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苍洲的路上时。
当军队停下来分发赈灾粮时, 流民们不停上前疯抢。
舒起云在一旁帮忙分发干粮，看着流民们饥饿的样子，万万没想到事态严重到这种地步。
苍洲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城内的粮仓不至于分发不出食物。
封无晔的表情冷肃, 这苍洲离京城快马加鞭来回都要五日, 从传来疫病到现在不过几日, 就出现如此多的流民。
看来官府私贪赈灾银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
进入苍洲地界后, 军队下令所有人戴好口罩。
封闭的城门打开那一刻。
城中居民们看到大量军队前来, 乱成一锅粥的苍洲, 就像看到了希望。
越过遍地哭喊的百姓，军队主持秩序。
“这些尸体快送去城外义庄！以免传染他人。”
“官老爷救救我们…我们的余粮早已没有了, 现在大家都没有饭吃。”
“怎会如此？”
“官府的人老早都逃了, 等大伙冲去城内粮仓时, 里面早就已经所剩无几…”
“…”
尚有一口气在的民众们唉声载道。
军队接管城市后。
五十名宫中御医，第一时间冲进苍洲医署，还没进入便看到其外到处都是躺在地上的病人。
一片乌烟瘴气之相。
舒起云第一次见到如地狱般的景象。
医署里秩序混乱，咳嗽声四起。
负责的医正找不到人影，只能随便找到忙得浑浑噩噩的医师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医师自己也染上疫病，他一脸绝望：“就这样了…”
苍洲情况凶险万分, 舒起云越过人群去到册室，他翻看着病册，立刻做出最冷静的判断。
随后军队运进大量药材。
看到医署后门有货车进入，着急绝望的百姓涌上来。
“我们到底能不能得救，城里死了这么多人了。”
甚至有的抬着断气的家属前来哭闹。
“你们除了收钱还能做什么！每年赋税那么多, 现在还不见官府之人, 到底要我们怎么才能活下去？！”
“就是！”
“…”
围上来的民众早已怨气冲天。
京城来的太医们第一次遇见这种不讲理的暴民，一下不知该怎么办。
舒起云从册室看到楼下的状况, 赶紧冲下来。
此时封无晔不在，货车军队准备镇压时，民众们就像被点燃了导火索，一群人愤愤而起。
眼看就要产生大面积冲突，舒起云挤进人群。
跟着药车的好几个太医吓得不敢吱声，只能躲在车后。
“给我们老百姓一个说法！”
“对！凭什么城里有钱人都跑了，把我们关在这里是要赶尽杀绝吗？！”
“给个说法！”
“对！”
若是发生冲突，从京城运来的药材就要被糟蹋掉。
若是药材被毁不知又要死亡多少百姓，一想到这舒起云红了眼，不知为何他鼓起勇气爬上药车。
“大家莫要激动！”
“听我说。”
然而下面的人已经开始你推我挤，根本没人把他这个瘦弱的医者放在眼里。
事态就要把持不住围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情急之下，舒起云抽出药车上的马鞭。
马鞭抽在车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此时失去理智的民众才看向他。
为了能让大伙更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舒起云爬上车顶。
“朝廷派我们来是要帮助大家渡过难关，而不是在这里互相埋怨。”
“军队已经运来了救灾粮，很快就会发给大家。”
“与其在这里闹事，不如配合工作，让更多的人得到治疗。”
“我知道在场的各个均有家人丧生，节哀的同时，我们也要守护更多人的性命。”
“相信还有一口气健在的家属，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在这里因为闹事导致救治不及时死亡。”
“只要齐心协力定能战胜疫病。”
“…”
舒起云说得掏心掏肺，率先有明事理的百姓站出来。
“我愿意相信先生。”
“大家冷静下来，大伙都这么难了就不要再闹下去了，既然朝廷已经派人过来，那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冷静下来的百姓们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计较，事关自己，谁也不想死。
“好，我们听从安排。”
“听从安排！”
瞬间场面一呼百应。
快马加鞭赶来的封无晔看到这一幕，刚才舒起云一个人面对一切舆论，毫不惊慌。
此时阴霾的天空，出现一丝光束，站在高处的样子闪闪发光。
舒起云：“先把城内死去的居民送到城外义庄。”
“各位家中焚烧艾条净屋。”
“…”
舒起云很快成为主心骨，居民们听后连连点头。
起码民众们已经知道，这位年轻的医者，对于治病很有一套。
阳光洒在舒起云的身上，瞬间一股神圣地气场笼罩，他的面容严肃又恳切，在混乱中他一人站出来肩负下巨大的责任。
封无晔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舒起云。
不远处赶来的齐斌看着舒起云时，眼底的情绪越来越浓烈。
封无晔感受到了危险，这样优秀的起云，不止他一个人惦记。
乱世下面对混乱冷静应对，左右逢源，信念不泯。
此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原来他的起云是如此的耀眼。
*
有军队的管理后乱套的苍洲城内逐渐恢复秩序。
此时舒起云正在医署给百姓发药。
“疫病爆发时，城外几十里处有人开庄赈灾。”
“还有这等善人？”
“城里怎么没见人过去？”
“达官贵人都挤过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小老百姓，而且那群贵人一走就把城给封了…”正在领药的大婶和一旁的人聊着。
“哎…没想到那庄主好心做事却没有办成，也不知是真是假。”
舒起云听得清晰，决定等城中稳定之后再过去看看。
足足忙了三天三夜，舒起云都没有好好合眼休息过。
他发现病情不容乐观，并没有所有人想象的那么容易。
药方换了又换城里好转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他开始一个个村庄走访，并要求百姓加强防护。
停在义庄的尸体被焚烧火化。为此不少民众还闹了一段时间。
不过为了活着的人，经过劝解后百姓们也只能服从安排。
城内稳定下来后，舒起云开始走访附近的村落。
他发现北边的村庄反而没有几人染病，就算染病后没几天就自己好了。
“村民们都爱吃的什么？”舒起云对村长问道。
“我们村都爱吃腌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体质强悍。”
“能看看吗？”
“没问题。”
看到那些密封的罐子，舒起云发现这些腌菜居然和青晦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次前来严蕴均嘱咐他带了一罐，他回去后赶紧把青晦入药。
没想到病重的百姓当晚退烧。
“封大哥，好消息，青晦有奇效。”
见到舒起云憔悴的脸上带着喜悦，封无晔懂了，还好之前有备无患，半年前在军队仓库里制作了百缸。
“快马加鞭去京城把青晦拖来！”
“是！”
舒起云带来的青晦，让重病之人好转，现在所有人都有了信心。
见状有效，等青晦从京城运来起码还要五日。
城里等不了那么久，于是把剩下的青晦混药服用。
并向北边村庄买了不少腌菜分发给重病百姓。
五日后大批青晦被送进苍洲医署。
青晦送到后来重病患者除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力壮者皆康复。
连续忙了十多天，舒起云和疮疡科的同僚们累得一同席地而睡。
封无晔进入公务室后就看到这样的景象。
短短半月城里已经平定，街边小店逐一开业。
终于好好休息的舒起云走在街道时，看到居民们再次挂起笑容。
医署公务室里却面色凝重。
刘孟然正在书写册案。
“起云，军队传来城外庄子因疫病沦陷，我们需马上带着人马过去。”
舒起云再次进入工作状态，“好。”
*
月泉寺。
“长公主殿下，您还好吗？”
躺在床上的妇人面色通红并咳嗽发热，她盯着床顶，这些年来她日日礼佛祈福，或许这一劫终究是躲不过去。
见主子没有回应，侍从安慰道：“朝中的人很快过来了。”
舒起云和封无晔到达时发现城里的有钱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他们一个个身着富贵，就算染病还过着奢靡的生活。
舒起云皱着眉头，二话没说直接展开救治。
御医前来的当天给庄中的百号人都服下了青晦，所有人当晚病情都有所好转。
夜晚舒起云坐在庄门口的石阶上，月光下他双目放空盯着门外的田地。
庄内没有找到舒起云，封无晔寻来。
“起云，夜里凉早些回去休息吧。”
发现舒起云没有回应，好似在发呆。
封无晔在他身旁坐下。
“在想什么？”
“封大哥，为什么这里的庄主明明是出于好心，却被这些达官贵人占了便宜。”
“城内百姓水深火热，而他们却在这里过的快活。”
封无晔在朝中多年，又何尝不知其根本，深知世间不可避免这种情况。
“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
“我不懂，苍洲这么大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想着初来苍洲时的景象，舒起云的声音带着哽咽。
封无晔转头为他拭去眼泪，他温柔道：“当黑暗侵蚀了光，无尽的黑夜后，总会迎来黎明。”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旧都地震时他封家上下几十口人无一幸免，最后只留下仅十岁的他一人为其送葬。
之后他孤身一人请愿前往北疆，仅仅六年时间便战功赫赫，随即在十七岁那年捡到舒起云。
在他因腿伤感受到无尽黑暗时，只有舒起云冲入黑暗带着他一点点走向黎明。
五年前在风雪中不顾一切冲入将军府的那个小少年，此时已是独当一面的太医。
听了封无晔的话，舒起云得到一些安慰，此时此刻心灵的脆弱让他不由自主靠地把头在封无晔的肩膀上。
不远处的齐斌看到这一幕，默默转身。
*
太医们过来后庄内病情很快得到压制。
不少人也打听到主要的药方都是舒起云这边开的。
第二日便有人主动找到舒起云。
“大人，我家主人现在病重，可否能去看看？”
“是这里的主人吗？”
“是。”
“说是开庄救灾，可为什么不曾有百姓？”想到受难的百姓们，舒起云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气。
“哎，大人有所不知，自从主人宣布开庄救灾后，这官府的人得到消息，就说要送一批病重的百姓进来。”
“主子为人和善便同意了，谁知之后送来的并非百姓，这些人来了就赶不走了，我们也无能为力。”侍从一边说自己也忍不住接连咳嗽看来也染上了疫病。
封无晔听后皱着眉头，这几天他一直在秘密寻找苍洲州府，然而并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暂时没有下落。
月泉寺。
舒起云前来时发现僧侣们也接连病重。
原本庄严的寺庙中弥漫着死气。
封无晔一声令下，“快救人！”
士兵和太医们们训练有素，离开开始排查。
舒起云被领路带入香客楼。
长公主苏泠躺在床上浑浑噩噩，这些天她无数次以为自己就要与世长辞，直到看见舒起云坐在床头低头看她的那双眼睛时。
虽是带着口罩，但这双眼她绝对不会记错。
她的眸蓦地睁大，长达数日意识不清醒的状态变得清明，她一脸不可置信。
仿佛时隔百年，想要哭泣的感觉涓然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