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名字吗?”京宥歪歪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问题好像问过无数遍。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印在某张试卷上面的,无数次重复地写的东西。”
“是她的……名字吗?”
沈一铄没有回答。
京宥有些急切,他好像知道自己必须找到那个答案:“能再写一遍吗?可以、可以随便写在一张卷子上吗?”
“沈一铄,这很重要。”
“……对不起。”青年实在不太好。
他实在有些不堪忍受,手掌终于撑上头颅两侧,用尽力气:“对不起,对不起。”
京宥有些讨厌这个词了:“为什么?”
“我、我想不起来了……”沈一铄一边手开始敲打大脑,脸朝着墙上的影子看去,“我想不起来了。”
青年涕泗横流,汗与泪交杂在一起,眼睛瞪得老大,爬满血丝:“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了。”
他开始无限重复这句话。
高考大省的年级第一很少有记不住东西的时候。
京宥几乎瞬间想到了什么惊悚的可能性:“你怎么可以忘记……”
这话本没有指责的意思,他又换了种方式轻道了一遍:“怎么连你都忘记……” *
可这落在沈一铄耳里,青年瞬间变了脸色:“是啊,我怎么可以忘记。”
“我最不该忘记。”
“我不可以忘记!”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眼见就要暴跳起来。
病房外忽然传来骚动,一群白鸽展翅拥挤进来:“都别动!”
“都站开,站开,把手给我打开!”
“藏东西没有?都老实交代藏东西没?!”
京宥好像又同现实分开了。
耳畔那些声音和动静显得尤其远,他像个被装在罩子里的人,不论怎样努力地靠近小太阳,都被隔在冷的地方。
小太阳要熄灭了,他原本这样想着。
“手张开,别握拳!”白鸽急得羽毛乱飞。
京宥轻轻松开手,除了雨迹和好似摔了一跤的痕迹,手心空空如也。
他不太舒服地皱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眼睛定在沈一铄脸上。
“这不是开玩笑的啊,你有没有谁偷药?”白鸽急得连脖子都红了,“病院丢了三大瓶!”
上回那个编绳女孩上吊自杀给病院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这让各岗位的医生护士加强了对自杀“利器”的管控。
在尤其严密的巡逻防控下,就连摄像头都没拍到什么痕迹。
就是丢药了!
丢了足量致死的药!
京宥站起身,轻轻举起手来,摇头否认。
白鸽应该是列行检查挨着房间过来的,他气得在沈一铄的屋子里乱转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丢失物:“都给我乖一点啊。”
沈一铄状态不太好,白鸽搜他身的时候已经对外界没什么反应了。
京宥又有些着急了。
“你手要处理了再走啊!”白大褂一扭头看见他好似透血的手腕,之后渗渗抱怨道,“怎么搞的啊你们……”
他正被白鸽扇着翅膀往门口赶,左手腕的伤口又乍之疼了起来。
“不应该忘记的。”京宥轻轻喃喃。
“你不可以忘记的。”他又沉溺在上一个话题里了。
状态不好的青少年终于有感应地动了动头颅,视线定在京宥的左手臂上,也还沉溺在上个话题似的:
“对不起,……”
一阵剧烈的耳鸣从地平线的这头猛地拉长,狠狠地砸落到那头的海平面上去。
【——】
京宥难忍地闭了闭眼。
又没听见。
他被拥赶着往外走,微微侧了侧头,再一次努力地想要抓住别的信息。
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废……那么……?】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有时间限制,你父母来探望你。”
京宥猛地睁开眼,想要猛喘几口大气,但胸腔平静得几乎只剩低频率的心跳。
视线又不能转动了。
“那我先失陪一下。”
优等生再得意不过的声线刺破虚空。
身体的视线往上调,看清了坐在他对面的人——还是那个治疗室,身前依然是优等生默写的高考真题试卷。
沈一铄扬着脑门儿,几乎是要翘着尾巴从休息室蹦跳出去。
活像一只花母鸡。
“再见。”京宥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试卷册,里面大概是某一张的第一面右下角位置有他想找的东西。
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抽动身体的半分力气。
不到十分钟,他开始走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挂在治疗室上显示六点半的钟盘,然后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迈动步伐出去了。
欲家一般是在七点来接他,但是今天沈一铄的题试还没有结束,他要帮他把试卷都带回病房吗?
大抵是这样想着,京宥开始小跑起来。
他朝往常欲家接他的地方跑去,可那儿空空荡荡,除了几个医生和保安在说话,并没有别人。
在哪儿呢?
沈一铄的父母不是来接他回家的吗?
不应该和他一样,在病院大门口吗?
京宥又跑起来,速度稍稍急躁起来。
他没有跑太久,肺腔传来不适。于是他扶住门框,虚虚地喘了一会儿。
他的运气不错,在探望室看见了沈一铄。
京宥稍稍松了一口气,双手扒在探望室的门口,又撇了一眼时间,再眼巴巴往里偷窥。
他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488所有程序都很全面。
院内表现良好病人可以接受亲友探访,一个周内有三到四次探访机会,每次时间大概是两小时,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都能申请。
欲家太霸道,京宥直接把病院上成走读班,没有这种“被探望”的机会。
探望室内有大概十张小桌,桌上还有一些控制病人的器械。
这会儿正好晚饭,来探望病人的家属并不多。
沈一铄背对着京宥,他的父母就坐在对面。
京宥眨了眨眼。
终归是经济殷实懂生活的家庭,沈父母年过四十却依旧保养得像一双新婚夫妇。
快到国庆,琼宴的温度有降下来的势头。沈母大概是畏寒体质,早早便披着一件狐裘衣裳,抹着深色口红,戴着重工钻戒,脸色不愉地坐在儿子对面。
京宥好奇地往她手指上那金色镶边的钻戒上看,却见对方纤细的手举起来——狠狠地往对面青年脸上扇去。
心脏一停,又猛地跳动起来。
因为惊异微微睁大双眼,京宥不自觉地抠紧了门框。
怎么了……
“沈一铄,我警告你!”沈母气得浑身颤抖,“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个年纪那点什么心思,你在外面杀了人放了火我们给你兜着。”
“但是你非要因为一个女人跟你的前途闹,你别以为我就能纵容她好过!”
京宥震惊得微微张嘴。
青年脸偏到一边去,头发垂下来,好像已然习惯了,他低低道:“哈哈……”
“我杀了人,您不用给我兜,您大可不必。”沈一铄站起来,肩背拱得有些高。
“怎么了?是一铄又有什么地方让母亲不满意了吗?”
“是什么地方呢?是我没有考到全省的第一吗?对不起,我下次的月考一定可以。”
“哦对了,不是成绩。您说女人,是谁呢?”
“你是指谁呢?”
他语气咄咄,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是我看那群男的不顺眼,是我在学校用力过猛,是我不受管束去打架,是我打死了人。”
“是我啊!都是我干的啊!他是我杀的啊!”
“让警察来抓我啊,我才是杀人犯!”
“我该死,而不是因为什么暴力倾向被关在这个精神病院,而不是在这个地方躲避——”
青年的声线一折。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好像忍无可忍,将手上的报纸卷起站起朝他的头颅上猛地捶打了过去。
京宥忽然拽紧了拳。
沈父还戴着眼镜,声音沉得冷淡:“沈一铄,怎么和你母亲说话呢?”
沈一铄头又偏到一旁去,没了声。
高雅的女士被气得浑身发颤:“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们还不知道?”
“别跟妈妈怄气。”她好像眼里也闪了泪。
“妈妈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优秀,学习压力也很大,你的所作所为妈妈都看在眼里。”沈母还是哭了,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了一叠照片,放在桌面上。
“妈妈和爸爸已经去把事情查清楚了,你平时根本不打架,怎么可能一拳过去就把那人打死了。”
“是那个女生吧,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你只是被她迷惑了而已。”
沈一铄视线落在那些照片上。
他几乎不用挑开来看,都知道那是什么。
“噗呲。”他轻笑了一声。
“兔子也会杀人,挺搞笑的。”
沈母没听清他在喃喃什么,只是又道:
“人犯错了就要主动去承担自己的错误,妈妈知道你心好,但是这是关乎一个人前程的问题。”
“你还要参加高考,还要去读大学,甚至要出国的。”
“你未来的妻子肯定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你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卡在这里不放了。”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很容易犯一些错误,她还未成年,这件事情我们家会帮她包下来。”
“我们会给她一个神经病的证明,送来病院做治疗,等躲过了这劫她再出去。”
“一铄,别和妈妈闹了。”
探望室安静了一瞬。
良久。
“您在说什么呢?”
沈一铄确实听笑了。
他侧过头来,一张脸上红紫遍布:“我是杀人犯啊。”
——“妈妈,我是杀人犯啊。”
那股耳鸣又来了,京宥难受地捂了捂左耳。
他侧过头,想要转移注意力。
四维也坐在不远处,手上提着一个类似玉佩的东西。
他转着玉佩,应该是什么人探望他送来的。
与他那日在食堂里拿出来的物件一样。
四维转了转头,看了一会儿身边那边的闹剧,又觉无趣地扭头,直到看见站在门口的漂亮少年。
四维礼貌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标记处如果没看懂,卷结束后会解释。
所有剧情都很重要,支线会显得稍稍多。
大概会在五一假期结束的时候结束二卷。
二卷后面的内容有点致郁,如有感到不适的友友可养肥或跳过。
为不影响观感,从这章开始,到二卷结束之前只标记“*”,不写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