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过来!”欲厌钦怒火呛在嗓间,往底压了半程,直戳戳没下得去。
他这时候还算不上“喜怒不显的欲家主”。前两年才整顿完欲家,一撒欢跑到焦前,遇上京宥,是为了把人拐回舒适圈才肯回欲家。
一回来,欲家死的死疯的疯,能逮住一个看起来靠谱的就压榨。
欲厌钦今年马上二十五,十多岁那几年玩得太野,回欲家安整完家族没多久就又被迫面临高考。
奈何混水摸鱼分数难看,欲家给他折腾到国外挂了个面子上还过得去的大学。
恰巧遇上欲家这边撒不开手,他便过上了一边请代读一边修功课、还得一边发展家族事业的忙碌生活。
果不其然,家族稍正常点,他又跑了。
这个人日子安稳不住。
欲厌钦每天睡三四个小时就跟打鸡血般,欲家年轻家主的日子过得忙是忙,他螺旋转起来一早上就能旋完两天的任务。
这人还遗传了老家主的狠辣执拗,习惯专断独.裁。所有事项的决定权都在他手里,说一不二,说东不西。
而且同他相处的人里,八层畏惧他。
不只是他性格孤傲、狠厉,更多的是对方幼年环境里培育出来的焦躁症。
疯起来会咬人。
京宥原本还拘着的假笑忽地敞开,想来他们也不过一丘之貉:“我要治病。”
“我有杀人倾向,今天你把我从这里拎走,我虽然跑不掉,但我宁肯住监狱,也不愿意被关在欲家。”
“欲厌钦,你也是疯子。”
“你知道自己不顾一切闹起来的后果。”
“我也可以。”
男人火盆子被掀翻,两三步走上来就要提开站在京宥身前的白大褂。
他身形高大,动作却不慢。
京宥没来由感到一丝绝望。
他在欲家待了这样久,似乎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事情是能顺从个人意愿的。
一切的压迫来源除了原本禁锢着他思想的自卑,还有欲家的只手遮天、男人的强烈控制、甚至于外界和后来京家的种种骗局。
少年朝人身后退步,又是一缩。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带逻辑的闹剧或者劣质谝言一开始就只能诓骗住自己。
那只大掌就要掐上他的咽喉,将他从荒谬之地重新拽回那唏嘘百转的悲剧人生中。
“欲厌钦。”
“放过我吧。”
京宥轻轻颤着背,树立着身板,尤其消瘦。
少年神色悲哀、眼瞳灰暗、目光沉沉,像是同人相识许久。
欲厌钦眼底有些发红,暴掠似一只轻舞的蝶,坠落到人的神经中片刻自焚,烧夺至他满身。
别再说那些他厌恶的话了。
用手掌,卡住对方纤细皙白的脖颈,用尽全力将他剩下的话全都挤兑回去,叫他一个字都不能再说。
挤兑到对方满脸通红、喉管崩裂、鲜血染衣。连死去的神色里只有哀求……
像……
像那只最后在指间扑腾两下噎气的雀。
少年站在他身前,微驼着背,阴影投落到米白花纹的墙壁上,影身延展出去,拖着一双裁断羽翼的双翅。
它漂亮得惊人。
它还在呼吸。
它忽然不动了。
欲厌钦挨在温热脉搏旁的手指轻轻抽动一下。
男人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下来,在眼眶中照出阴影。
欲厌钦把手指上移,挨到对方的后脑勺,弯腰轻轻吻在对方的额心,又很快分开。
“一晚。”
“我明天来接你。”
京宥换了病服,跟着医生进院的病房区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站在门口,侧过头去看自己的投影。
琼宴这个精神卫生中心在当地还较出名,有不少青少年开玩笑互相提名对方是“弯角488号跑出来的”。
蓝白条纹顺着他的骨架往下折,还留有浅浅的新衣料味。
“别看了。”随从医生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怎么这么瘦啊,来我们这儿一定要吃成个大胖子才放你回去哦。”
京宥扬起脸,对这安慰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走到这步纯属下下策,完完全全是因为他没有那个背景和能力同欲、京抗衡。
就算躲在这里,只要那两者愿意,可以随时捞出他。
至于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
在京宥眼中,和监狱也差不多了。
弯角488号的建筑规模属实大,像一堵装嵌进低山内的坚碑。重症患者往里面镶,他们这样症状轻微的患者就朝外面住。
医生在外面念念叨叨:“能看出你出生家庭很好,所以你家里人不愿意把你送来我们这种地方。”
京宥反驳:“我出生不好,我是被人包养的。”
医生声线一卡:“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开玩笑,这孩子身份证上的年纪才多大,不知道脑子里浮现的是什么幻想,十分坚持自己是某人情人的身份。
“但其实如果生活服药已经控制不住病情的话,最好的选择还是要到专业地方接受治疗。”医生大概是憋坏了,难得见到可以正常交流的病人。
“像你这么主动的孩子,我们也是少见到。”
京宥轻笑一声,没说话。
医生摸了摸鼻子,知道是被讽刺了。
“这边是餐厅、那边是澡堂、宿舍楼在……”
京宥心不在焉。
前方猛然一阵骚动,从明亮食堂后冲出一个黑身影,嘴上还叼着什么,弹射两步擦过京宥身边。
京宥嘴角还疼着,被大力一拽,恰巧摔了半张脸在地上。
医生先是没反应过来,见有人摔倒了,四肢动作飞快,踹过妄图一哄而上的病人,大吼一声,一手摁住一个。
“都别给我闹!”
白大褂从食堂房间冲过来,揭开压住京宥身上的黑身影。
四五个男医生都险些没能摁住他,这人扭曲着身体,一边曲折五指一边叼着块生肉:“呜呜,呜呜!!——”
有医生帮忙撕掉他牙腔间的生肉,大骂:“饿死鬼投胎吗?!肉都没熟,你是狗吗叼着就跑??”
“松口啊,松口啊!”
“你干脆把你牙齿一起砸碎了咬下去算了!”
京宥还挨在地上,没反应过来。
“被吓到了呀,起来吗?”一道声线插入他的呆愣。
少年半趴在地上,双指曲折扣抓在地,一动不动。
那人穿着白大褂,蹲下来:“呀,被吓呆了。”
“不伸手给我的话,我很难把你扶起来哦。”
最先进入视野的不是对方的脸,是那垂到地面上的金色发丝。
京宥手指动了动,轻撵住对方的发丝,揉动两下。
“哈,很奇怪吧,天生的啦。”白大褂见他终于有反应,捉住对方的手腕,尽力将人扶起来。
明明都是瘦弱的人,这样去搀扶,搞得自己也喘了半天粗气。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一静一动。
京宥看清对方的面孔。
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几岁。
对方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扎着高马尾。
是男性,长得过分标致。
白大褂喘了半天,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镜架,又忽然弯腰凑到少年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表情夸张道:“啊……是新来的病人呢。”
京宥迟钝的反应神经终于激活起来。
他不习惯别人的靠近,后退半步,捂住痛觉炸裂的嘴角和脸侧:“你、你好。”
白大褂意外地挑动眉尖,让那张本就拼凑完美的脸活起来:“喔,好害羞。”
“不要被吓到啦,这里每天有很多病人会做出一些我们不理解的举动,要保护好自己。”
“你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吧,嗯?”
太奇怪了。
京宥长这么大没见过金发蓝眼还把国语说得这么流畅的人,他迟钝了一会儿答:“能……”
“啊,对了,我的名字是……”
——“戏柠舟!!!”
“不要穿着白大褂去骗新患者,给我过来吃药!!!”
戏柠舟无奈地举起双手示意,一边脱掉紧扣着的白大褂,一边回:“是、是……”
深蓝色条纹的病服从白衣遮拦里浮现,他眨眨眼,冲京宥笑:“我的小医生有点凶,不过人很好。”
“那我先失陪——”
京宥被身边人抓回身后。
同伴心有余悸:“里面那半的重症患者里有几个天才,刚才那条疯狗一样的就是其一。”
“你看他们的病服是深蓝色条纹,有伤人的前科。”
京宥低头看清她身上明晃晃的蓝色条纹,一时没说话。
疯女人发丝乱糟糟,身上有股不咸不甜的味道:“我可跟你说,离他们远一点,那条疯狗会越狱,那个金毛会催眠杀人。”
京宥:“……”
少年伸出手极轻地拍了拍女子的肩:“没事的,没事的,你看他们不是被医生拷回去了吗?”
疯女人不能理解:“你信我啊,你信我,他们很危险的!”
京宥回头,看见处理完混乱的白大褂左右环顾,好似在找人。
他抬脚,预备去迎合。
女人忽然拽住他的衣角:“别走啊!别走!!”
疯女人眼珠子都合不到一个方位,下颌朝食堂后厨打望,眼角朝京宥斜:“你会死的,你会死的,他们是罪犯,是罪犯!!”
医生眼神好,视角一定,看见被缠住的少年就要过来。
京宥心中一跳,拽了几下衣角都没能走掉。
少年抿了抿唇,伏下身子,在女人耳畔轻道:“我也是罪犯,我会挖人器官的。”
“你要是再不松手,小心晚上我来挖走你的心脏。”
疯女人浑身一抖,松开手。
京宥还没走两步,身后的人哇地一声尖叫。
女人指着他嚎啕大哭:“!!他会挖人心脏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戏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