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阳端着热好的饭菜回到客厅,正好听见齐星对陆明舒的邀请。
令她没想到的是,陆明舒竟然若有所思看过来。
“冬阳,如此说来,我们并未请齐星吃过饭。”
江冬阳一怔,随即想起齐星的理由——因脱单而请客。
齐星闻言眼睛一亮,“对哦!你们欠我一顿,等等…不对,欠我两顿!”
江冬阳:“……”
“那就一起吧,之后的聚餐就当是AA。”陆明舒下了结论。
“诶诶诶——不对吧,本来该是三次吃到美味佳肴的机会被缩减了啊!”
“哦?你的意思是每日在家吃的饭菜并不算好?”
陆明舒洗手坐下,夹起盘中的四季豆吃下之后,继续不紧不慢说道:“嗯,很好吃。”
“你不要挑拨我和羊羊的关系!”齐星怒目而视。
江冬阳在一旁忍俊不禁,笑完之后想到关键点,“你对象会来么?”
齐星:“会的。其实本来是他想请客来着,因为过段时间是他生日,喏,四月十七号这天,也就是下周一,他下午没课,说是邀我出去玩。我把排班改了,下周一有空,怎么样?晚上能抽出时间来么?”
江冬阳倒是无所谓,她看向陆明舒,陆明舒犹豫了一会儿,也点头同意。
齐星扬眉,心情愉悦,随后就转身窝进沙发。
江冬阳想起刚才齐星的话……等等,她的新男友是学生?
……算了,这种事用不着她操心,齐星心里想必有数。
重要的事在于……
江冬阳的目光瞥向正在用餐的陆明舒。
“学姐,晚上我能去你房间么?我…有些事想问你。”
陆明舒抬头,视线回望,瞳中映出那人平静的模样,轻轻颔首。
……
晚上九点,房间中。
“学姐,对面的花店老板并非我之前猜测的那样脚踏两船。”
江冬阳以此开启话题,不疾不徐地继续道:“老板其实是双胞胎,一人交往男友,一人交往女友。”
“然而还是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事。双胞胎中,姐姐的男朋友借口接近妹妹并且不怀好意,直到我回来之前他们似乎也仍然没有解决。”
“不过这件事并不重要,说来说去也只是别人的家事罢了,我所想要说的不止于此。”
她定定地看向陆明舒。
“我想要一个答案,学姐,你对我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你说你喜欢我,但是那时并没有答应与我交往。”
“你说对我父母的称呼有理由,我也并未去深究。”
“现在,你明明有心事,却始终不愿告诉我。”
“我、我想要站在你身边,想要帮助你,想要与你一起面对问题……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江冬阳说着说着,努力压抑眼角泛起的酸意。
“……是我不对么?我…是不是应该多点耐心等待……明明说了会等你的人是我,现在又来逼迫你表态,我——”
她闭上了眼。
一道气息袭来,将她揽入温暖的怀中。
“对不起,冬阳。”拥抱她的人语调温柔,带着沙哑,“是我不对。”
“我从来没有察觉到你的苦恼,也仍由自己任性地将自认不重要的事情搁置一边,我以为、我以为时间尚早,是我…自以为是。”
陆明舒喟然一叹,眉头紧皱,她紧紧环住江冬阳,身体不住颤抖。
“冬阳,我会告诉你的……不,我应该告诉你的。”
她们维持着这个姿势,江冬阳的耳边传来声音。
声音讲述的,是来自十年前的过往。
——
陆明舒十五岁的时候,在隔壁市念初三。
那时候,她的家庭尚且和睦美满,父母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她因着父母抱有的期望而努力学习,从未有过不听话的时候,永远都是“别人家孩子”的典范。
小时候父母经常不在家,她被交给爷爷看管,爷爷是个重男轻女的人,知道自己儿子不愿再要孩子之后,替唯一的孙女规划出一板一眼的成长路线。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
要做的事情必须做好,而且要超越他人做到最好,只要有能够攀比的地方,决不能成为第二名。
永远保持着“第一”的光环加身,陆明舒逐渐形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于她而言,无论是愤怒的争辩还是讨好的微笑,面对面无表情的爷爷来说,不会有丝毫作用。
人类是被社会驯化的动物,家庭是社会的一部分,每个人生下来最初的启蒙来自于家庭。当家庭中长期给予孩子黑暗,孩子在黑暗中的哭泣得不到安慰之后,会被迫学会止泣。
哭闹笑骂皆是无用之举,能够得到反馈的唯有“成绩”这一事实。
陆明舒被作为机器一般操控的人生直到父母接过教育才有所好转,然而童年养成的性格早已定型。
母亲从来都是秉持着放养的态度,长久不曾相见,感情近乎淡薄,她会给陆明舒零花钱,也会为陆明舒买好看的衣服,但却不会去询问陆明舒的看法,好似这样做了,就能表明她是在意这个女儿的。
父亲比之稍好,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中时,会尽力扯出笑容,与陆明舒交谈,尽管只是微不足道地问问“今天学校学了什么”“有什么朋友”之类的话题,都能融化陆明舒的冷淡。
初三的时候,爷爷去世了。
陆明舒站在爷爷的牌位前,看着照片里那个永远不苟言笑的亲人,她居高临下地觑了他一眼。
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
过去压制她这么多年的人就这样死去,她的心中稍稍惊讶了一瞬,发现自己竟然无悲无喜,而后比往常更加沉默。
那天,明明父亲给她请了丧假,但她仍然回到学校上课。
老师见到她很惊讶,努力做出安慰的模样,陆明舒只是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拿起书本。
“嗨,明舒。”
同桌是一名长相俊秀的女生,额前的刘海修剪整齐,长发披肩,她出声对迟到的陆明舒打招呼。
陆明舒瞥了她一眼。
“不要这样叫我。”
“诶——好冷淡啊,明舒,我们都做了这么久的同学了,让我叫两声又不会怎么样的~”
同桌好似没不知道拒绝两字怎么写,依旧神情自若地靠过来,黏黏糊糊地挽起陆明舒的胳膊。
陆明舒没有搭腔,也没有甩开她。
同桌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更加肆意妄为地倚在她身上。
在随后的几日中,那人的动作越来越刻意,也越来越……奇怪。
当同桌牵着陆明舒的手将她带入一处僻静之地时,陆明舒皱眉看向她。
“明舒,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试试看?”
听到这句话,陆明舒如遭雷击,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保持距离,而是困惑地看向冲她告白的女孩。
女孩眨着眼睛,眸子中写满了狡黠。
“你很漂亮,也很优秀,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喜欢上了,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交往试试,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如此自信,如此明亮,如此…炽热。
陆明舒第一次听到有人直白地对她表示爱意,自己这样没有个性、没有自我的人,也是能被他人所爱的吗?
即便那人是女子,又有何不可呢?
陆明舒知道,其实自己并不喜欢那人,但她还是同意了。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的卑劣。
阴影处的飞蛾,难道真的喜欢火焰到不可自拔的程度了么?
不过是憧憬,不过是向往,不过是……逃避自我。
她答应了那人的请求,看见成为女友的女孩高兴地拥抱了她一下。
仅凭着这个拥抱,当时的她认为自己并不会后悔。
尽管都只是没长大的孩子,但少年人的热忱从来都比成年人热烈。
女孩总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述说着有关自身的事,陆明舒开始思考是否也有必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家庭。
但是女孩并没有要过问的意思,与其说是贴心,不如说是根本不在意。
女孩喜欢逃课,喜欢逃课去上网,喜欢与在上网时认识的周遭青年交谈。
陆明舒不适应这一切,她融入不了女孩的圈子。
她古板的人生规划中,并没有偏离道路这一选项。
或许是觉得她太过无趣,女孩渐渐不再与她有交流的欲望,但是总会缠着陆明舒让她买许多东西。
学校外面新开的奶茶店里的奶茶,商业区里的口红,出去上网的花销,以及三餐的费用。
这些支出零零碎碎并不太多,但是陆明舒手中并没有多少钱,即便如此,陆明舒也贪恋着女孩向她讨要钱财时仰慕的目光。
理智明确地告诉她——这是伪装——然而她依旧选择了一次又一次忽略那些蹩脚的借口,她总是会同意的。
就这样吧,等到升上高中,她们就会分别。
陆明舒在心里这样劝慰自己。
可是幸运从未降临到她身边,她亲眼目睹了可耻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