

  杜若兰仰面直视着那双寒目,语气淡漠:“你不配做母亲!”

  “我看你是疯了!”李星月听都不想听,抬手将身下人一番教训。

  “身为公主,天家贵胄。你非但出生显赫,而且就连别人的丈夫都为你情根深种。为了你,他几乎成魔。这些年,能做的不能做的,都愿意为你去做……即便如此,你却从未在意。”

  “那又如何!公主……呵呵,父皇眼里从没本宫的一席之地。至于上官弘毅,难道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为你做下无数自以为爱的举动,你便要死心塌地的做他禁脔。”

  李星月忽泛异样的光彩,她情绪激愤,攥拳暗恨。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对于这个世间的普通人而言,你已经拥有了太多寻常难以企及的东西,为何还不善良呢?”

  李星月一瞬失神,接着双眸恨不得喷火。她一掌重重的劈在杜若兰身上,看着她柔弱无依的模样儿,下手愈发狠戾。

  “我戳中了你,不是吗?”杜若兰嘴角渍血,身子慢慢滑下去。

  “哈哈哈,你以为上官逸是谁的孩子,杜若兰你简直蠢透了。”

  眼眶乍红,李星月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喘息不止:“尹千雪才是本宫的亲骨肉,不然你以为本宫会任由自己的骨血成为一个膏粱废物吗?”

  杜若兰大脑轰鸣刺痛,整个人彻底陷入死寂,一双素手讶然地绞着心口。

  “为什么?你骗人……”杜若兰哆嗦着摇头,神情麻木晦涩。

  “哼,宁肯本宫负尽天下人,也绝不会让你们负本宫!上官弘毅他怎么能娶别人呢,不够全心全意,他注定该死!”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何曾招惹你。”

  杜若兰银牙紧咬,五脏六腑倏然生痛,她觉得自己就快裂开了。

  李星月横扫裙裾,异乎寻常的偏执,阴郁道:“我还想怪呢,怪人害了我!”

  豆蔻梢头颜色好,娇嫩怜花蕊芬芳。

  从来痴情,便是错付!

  年幼貌美的小公主,琼林花宴一朝心动。不惜屈尊降贵的表白,怎奈那才情无双的江南才子夏惜栾,如此不识好歹,当着众人的面挫伤她的自尊。

  夏惜栾不是清高孤傲吗?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

  李星月尤未释然,她恨父皇年老昏庸,始终不愿为她和夏惜栾指婚,更恨夏惜栾错把鱼目当珍珠。不过一个相貌平凡的东邻女,哪里就比得过金枝玉叶的她。

  爱意扭曲灵魂,自此她变得冷血残暴。

  “苦思不得的年少挚恋,哪怕到今日,其实你依旧无法释然。”

  困在原地挣扎的,始终只有李星月一人。

  “你这种人,永远孤独。”

  “闭嘴!”

  “李星月,我当年曾在马车内偷窥过你。好一个鲜衣怒马黄衣艳潋,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岂料作茧自缚,将——”

  下一刻,杜若芷口中一噎,口吐白沫的昏厥过去。

  关键时刻,房门轰然倒地,尹千雪持剑冲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突然多了些新朋友,非常开心,也非常感谢!

  【关于文章】再过几章正文完结,之后定会抽时间精修。

  首先,对于祁阳候夫人的名字,才发现和杜若芷有些撞。可能会给宝贝们带来阅读不适,很抱歉,回头换名字。

  其次,李星月这个人物,由于我笔力有限,并没有达到自己满意的呈现,纵使废了不少稿,还是要在精修时好好琢磨。

  最后,不出意外,今日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