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会昱安问。
京宥轻摇头。
“嗯,看见一个小姑娘。”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陈宇柯”在刚上高中时喜欢的同校女生——那位东方美人……的小助理。
“那不是月熙熙吗,瞿盈的生活助理,刚上岗就被他们工作室派遣来跟日安山这边了。”会昱安吃了两大碗馄饨,果腹后勉强赞同了京宥的提议。
馄饨店其实是这家全羊宴开在侧门的衍生生意。
京宥和卢正涛是忘年之交,对方熟知他不喜欢宴会,暗示性地给他发过这家馄饨。
某方面来说,算是尤其贴心了。
但脸总是要露的。
“这,你怎么一个人呢?”会昱安缓下脚步,有些疑惑地低头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么着急?”
京宥无声地站在会昱安身边,刚一抬头就同已经急得快哭了的女孩子对上视线。
京宥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眉。
“啊,我、我……”月熙熙显然被吓了一跳,还没接上会昱安的话,视线一掠猛地顿在原地,“我我我,京、京……Caesar!”
“嗯。你别急,慢慢说。”京宥轻笑,“里面怎么了吗?你家艺人呢?”
会昱安看她那突然紧张脸红的模样,扬眉了然。
又撇头去向京宥发出一个近乎骂道“祸水”的眼神,施施然抬步先进了门。
“盈、盈盈,瞿盈她有点酒精过敏,在里面已经喝了一小时了,我担心她身体会出问题,但是……”月熙熙勉强把话捋直,抬头望向青年的眼神尤其小心翼翼。
真的好高,好白……
“现在还在喝吗?”
京宥不怎么同除工作必须外的人闲聊,不熟知他本人的人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不喜欢说话”、“生人勿近”的标签上。
个人习惯原因,京宥不演戏时说话总温吞吞慢悠悠的。
月熙熙的心跳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她生怕胸腔抵不住砰砰声,蹦跳到对方的耳骨里。
“对,还在喝。我打不通经纪人的电话,我,我不知道……”
好委屈,为什么。
她一直控制自己控制得很好的,她已经成长了,不会再被那些负面情绪主导了的。
可是,好突然。
明明喜欢了三年的人就在那里。
从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开始就喜欢了。
每每因为感冒集中不了记忆力在考场上时;被舍友排挤视为异类时;汇报成果被替换文件时;工资甚至不能填补生活费时……
都会想到的人。
放在钥匙扣里贴在枕边的人。
就在这里。
“熙熙。”京宥安抚着她,记起会昱安提到的她的名字,“你别急,我去看一下,好吗?”
“别着急,好吗?”他重复着。
看她的状态实在不好,又是新入圈没多久的女孩子,估计没处理过什么事。
“嗯……”月熙熙匆忙低下头,好似要避免什么出丑的表情被对方看见。
胸腔里的话像被强力胶水胡乱黏住,一个字都吐不出。
京宥听见疑似哽咽的动静。
他的笑容逐渐消散,又在表情彻底漠然前重新浮现。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瞿盈在哪一桌、哪一个位置吗?”他弯腰低下头去。
青年那双摄入心魄的眼睛凑到她额前:“熙熙,试着冷静一下,好吗?”
“瞿盈在什么位置?”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月熙熙再抬头去看,明明眼泪都要糊满她一整个视野了,青年那张面孔依然清晰得好似深深烙烫入她的大脑。
他好温柔……
他卫衣的领子抵在了下颌上,是冷吗?
他的脸色不太好,他又生病了吗?
他眼下青黑,果然拍戏太累了吗?
他真的好好看,真人比写真要好看几百倍。
他……
他所有的表情忽然回拢,那样的柔和关切恍如昙花一现。紫藤花的阴影在灯光的投射下铺在他的脸侧,入夜的微冷好像也成了他的辅色。
他的睫毛好长,他应该是不太爱笑的,他……
他说:
“不好意思,我们不太能喝奶茶。”
月熙熙脸色迅速惨白。
京宥没让她尴尬很久,退后一步,举起手来婉拒:“留给你和瞿小姐吧。”
卢正涛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跟着赶人:“这小女生酒精过敏还敢坐那桌喝这么多酒,赶紧带着她去医院看看吧。”
“我定的宴会,还不至于强迫什么不愿意的人做不愿意的事。”
月熙熙知道卢导一向不太喜欢她这样毛手毛脚的新人,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接下奶茶。
但是……
她抬起头。
青年刚才退后那步让紫藤萝的阴影更肆意地遮挡在他眉间。
他神色淡淡地将酒杯放在石栏上,漫不经心。
微不足道。
嗯,这样才是对的。
月熙熙收走手上的东西,非常迅速地同他们告别,几步跑回车上,开车带着瞿盈离去。
“那小姑娘是你老粉吧,我听她叫你京老师?”卢正涛有些醉了,又被晚风吹个半醒,“你还真是,对粉丝冷淡啊。”
“没有冷淡,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京宥眯着眼看着那辆车离去。
“哟哟哟,居然听到你说出这口话,要是被什么有心人挖去做文章,你就等着沾一身腥吧。”
“我先警告你啊,《净化5》上映前,你们这些小崽子的名声都给我搞好点,别整出点有的没的。”
“满脑子只有演戏确实能做个好演员,但是做不成好偶像。”卢正涛哼哼,“哎不过我也不能说你什么,我自己不也是个满脑子只有拍戏的‘疯子’。”
京宥沉默着,夜晚带来的冷意停驻在眉间挥之不去。
他在心底把对方刚才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又嚼了一遍。
“你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卢正涛又想起一桩事来,“是康复训练还是定期检查啊?每个月都要去。”
“到底有没有用啊?我这边也认识不少名医,你别把这事情不当回事。”
“没事,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算是定期检查,但不得不去,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京宥扯了扯卫衣的领口,困意又开始聚拢。
卢正涛一见他戏外这股懒懒散散的样子就来气,还想啰嗦什么,就被门口忽然一阵短促的鸣笛打断。
青年那股慵懒一散。
卢正涛回头去看,轻笑一声:“哟,来了。”
“我先走了。”京宥将卫衣帽子扣上,长腿一跨,还不忘有些埋怨道,“都跟你说了,别让他来这种场合。”
发了定位且毫无罪恶感的某坏心思导演:“咋了,我不发他也知道。全天下都拍到你俩在一起的照片也放不出去,你怕什么?”
青年瘦高的身形一闪,钻入黑车。
黑车拐了个弯,迅速消失不见。
*
“吃的什么?”
车里熟悉的香水味卷走他在套房中洗浴的橙调。
驾驶座上隐约有股烟味。
“馄饨。”
京宥习惯性进的后排,刚凑近他后面就拧眉:“你可不可以不抽烟?”
青年又直直和他岔开:“都说了味道恶心。”
前排的人没说话。
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忽然稳稳当当停在了半路。
前排的人好似在身上找了一圈,抽出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抛丢进车窗外的垃圾桶,摇好窗子扭过头来:“你是狗鼻子吗?我都没有闻到味道了。”
京宥抬眼看他,不太舒服地抿着唇。
驾驶员身着西装,精细的手工针脚从领挂折线顺到串口,前袖窿随着主人动作曲起弧度,从侧后方正巧能探视清对方那被健实胸肌撑得饱满的高定衬衫。
男人手肘撑在驾驶座上,手腕扣着某块大得夸张的暗金色机械表,面庞从他衣袖后探出。
三年丝毫没能修善他那深入骨髓的潜在匪气。
男人黝黑的眼珠藏在密长的睫毛下,鼻骨的弧度同浓眉翘折出凌冽的薄情意,下颌线折叠出立体精干的脸廓。
拱出的三角肌凸显出他异于常人的壮阔。
京宥每每和他对上眼,心中都要默问。
欲家到底是怎么生的孩子?
欲厌钦耐心地等了他回答,忽然擤了一下鼻子:
“你喝酒了?”
也不知道谁是狗鼻子。
“京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欲厌钦原本还不错的心情直线下坠,直接拉大嗓音,“说了不许喝,你是聋了?”
京宥看着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拉出挡箭牌来,笑出声:“卢导说我不喝不给他面子,我小抿了一杯。”
欲厌钦囤积好的怒气值一见他笑,猛地散去,边开车边骂人:“我看卢正涛是脸越来越大了。”
“跟我说日安山,我还以为多么日安一座山,合着机场开车过来都不要二十分钟,这么鸟不拉屎一个鬼地方要拍出什么绝世大片?”
京宥头疼得厉害,笑嫣嫣听着他那些惹怒各种文化人的粗鄙发言。
他将半张脸贴在副驾驶的座位后,微微眯起眼,脑袋一倾斜,似乎也要将头疼倒过去。
男人发觉他的疲惫,问:“不舒服?”
京宥没有否认:“嗯。”
“我让人把飞机改签了,在田作市缓两天再走。”前面的人减轻了语调。
车内好似维持着一对恋人久别重逢的温意。
好似、维持着。
京宥没有反驳,他偏头望向窗外,拉扯住身前的纸巾,力度由轻落重。
——我让人把飞机改签了。
【为什么?】
——联邦的人不会放过你,他们只需要你的大脑,不需要你的四肢、你的躯干、你的主意识,你明天去机场是死路一条。
【我必须去。】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看见那场预见里会经历什么的。你不想活了?
【我必须死。】
——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有我死了,他才能活。】
——他难道不是你吗?
【……】
【地球需要净化,人类也需要净化。】
——你疯了。
他站在机场前,穿着修身的长风衣,提着装好了“元病毒”的白色长方体状药剂箱,回过头去。
候机室上下两层的旅客好似都在做自己的事。
他侧眸,玻璃门外徒然浮现一张人脸。
【他们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嗯。】
“嗯。”京宥轻声。
“什么?”
“我说,……”
他依然抵在座位后,望着飞速而过的路景。又忽地松开纸巾,试探着伸出手去,往前轻飘飘地触了一下男人的衣角。
车窗外的脸猛地消失。
“我说,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