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远处点心铺的绿窗下,头戴帷帽的青衣女子忽然招手道。

  秦若影怔了一瞬,继而抬步上前:“果儿姑娘,怎么是你?”

  “昨日在城内似乎看到秦姑娘,但不敢确认,没想到真的是您。”果儿一把掀开纱遮,双眸难掩激动,“桐城天降大雨,小姐……呃,连家七小姐来接,所以转道至此。”

  “七小姐?”

  倏然落泪,果儿不由分说地仰面哀求:“求求您了,救救我家小姐吧——”

  “别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秦若影拍着她的背低哄。

  抽噎不止,果儿始终不安的摇头:“您见到小姐才行,我……我说不出口。”

  既如此,秦若影忙将买好的果子送回客栈,千叮咛万嘱咐雷珠儿看顾好小雪,然后才寻了个由头离开。

  莺啼碧空云万里,绿叶方展尖尖角,燕双飞雅间的竹窗不知何时被支起。

  “小姐,喝点参汤润润喉可好?”果儿心疼的不知所措。

  满室呛人的药味,幽眸寞然的苏清欢却素手托腮,一直人偶般静坐。直到汤凉透了,她才行尸走肉的捧面哭笑:“秦姑娘,清欢有口难言呐!”

  凝神细瞥的秦若影,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当对方因家仇萦怀,遂柔声劝慰:“虽不能感同身受,但苏小姐暂宽心,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

  “多谢秦姑娘,但眼下……不,清欢实遭恶鬼缠身,而今不过是雪恨未消,残存于世罢了!”

  “这是何意?”秦若影当即呼吸一滞,朱唇紧绷目露惊愕。

  苏清欢无力地斜倚在果儿怀中,整个人含泪欲泣憔悴不堪,朱唇不断蠕动却说不出什么。一旁的果儿护主心切,寒眸委屈的怨愤:“他孔雀山庄的七小姐,名义上是小姐的姑子,实则……唉!她才是小姐名副其实的拜堂郎君啊!”

  “什么?”

  一阵头晕目眩,秦若影陡然神色冷峻,她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失灵了。

  状如行尸的苏清欢神情麻敝,沉寂许久,嘲讽地缓扬起嘴角:“秦姑娘,你说,她究竟视我为何物?”

  暮春时节,着喜服骑高马的粉面郎君,带着厚重的聘礼来到齐州迎娶她。英挺玉立于西花厅海棠树下,她在母亲的打趣中悄然躲在阁楼上,小窗脉脉满目皆那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情字何解,在至亲面前,他们正式结拜为夫妇。彼时虽不知新郎何感,但少女心事自是欢喜。

  常言道: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今生不求情深似海,唯愿举案齐眉。

  谁知一朝洞房花烛,唾手幸福教人肝肠寸断。

  那令她满心欢喜的郎君,竟是代大哥娶亲的小姑。她真正的夫君,则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身体残疾缠绵病榻,且性情怪戾,经常阴晴不定的折辱旁人。

  齐州鲜衣怒马,艳潋明媚的苏家大小姐,平生未曾恨过谁。但这个欺骗了她与家人的小姑,自此成为午夜梦回再难磨灭的魇鬼。

  外人都道孔雀山庄鲜花着锦,唯有她切肤地体察。道貌岸然的公公是如何不知检点,丈夫同几位小叔有多么荒淫无度,他们何止心思歹毒……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本已淡出她视线的骗子,不期然雨夜归来,阴鸷恐怖的从自己兄长手中夺走了她。

  何其讽刺的圆房,半醉半醒的她将清白付与女子。梦终会醒,可她却不得不一错再错。

  世上罕见的疯子,纱帐相隔,前脚能拥她温声共话西窗烛,后脚又背身冷酷无情的虐待长兄。

  原以为夫君是痼疾,后来才隐秘发现是小姑暗下毒手,就连心高气傲的婆母亦多半毁于庶女之手……

  苏清欢实不喜这样的人,换言之,连心也不爱她。

  不过是她生的合乎眼缘,做了对方心头念念不忘的替身。毕竟数度忘情之际,犹记连心霸道地按着她的柳眉宠溺残忍的表白:“自始至终都是你……我……小柔。”

  某日家宴,她听归宁的六妹无意提及,言说七妹幼时有一密友,待其认祖归宗后还固执的要去找,为此险被公爹打死。

  黄粱梦醒,斜月慢移,西窗烛灭。

  有些事,苏清欢并未详述。

  她不想,也愿不承认。海棠树下,洞房之夜,红鸾帐暖时,自己曾有过希冀。

  听闻种种,秦若影简直如鲠在喉,酸涩的情绪连绵起伏:“苏小姐,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此刻,泪痕切齿的苏清欢在果儿搀扶下颤巍坐起,哑声攥拳:“我恨不得他孔雀山庄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秦姑娘,现下我只盼和离,只希望能够重回齐州家去,残生用来追查真凶足矣。”

  这——

  秦若影颇为懊恼,暗叹自己人微力弱。

  此番去并州,寻个缘由让孔雀山庄休了苏清欢也并非没可能,但摆脱连心,恐怕难于登天!

  “留得青山在,待徐徐图之,必会有转机。”

  红泥小火炉上参汤滚热,秦若影纤手托碧碗,软声哄到:“你较我年长,妹妹在这里唤声‘苏姐姐’,山重水复疑无路,姐姐要打起精神。纵使孔雀山庄只手遮天,星星之火迟早燎原。”

  苏清欢动作僵缓的抬眸,溢出的盈珠旋即啪嗒掉落,晕在姣好的面颊上。

  “妹妹的恩情,姐姐永记在心。”

  秦若影坚定地看向她,一时陷入沉寂。

  “连心近来武艺增进不少,依我看造诣不在其医术之下。”苏清欢无力至极,微微喘息,方忍住所有情绪:“妹妹助我一臂之力,固然令人欢喜,但绝不能让你再涉险。”

  “我和连心打过交道,她看起来的确性骜,若借过往交情——”

  未尽的话语悉数遭截,苏清欢面露难堪地拼命摇头,拭泪轻啜:“她胸中无物,恐怕连家的人都不会放在眼里,妹妹千万三思而后行。”

  “难道就要眼睁睁看姐姐苦海沉沦?”

  “你不了解!”一想到连心的控制欲吗,苏清欢便不可自抑的发抖,她神情隐忍,“这些药乃她所熬,我不得不喝。即便将来姐姐挣脱不得,妹妹也绝不能冒险。”

  凝着桌上摆放的药罐,秦若影气闷的有些沮丧。

  两两相视,四顾无言。

  正待开口,苏清欢骤然变了脸色,奋力推开身前的秦若影,飞速低吼:“快走!”

  秦若影尚未抢先出手,就被果儿拽到隐蔽的柜奁后。

  接着,帘外闪进一道清窕玉影。

  连心抬头看向榻上人,待见其病怏侧躺在窗畔,任由凉风吹拂,清丽面容瞬间冷厉:“果儿呢?其他人去了哪里,她们胆敢如此敷衍——”

  “我厌恶喧闹,果儿在内间整理行装。”

  “……嫂嫂药喝了吗?”连心皱眉追问。

  苏清欢双眼空洞,就连嘴角挤出的一丝薄笑都无比勉强,“嗯。”

  “我为你买了几件衣裳,还有你爱吃的点心。”

  “没胃口,放下吧!”

  “嫂嫂!”连心戾气猛增,随后重声置下左肩的包袱,暗眸朝果儿痛喝:“何故收拾些死物,连人都顾不好!”

  嫌怨一闪而灭,苏清欢旋即开嗓安抚,神情疲惫地抚上连心的嘴角,难得对她嫣笑:“我想去街上看看,毕竟数月不骑海棠了。”

  酥手香软,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在连心耳畔,令她仿佛虫落蛛网动弹不得。久睇着怀中娇容,她寒眸蓦地昵溺。

  沉思片刻,依旧无可奈何的婉拒:“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路!”

  话音未落,苏清欢咬牙箍拢她的细腰,罕见怒嗔:“我依过你多少次,算了,权当我——”

  所有的镇定瞬间击溃,连心略加思索,慌促地退却:“我让果儿捎上披风。”

  “不,我想同你单独走走。”

  四目相对的刹那,连心失神的伸出手去,但不知为何,又虚虚尬悬在半空,直到烫手般收回。

  一炷香后,安静的房内窗扉微抖,秦若影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久出未归,甫一进门,即迎上满目疏离的尹千雪。

  此时她戴着面纱,周身冷如寒玉。上下扫视,活像一尊只可远观,不能亵玩的门神!

  “谁惹我们小雪不开心了,我猜准是——”

  “你去哪了?”忿忿质疑。

  撒谎,诚然不可以。

  可实话实说,又违背与苏姐姐的约定。

  着实两难,惶恐不安的秦若影索性掩唇装傻,不料对方冷酷白目。秦若影惶惶锥心,心急火燎的豁然前倾,继而隔着薄如蝉翼的黑纱,将眼前所阻一把揭开。

  素手拈指,停在对方脸庞咫尺处,目光灼灼似小贼。

  纵使这张面孔深描过无数次,每每相视,她依旧不能自抑。

  惊艳,且动心。

  秦若影眼里跳跃着闪亮的光芒,一颗心怦怦直跳,久久不能平息。待窥见对方深眸里的小小自己,窃喜急促地收回视线。

  太过紧张,脚尖竟轻崴在地。

  眼瞅着就要跌跤,然而却在手腕翻转之际,后背陡然被重重拉回。之后,两具温热身躯不期相撞。

  秦若影低头嗅着肩窝的发香,没出息的乱咽口水,面上虽一派清冷,却在见尹千雪要退的关口,再度无畏地覆身。

  痴缠的唇舌不依不饶,直到鬓发凌乱喘息难安。

  “别想借机——”

  “唔……秦若影!”

  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秦若影趁其不备占尽便宜,低头狡黠地轻喃:“我去哪里不重要,反正心放小雪这里了!”

  得意还未到一息,尹千雪单手撑住她的下巴,“惯会油嘴滑舌,这话你同多少人讲过。”

  二人敛神相视,秦若影皱了皱翘鼻,“你的胳膊好些没?”

  “什么意思……”

  “咳咳,好让小雪观观秦姑娘的一颗真心。”秦若影勾起她的长指,无声引至领口。

  作者有话说:

  头一次写没什么经验,单机码字也无同频交流,文章中的片段皆为剧情展开。实话说,笔力的确多有不足。

  看到大家收藏阅读,内心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但不知如何表达,大概是世上读者千千万万,有缘结识的每一位读者,于我而言都极重要。

  所以如果有地方阅读不适,宝宝们一定要提出来。本人不玻璃心,合理都会谦虚接受,愿不用扬鞭自奋蹄。

  最后,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