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祭过得匆忙盛大, 这般热闹与洛宁谢微却没什么关系,两人在宫里时便当隐形人,如今准备出宫了更是低调。
四人一路向东走了一月, 一路至长生海附近的一个小渔村中方才停下来。
小村中人烟稀少, 四处寥落破败起先四人还以为是一座荒村,寻了良久之后才终于寻到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
洛宁上前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阵迟缓的脚步声, 脚步一重一轻, 脚步的主人应该患着某样腿疾。
开门的是一位老妪。
人老到一种程度同样会使人辨不清年纪,猜不出这老妪究竟是六十还是七十,只她右眼通白, 眼白里面无有黑瞳, 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从嘴裂到了眉尾。
四人竟在老妪身上感到了杀气的存在,不好说是不是杀过人,因为屠户身上也会有这样的杀气。
“你们想做什么?”老妪开口, 声音呕哑沧桑。
过了会儿, 里面噔噔跑出个约莫七八岁的扎双丫髻的小姑娘来:“婆婆, 她们是谁啊?”
洛宁朝老妪行了一礼, 微笑道:“过路人想借您这儿喝碗水, 歇歇脚。”
谢微打开荷包,从包里拿出了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递了过去:“打扰老人家。”
在近海的地方, 珠比金还好用, 老妪也不客气,收下了明珠之后面色略有缓和:“都进来吧。”
进屋时洛宁小声问:“这是你哭出来的珠子吗。”
谢微轻一挑眉:“我说是, 下次你要来接么。”
洛宁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还是太过猥琐了, 再说——
“我为什么要让你哭。”洛宁莫名。
屋内悬着铁壶正烧水,铁壶地下的地砖被抽去, 既可用于烹食又能取暖。
谢微低头饮水,掩住了唇边的一丝笑意。
宁水和虞南星帮着老妪去处理食材,只留那个扎着双丫的小姑娘躲在一旁悄悄打量洛宁和谢微。
洛宁的亲和力再次派上了用场:“小姑娘,你叫什么。”
女孩怯怯道:“阿英。”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洛宁朝她朝朝手,“快过来吧阿英,那边冷。”
现在天气还没开春,远离火堆确实很冷,阿英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过来。
两个大姐姐长得都很漂亮。
穿白衣服那个姐姐美是很美,不过总觉得在她那边会更冷的样子,阿英想了想,还是往洛宁那边一靠。
百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小渔村里的吃食也多是海味,能在这地方有得吃就不错了,宁水和虞南星都不是挑食的孩子。
老妪端着菜上来时看着腼腆内向的孙女和洛宁有说有笑,还觉得奇怪。
阿妪道:“阿英这孩子很少和生人说话,和你倒是很谈得来。”
洛宁跟谁都能聊两句,小孩子说的话她也认真听,听完了还要思索着回。
谢微放下杯,道:“她和谁都谈得很来。”
这话本是实话。
只是谢微想到诸如清江镇时在舞馆时洛宁和里面的姑娘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还有宁水说的,人找到了洛家说要嫁给洛宁。
杯里的水已经空了,谢微面无表情地端起又喝了一口,心绪烦闷起来。
师姐做什么那是师姐的事,她到底有何不高兴的理由,谢微想不明白自己。
洛宁虽觉师妹这语气不甚对劲,然则现在她就算想破了天也想不到师妹是在吃醋。
谢微早就已经辟谷,但和人吃饭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夹一两筷子吃个气氛,今天只见谢微添茶倒水,不见她动筷。
洛宁小心道:“其实这个香煎鱼味道还不错,师妹要不要试试。”
谢微道:“我不吃鱼。”
洛宁:“噢.......这还有个凉腌海菜,师妹想吃吗?”
谢微不为所动:“盐太重,我吃不惯。”
换旁人也许多少会有点不耐 ,洛宁想她师妹可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挑剔一些也是应该的,反正有她伺候。
细细挑了一小碗螃蟹肉,洛宁送到了谢微手边:“那吃点这个。”
谢微垂眸看着那小碗,终于纡尊降贵地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
洛宁这下才安心吃起自己的来。
虞南星看着闷头干饭的宁水,心说幸好宁水不是公主,不然她就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人吃饭。
吃过饭,阿英端了温过的酒上来,本带了五个杯子,洛宁道:“她俩还小呢。”
跃跃欲试的两个小朋友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宁水问道:“洛姐姐,要长到多大才算大呢。”
洛宁觉得如果不能修仙,或许宁水可以成为享誉一方的哲学大家。
虞南星嗤了一声:“我早喝过了。”
宁水又拉着虞南星问什么时候的事,酒是什么味道云云。
老妪倒了酒,端给洛宁和谢微:“那你俩就陪老身喝两杯。”
洛宁当然是没有问题,接过酒杯,洛宁瞄着师妹,道:“不想喝就不喝了,我帮你喝。”
老妪微笑:“......这位姑娘,老身虽盲了一只目,可耳朵还算中用。”
洛宁尴尬,把手中的酒先饮尽了:“抱歉抱歉。”
谢微也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只是洛宁怎么觉得师妹看她的眼神也不对劲,还有点不满。
“我不小。”谢微道。
短短三个字,洛宁咂摸半天才咂摸出点东西来。
不会是师妹觉得她还在把她当小孩子看,所以不高兴吧。
老妪喝足了酒,天也夜了下来。
弦月照着海潮,汐声泠泠。
老妪点起了灯,一盏小小的豆灯,竟能将一个屋子都照亮,灯油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宁水疑道:“这.......莫非是鲛灯?”
老妪点头:“是鲛灯。”
这渔村祖上都是驻守此地的军户,退籍后就留在了小渔村以猎鲛为生。
宁水迟疑道:“我记得物志里说鲛人是很强大的族类,得到过神赐,如果不是修士,应该很难猎到鲛人吧。”
阿英端来了第二壶酒,老妪端来就喝,不见醉意:“谁知道呢,神赐下的祝福,说不好神哪天不高兴了就收回去了。”
猎鲛人是最近两三百年才兴起的行当,算算时间,正好是楚帝迎娶华月夫人那段时间。
鲛人多貌美,妙歌喉,猎鲛人拿去卖到岸上的权贵人家中,美其名曰鲛奴。
普通鲛人泣不出价值昂贵的明珠,然泣泪化珠的神奇之景还是让不少人对鲛奴趋之若鹜,一尾鲛人的价格可至千金之数。
鲛族乃海上霸主,起先渔民遇上只有被鲛人虐杀的份,更别说大量地猎了鲛去做买卖。
直到有一天出渔的一船人遇到了鲛人,原以为只能被鲛人拖下船去葬身大海,在奋力挣扎的时候人突然发现,鲛族远没有千年之前那样强大。
鲛珠、鲛绡、鲛油,甚至鲛族的眼珠,身体,无不是能够牟取暴利的东西。
那会儿这个渔村的人,人人簪着鲛珠,穿着鲛绡,才不过两三百年,长生海中就已经寻不见了鲛人的身影。
老妪的腿疾和面上的伤疤都是在猎鲛时不小心留下受伤的,阿英是她捡来的孤女,在不能猎鲛之后也算聊以慰藉。
渔村的人又渐渐离开,只剩了老妪和她的孙女阿英。
宁水于心不忍道:“鲛人未免可怜了些。”
老妪笑道:“当年鲛族强盛时,人族的处境又好到哪里去,多少女子儿郎被鲛人无故拖到海里去杀猎。”
人妖鲛三族都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人族于修道上的天赋最高,妖族肉身最强横,鲛族合这两族优点于一体,也难怪说鲛是神的宠儿。
短短几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昔日的霸主沦为人族的玩物。
洛宁心惊胆战,不时注意着谢微的反应,谢微在人族当中长大,自身却还是纯鲛。
谢微像是没有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端坐着望着酒杯中出神。
“师妹?”洛宁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谢微像刚听到似的:“什么。”
洛宁郁闷,想什么呢想得这么专注:“房间收拾好了,歇着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谢微揉了揉额角:“好,就来。”
两人并肩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平躺下来才刚刚放下而已。
洛宁侧身,空出了更多的空间:“没想到师妹你酒量还挺好的嘛。”
酒意上头,谢微有点听不明白洛宁在说什么了,洛宁的唇一张一合,润泽鲜妍。
好看,想亲,酒壮冷人胆,谢微一个翻身坐在了洛宁身上。
洛宁一霎时僵住,瞳孔地震:“???”
“师.......妹?”洛宁声音都颤了。
洛宁发誓,这是她有史以来度过最漫长的一段时间。
两人亲密相贴,一蹭就是风起火动,洛宁又不能一把把谢微掀开。
既不能真上,也不能推开,堪比十八层地狱。
洛宁背后冒出了一层薄汗,她又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孤女寡女,而且还是自己心上的姑娘这样骑在自己身上。
“下来,快点。”洛宁难得用这样生硬的口气和谢微说话。
而谢微拒绝得干净又利落:
“不要。”
脑子混混沌沌,热气一阵一阵地往灵台上冲,谢微想了好久好久,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话:
“你能不能少和其它姑娘说话。”
谢微那滴干巴巴的水终于成了滴穿石头的一滴水,洛宁有了一点不靠谱的猜测:师妹这是在吃醋。
“唔。”
谢微一蹭动,洛宁的思路被迫打断。
谪仙一样的师妹,那双如湖般清澈冷淡的眸有了几分欲说还休的顾盼之感,似是仙,又带着不可言说的隐秘欲望。
洛宁被惑了一惑,将手按上了谢微的后脑,想要吻上那双颜色看着略淡却形状极美的那张唇。
谢微的酒劲终于上到了顶峰,当一声撞到洛宁的胸口上,睡得不省人事。
洛宁:“.......”
还有没有天理了喂!
洛宁的胸口经历了生理物理双重暴击,自己缓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谢微鸦色的羽睫颤颤,睡得不太安稳,淡粉的唇微张,雪檀混着酒气变成另外一股能让人心驰摇曳的惑香。
洛宁长长叹气,“师妹太坏了。”
嘴上这般说,洛宁却只是轻轻地往谢微额上吻了一吻:“愿你做个好梦。”
第二天起来谢微完全记不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洛宁也只闷不做声。
弑神剑还在继续往东指着,再往东就只能是长生海里面。
四人各掐了一个避水诀,洛宁语重心长的嘱咐:“千万不要忘记往避水诀里渡灵续术。”
虞南星凝重道:“要是断了,会怎么样,憋死吗?”
洛宁道:“不怎么样,那就得再施一个决。”
虞南星:“.......切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