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因震惊而到极致的寂静。

  脚步声似远还近,女子白色的衣衫像能掩住一切污秽的大雪,盖住了那片血色的朱红。

  谢微伸手轻轻擦净了洛宁唇畔的血。

  洛宁攥住唇边那双温凉的手,涩声:“我说是她自己往我剑上撞的你信吗。”

  谢微道:“不信。”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可事实大差不差就是这样,她是困兽之斗,碧落游刃有余,最后那一剑差了半层力,她完全可以躲开。

  而碧落不退反进。

  要是她想自尽,卸了护体灵力找个崖跳下去啊,她又不是卖保险的找她干嘛,洛宁一张嘴又是一口血呕出来。

  “杀她非我所愿。”

  洛宁苦笑:“我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谢微半抱着把洛宁揽起来,道:“那就不洗了。”

  “嗯?”

  谢微倾身侧挡在洛宁面前,二人成众,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不刻意压制时竟如此磅礴迫人。

  掌门连同几个长老都是一阵气血翻涌。

  “谢长老何意?!”站在最前的那位妖族长老指着谢微不可置信道。

  蕴清急道:“师妹,你要顾全大局,届时人族和妖族开战,生灵涂炭有违天道是大罪过!”

  谢微凝眉淡道:“既有我在,怎会生灵涂炭。”

  妖族长老气得后退两步:“好好好,这么说谢长老是执意要与我妖族为敌了!”

  谢微道:“妖族若是不计较方才之事,也可不为仇敌。”

  “那是我族尊主!”

  妖族长老见谢微油盐不进,便把矛头对准了蕴清:“掌门不该给妖族一个交代吗!”

  一瞬间蕴清头都大了,苦口婆心朝谢微劝道:

  “谢师妹,为了一个弟子致使两族关系恶化,再说她杀妖尊是你我亲眼所见,再回护她也于理有亏啊!”

  谢微面无表情,一手放在洛宁的腰间,一手按住了寒虚剑柄,大有谁敢上前一步别怪寒虚不长眼的意思。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讲理之人。”

  谢微一身泠然正气,即使无耻也十分高华正气的无耻。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要这样护着她,”太微掌门蕴清苦问道,

  “谢师妹,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太微中人,是素云峰的长老啊。”

  谢微微不可查地一皱眉,往腰间一扯就把太微的腰牌扯了下来。

  “师兄若是说这个,谢微还了便是。”

  腰牌乃是太微中人身份象征,谢微此举无异于和太微恩断义绝。

  蕴清脸上血色褪尽:“师妹难道也不考虑素云师叔,谢师妹真的就无情冷血到了这般地步!”

  谢微淡得看不出情绪:“我与师父之间的事不劳掌门费心。”

  蕴清气结,这个关头了谢微她甚至还记得改口!

  “看谢仙长这的态度,说是伙同这弟子害了我们尊主也未可知!”

  “我妖族岂能受此大辱!哪怕今天拼着修为散尽我也要为尊主讨个公道!!”

  碧落尸骨未寒,谢微就要护着杀人凶手,妖族众人纷纷拔剑,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谢微既不恼怒也不嘲讽,她知晓妖族的愤怒和同门的失望,可于洛宁一事上她不会有别的选择。

  谢微抽出寒虚,漠道:“诸位请吧。”

  一旦谢微出手事情就再无转圜的余地,谢微将沦为洛宁的共犯,从此正道不容,妖族人人得而诛之。

  “谢师妹!”蕴清几乎是在哀求。

  洛宁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唤了一声:“师妹,把我交出去吧。”

  谢微的手一僵,看向洛宁眸色深深:“你唤我什么。”

  洛宁无奈轻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早在进屋给今日之前,也许洛宁准备跑路那日坐在墙头的一望,也许还要更早,在洛宁不知道的时候。

  不知何起,谈何以终。

  耳边刀剑之声呼啸,谢微缓缓收紧了腰间的力度,洛宁道:“对不起。”

  那些袭来的剑与光影耀得人眼生疼,谢微的心骤然狂跳,耳边的嗡鸣和模糊的视线让她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心魔道:“没有人能再从我身边带走师姐,谢微,从小到大,从皇宫到太微,你还要再无能多少次。”

  谢微怔住:“不,不会再有第三次。”

  察觉到谢微的异样,洛宁蒙住谢微的双眼,轻声道:

  “谢微,不要看,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信,不要听。”

  洛宁身上灵脉严重受损,再转不出一丝灵力,只能艰难地挡在谢微身前,把问心戒戴在了她的食指上。

  洛宁感受到掌间的湿意,谢微颤道:“师姐,我带你走。”

  千钧一发之际,素云真人闭关的府门缓开,就连已经出手的妖族亦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身穿灰袍的女道人旧不见日光,远山柔眉一弯,含水杏眸微眯,眼尾有皱纹,却无损女人的美貌,更添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独特温柔。

  洛宁第一次流露出孩子一样的神情。

  ...

  尚是风华正茂的美道人蹲下身来对脏兮兮的小洛宁道:

  “小姑娘,跟我回家吧。”

  “这剑使得不错,可为什么今天师父布置给你的符箓没有画完呢?”

  “不想画?可是宁宁不画完的话今天午饭就没有炒土豆丝了。”

  “不许偷偷拿糖给你换牙的师妹吃,若是牙被蛀坏了以后找不到道侣怎么办。”

  “想得美,你想,你师妹还不一定肯呢。”

  “宁宁成大姑娘了。”

  “......是师尊没有教好你。”

  素云以前就不喜欢驻颜太过,如今数十年一过,鬓边更添白发,洛宁身死于素云而言犹如白发人送黑发人。

  以前便是这个弟子朝自己撒娇说看见师尊长一根白发就要心疼一日,素云才偶尔使用驻颜的术法。

  少了那道声音,素云也像真的忘了此事一样。

  师父她老了。

  洛宁艰难抬头,小声哽道:“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