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没过多久两边的家长都把孩子领回去了, 到底是一栋楼的邻居,在外面也没闹得太难看,看上去都是和和气气的。
至于回了家之后是个什么场景, 房东就不得而知了。
周末,贺庭屿和房东抽出时间大扫除。
过年之前家里都里里外外地清理过一遍,过了几个月还算整洁, 只擦擦桌子窗台的灰尘, 整理一下衣服和摆件就差不多了。
房东的东西总是自成一派,在贺庭屿没来之前, 他的房间总是保持着一种乱中有序的状态, 乍一看不是很乱,但仔细观察后就能发现有些东西或许不该在这个位置。
他并不很在意这些,只会突然有一天觉得该收拾了,然后突发奇想把东西全都整理的整整齐齐,每当这个时候他又冒出点平时没有的强迫症, 非要把东西摆的一丝不苟,衣服也要按照规范方法叠起来。
房东的房子不大, 一百平不到的空间两个男人收拾起来很快, 重点就来到了地下室。
过年之前地下室没有打扫, 一进门就是一股潮湿的灰尘味道, 带着些阴凉的湿气。
地下室放了很多东西, 有之前帮贺庭屿修水管的工具,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这里房东已经将近两年没有收拾过了,之前为了把他的摩托车停进来, 其他的东西都是哪里能塞下就随手塞了,就更乱一分。
好在换了物业之后, 小偷进小区偷油的事情没再发生,房东就又把他的摩托停回了院子的车棚里,好歹挪出了点空间,能站的下一个人了。
“我在里面收拾,你在门口接吧,”房东站在地下室里局促地转了个身,“这空间有点小,塞不下我们两个。”
他们两个身高都不低,房东站在地下室里还要微微低着头,不然头顶就会顶在房顶上。和他一对比,这个地下室就显得更小了,逼仄地像个被挤满了的火柴盒。
“行。”于是贺庭屿站在门口没进去。
房东的地下室里有两个铁皮的大柜子,柜子很老旧了,外面一层都带着几块深褐色的锈迹。
“咳咳……咳我靠……”房东一打开门就被呛了一口灰,贺庭屿皱了皱眉让他先出来,“我去超市买两个口罩。”
“咳……不用,家里有,”房东捂着鼻子退了出来,咳嗽让他不受控制的分泌出了一点湿润的水汽,眼圈红了一圈,“就在电视柜的抽屉里,旁边还有一次性手套和帽子,一块拿来吧。”
贺庭屿没多说,回家拿了东西,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将自己武装了起来。
房东戴了口罩心里舒服多了,又进去收拾东西,把要留下的和不要的东西分门别类递给贺庭屿,贺庭屿就在门口整理整齐,码在一边。
初步筛查花了房东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些东西放进来的时候有一部分都是放在纸箱里收拾整齐的,整理起来不算麻烦。
剩下的就是把柜子擦干净,扫地拖地之类的活,两人没一会儿就弄好了。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贺庭屿指着一个箱子问道。
“我也不记得了,”房东挠挠头,这样的纸箱还有两个,“打开看看。”
贺庭屿打开了箱子,里面是摆的整整齐齐的书籍。
教科书。
贺庭屿挑了挑眉,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是高中的语文书,里面零零星星地写着一些笔记,从字体上来看,房东这么多年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长进。
在这些零星的笔记里,还有一部分看上去更像是鬼画符,贺庭屿都能想象到房东在写下这些估计他自己也看不懂的东西时,那副睡眼惺忪的状态。
“呃……都是上学的时候随便写的,”房东抢回书,欲盖弥彰的放回了箱子里。
“但是我想看看。”贺庭屿笑道,“能给我看看吗?”
“……”房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你想看就看呗。”
贺庭屿笑着又打开箱子,穿着一身休闲西装,坐在地下室的小折叠凳上挨个看。他身高腿长,凳子又矮又小,坐姿却一点也不显得缩手缩脚,依然自带一股随性的气质。
房东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到了贺庭屿手里的书本上。他是学体育的,初中又在国外上,这高中的成绩真算不上好,书上有些东西是胡写八写抄的笔记也就算了,但他还写了点别的跟书本知识完全无关的东西,有的地方可能还画了小人。
地下室的灯光没有家里的亮,贺庭屿看的更认真一分,房东焦灼地在他周围走来走去,走了半天也不见贺庭屿有停下的意思,最后他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贺庭屿身边。
他得看着点,不然心里没底。
贺庭屿随手翻着,翻到一篇文言文,他记忆力不错,毕业这么多年到也还记得这篇文章。但让贺庭屿惊讶的是,在这一页上房东竟然写了很多字。
手指顿了一瞬,摩挲了两下已经泛黄发潮的纸张,贺庭屿看了下去。
周三,天气晴。
……今天课好多,一节水课都没有,烦,最讨厌周三了。
但是食堂今天有土豆炖牛肉,还行,中午去打两份。待会儿就跑吧,这老师好能拖,还好我就坐在后面,偷偷溜走她也不知道。
……
张海这小子又干嘛呢?他都站一天了,没坐下过。
……
哦,他昨天生日,估计屁股这会儿正疼呢吧?
贺庭屿指着这句话,“他过生日跟他屁股疼有什么关系?”
房东木着脸,不太情愿的开口,“学校习俗,男生这边过生日,关系好的晚上去他寝室轮流抽屁股。”
张海人缘不错,所以他被挺多人抽了,男生力气又大,拿着皮带咵咵就是两下,就算每人只抽一下,那也够他受的,第二天张海从早上就开始站在教室后面听课,过了两节课全班人都知道了他屁股被抽肿了坐不了板凳这件事。
“……”贺庭屿一言难尽地看了房东一眼,“所以你也被抽过?”
他相信房东高中时期的人缘也绝不会差。
“怎么可能!”房东挑起一边眉毛,又惊讶又有点嘚瑟地说:“我是走读的,生日那天不住寝室。”
“他们抽不着我。”
自然他也没有抽别人的机会。
想到这房东还有点失望。
听说每次寿星都被抽的嗷嗷地叫,那场面叫一个精彩至极,简直称得上两岸猿声啼不住了,他都还没抽过别人感受一下这个氛围呢。
贺庭屿继续看下去,字多的地方基本都是房东随手写的日记,没有固定时间,内容也很流水账,大概是听课太无聊了就随便写写。
过了好久,房东觉得都有一个多小时了,贺庭屿才看完一整箱的书,他每一本每一页都翻过,但凡房东写了字的,贺庭屿总要停下来仔细看看,时不时露出点微妙的笑容。
“你之前的课本还在吗?比如初中的?”贺庭屿显然没看够。
房东的少年时光也同样带着他本人的独特气质,像是夏天的橘子汽水,清爽干净,每一个分子的跳跃都像是他身上偶尔露出的活跃气息,总是有一些令贺庭屿惊讶的奇思妙想。
这一点也同样在他的课本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看完都会觉得他的字都好看了一些。
看过房东的课本,贺庭屿觉得自己好像对房东又更了解了一些,那是他没机会遇见房东的过去时光。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遇见房东,遇见一个更年轻的,还带着少年意气,甚至有点中二病的房东。
房东摇了摇头,“不在了,那会儿在我舅舅那边上的学,东西都放在他那里了,应该都扔掉了吧。”
“那小学的呢?”贺庭屿随口问道。
他还想看看房东的试卷,奖状和作业本。
如果有的话。
“也没了,”房东顿了顿,“都被烧掉了。”
贺庭屿恍然想起关于火灾的事,也没了声。
他给房东整了整脸上的口罩,蹭过脸颊时悄悄捏了捏他的耳垂,换了话题,“好吧,那我们把东西收起来吧。”
接下来的氛围有些沉闷,于是贺庭屿开了口,“唔,你想……试试那种感觉吗?”
“什么?”房东没听懂。
“就是,你们给别人过生日的奇妙仪式?”贺庭屿微妙地说。
房东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眼神闪烁着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靠!我才不要!”
“真的吗?”贺庭屿,“可我觉得你刚刚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
他眯着眼笑,把手里装着房东书本的箱子放到柜子最上层,“没关系,我也不是不能让你拍两下感受感受。”
房东斩钉截铁,“不需要!”
越熟悉,他觉得贺庭屿越发骚气了,只是以前都闷着来,最近怎么越来越喜欢走明路了?
贺庭屿闷闷地笑了两声,“好吧,不过我答应你的事情,永远都有效。”
他只觉得这个方法在对付房东心情低落的问题上总是很有成效。
房东暗自哼了一声没搭腔。
他向来是个正经人。
——
房东的师傅最近又给他找了个新活儿,做一个老头的私人教练。
那老头以前跟他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前些日子生病了,下半身基本算是瘫痪,动不了,只能卧床在家。
老头是个闲不住的,这样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等着人偶尔给他翻个身的生活实在煎熬。孩子挺孝顺,但他人老了,不好意思叫儿女天天照顾。
于是老杜就把房东派给他了,每天下午去带着人做一做坐卧式八段锦,推人出门遛遛弯。
这事简单,又有钱拿,房东时间宽裕,当即就同意了。
“赵叔,我来了!”房东前些天就拿了老头家的钥匙,进了门跟保姆打了个招呼,直奔卧室。
赵叔家距离老杜家不远,是个中高档小区,房子挺宽敞,小区里绿化小景做的很不错,房东倒是没太大感觉,看在他眼里就剩一个印象——好看。
“小东?来,随便坐。”赵叔在床上伸出一条胳膊招呼着,跟老杜比起来,他就要显老的多,眼下带着很明显的眼袋,脸上隐约有几点黑斑,头发花白,身体干瘦,身上还带着大病过后的病气。
老杜除了会气功,望闻问切的本事也有一点,平时也教了房东一点皮毛,他看了看赵叔的脸色,觉得还算精神,笑了笑道:“挺好的,今天看您比之前要精神。”
赵叔年纪大了,下半身又动不了,房东也只能教着做一做坐卧式八段锦,一来这基本算是动作最简单的健身气功,老年人也能学得会,二来可以躺着做,比较合适。
老杜说他以前也遇见过类似的事情,那会儿他就是带着人这么练的,练了些时日那人也能慢慢站起来走走了。
房东没亲身经历过,只能尝试着带老赵慢慢来,最后就算不能达到类似的效果,也能锻炼身体,消磨时间,活动活动筋骨。
等做完了,房东便把赵叔放到轮椅上,推老头出去晒晒太阳。
今天天气好,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早春的气温也还没上来,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房东推着轮椅和赵叔走在街上,慢悠悠地从来往的行人身边走过。
这个点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房东照例将人推到附近的一所小学门口,起初没什么人,慢慢的校门口的人便多了起来,两人站在边上没人的空位安静地等着。
随着一声悠扬的铃声,上一秒还安安静静的学校顷刻间活了过来,先是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教学楼中跑出来,慢慢的学生越来越多,变成了一群穿着统一服装的小萝卜头挤着从楼中涌了出来。
赵叔不是来接小孩的,他就是喜欢看。
“瞧这些孩子,多活泼!”赵叔叹着气摇头,眼里似温柔又似艳羡。
他感叹道:“年纪大了还是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块啊,舒服!”
房东尚且不能理解这种感觉,他只觉得小孩大部分都是烦人的,像袁嘉焱他们那样听话的很少,甚至袁嘉焱他们在别人眼里也不能算是省油的灯。
于是他只是笑笑,安慰赵叔身体一定会好起来,到时候可以像这些小孩一样活泼。
“拉倒吧,能走走我就谢天谢地了。”赵叔笑骂。
房东照例在晚饭前回家,路上路过一道路口,有个大妈推着三轮车卖花,房东瞧着这些话长得都挺鲜艳的,造型也漂亮,就挑了一盆开着粉红花朵的花。
到家之后贺庭屿还没回来,他就把花放在了阳台上。
大约是这花真挺好看,贺庭屿一回家就瞧见了,“家里怎么多了一盆花?”
“又是你哪个奶奶送的?”贺庭屿语气促狭,院子里被房东亲切地叫奶奶的人很多,大家都挺喜欢他,家里的花基本都是被房东的奶奶们送来的。
“不是,这我路上买的,”房东端着花盆跟贺庭屿炫耀,“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我挑了好久才挑出来里面最好看的一盆,瞧这颜色多好看,而且长的这么好,肯定好养活。”他挺兴奋,捧着花盆跟个宝贝似的给贺庭屿看,语带炫耀。
“路上买的?”房东又看了两眼上面开的几朵大粉花,粉嫩粉嫩的,确实挺漂亮,“路上的花店?”
“不是,就一大妈推的三轮车上,”房东随口回答,随后露出忍痛割爱的表情,“送给你的,怎么样?喜欢吗?”
“哦……”贺庭屿听到前半句一顿,这种卖花的很多都是骗人的,就只能漂亮几天,过两三天这花就得死在家里,正想说就听见了房东的后半句话。
送他的啊……
贺庭屿凝视花盆半晌,咽下了他想说的话,笑着回答道:“喜欢,很好看。”
他推了推眼镜,又瞥了一眼花盆上的大粉花。
不活也得给他活。
待会儿就仔细研究一下这个品种的花怎么养。
啧,要不还是去问问农学院的教授好了。
——
健身气功馆很快就又招了一批新学员,原本的师资力量已经不够,房东便又新招了两个老师,其中一个教健身气功的还是他的师兄。另外开了两个班之后,房东每天忙的晕头转向,有的时候师兄师姐们去参加比赛或者受邀教别人健身气功,都得房东暂代他们的课程。
在这个每天只剩下晚上能有点休息时间的时候,老杜又给他派了个任务,让他拍视频发网上。
“啊?”
“你啊什么啊?你们年轻人现在不都喜欢搞这一套吗?”老杜坐在椅子上喝茶,“时代不同了,要推广总得打出人气吧?咱们也要响应国家号召,积极参与配合……”
老杜先是打了一阵官腔,不像他平时说话的口吻,更像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再复述给房东的。
“咳……总之,这个东西你研究一下,我年纪大了,学这些新东西哪有你快?”
“……必须要弄吗?”房东有点茫然,他也没弄过这个,但还是听别人说过,视频这东西没那么好弄,有的时候剪视频就要好几个小时,他哪有时间。
“你师兄师姐们我也要他们弄了,人人有份,”老杜挥了挥手,“再说你形象好,你来也最合适。”
三两句把房东打发走,老杜才松了口气。
他刚刚说的倒也没骗房东,上面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目前的推广现状的确算不上理想,虽然大部分人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对健身气功已经有了科学理性的认识,但相关的主体推广依旧比较狭窄。以前都靠健身气功协会和体育总局搞宣传,随着发展现在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总局的人就找上了他们这些相关的传人,期待他们能帮忙进行推广工作。
只是大家也都没把这事看得太重,老杜跟其他人都说有空就做一做,唯独对房东要求高了点。
没办法,他这边的徒弟们也就房东这形象长的独树一帜,不好好利用利用老杜都为他心痛。
回了家房东就和贺庭屿商量这件事,说起做视频这件事他显得有些愁眉苦脸。
贺庭屿最近狠补了一番花草知识,书架上多了基本关于花草的书籍,都是农学院的教授推荐的。
他是个很有求知欲的人,学东西从不仅仅止于皮毛,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学习的习惯功不可没。
“先买设备吧,家里好像没有这些,”听房东讲完,贺庭屿就从老杜空泛的要求中意识到这件事其实并不很重视,他委婉道:“没时间剪视频可以从直播开始,老杜也没说什么要求,你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就是了,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做不到就算了。”
房东想了想也是,心里平静不少,隔天就买了设备回家,平台他也没花心思选,就选了平时看游戏直播游戏视频的平台,这个平台主打游戏,但综合性的东西也不少,也有很多生活向,学习向的主播。
他印了一页各种直播时的话术,比如怎么吸引人,怎么打招呼,怎么暖场之类的贴在墙上,挑了一天晚上凌晨过后就开了播。
白天房东有工作没时间,健身气功晚上直播虽然有些怪,但他也没办法。不过挑凌晨之后直播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房东不想自己直播被人看见,他觉得有些尴尬。
一个年轻小伙直播教学健身气功,一想到可能有认识到他的人刷到,房东就感到一阵羞耻。
反正老杜也没要求他做的多好,只要做了就行吧?
秉持着这样的想法,房东开了播,照着话术念了一句欢迎词就开始放音乐,跟着做健身气功。
效果果不其然如他所想,没什么关注。
甚至算得上一点水花也没有。
偶尔有人进来,也在打了个问号之后就退了出去。
房东很高兴,他逐渐把这当做了睡前的放松运动。
——
孙建新是个普普通通的社畜,这天他打开直播软件,准备在夜里看看游戏视频,顺便欣赏一番擦边主播。
这个时间点总是有很多他很感兴趣的直播内容。
手指一滑,一个长相令他十分嫉妒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夹在两个擦边主播之间画风极其诡异,让他刚刚还火热的心瞬间一凉。
什么玩意儿?
带着点猎奇心理,他点了进去。
“两手托天理三焦……”
“吸气……呼气……”
随着一阵慢慢悠悠,中气十足,满带老年气质的音乐响起,画面中的男人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慢慢悠悠地举起手臂。
“?”
啥玩意儿?做操呢?这不该是个大爷领操吗?
孙建新一时间以为自己不是在家里看直播,而是在广场上看大爷大妈打太极。
一时间孙建新心如止水。
到底为什么在半夜搞这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