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的并不自在,本来应该和妈妈的烛光晚餐,现在变成了众人大排档聚餐。

  四处弥漫的酒精、耳边叶享滔滔不绝的言语、脚下觅食的野狗、空气不时飘来呛人的烟味儿都让我时刻想逃离这里。

  我期盼已久的饭局居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好像只要他在的地方就会这样,他总会拦截我的期待,让它们理所当然的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妈妈侧着身子和叶阿姨聊得火热,她看起来开心急了,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开心。

  她早就说过她很想一家三口一起出去活动,这次正和她意,只有我觉得“一家三口”四个字听起来很肉麻。

  男人们喝着酒侃侃而谈,爸爸撩起衣服和沈叔叔碰着酒杯,那酒水乘着他们的兴奋频频洒落到菜上。

  他谈天说地、高谈阔论,说着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的远见、他的未来,说道尽兴之时,竟把本来卷到肚皮上的衣服直接全部脱了下来,那又黑又粗糙的肚皮整张露了出来,他叼着烟靠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拍着肚皮,脸丝毫没有羞愧之意。

  耳边的叶享一直在跟我讨论他学校的事情,我是不感兴趣的,但毕竟不熟,也只能装作感兴趣的样子。

  他似乎读不出我的敷衍,反而聊得更加兴起。他怕沈闻星落单,也把她拉入到我们的话题一起聊。

  一边吃着串,一边说着他感兴趣的话题,我们两个在一旁附和。不知道沈闻星当时的心情的是怎样的,她倒是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妈妈们看到我们在聊天很是欣慰,叶阿姨笑着看我们说:“你看这几个孩子多好,努力努力考到一个高中去。”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叶阿姨说:“我恐怕很难了,学习不好。”

  紧接着就是叶阿姨的鼓励,叶享在一旁坚定地看着我说:“我觉得你行。”

  他们娘俩儿认真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

  这饭局热闹得很,即使快到12点也有其他客人陆续入座。我吃着手里的串儿看着眼前那一张张兴奋的嘴脸。

  爸爸尤为兴奋,一口口地将酒杯往嘴里灌,喝多了尿意袭来,就跑到旁边的垃圾桶方便。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那里,大概是他看到野狗刚刚也在那方便过吧。

  聚餐仍然进行着,几堆人各聊各的,突然我妈妈的一声疑问打破了喧闹:“你说我这记性,忘了请闻星的妈妈来。”她一边说一边悔恨地拍了一下大腿。

  沈闻星的妈妈?我一直以为她和她爸爸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因为搬到这里来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妈妈。

  我以为她的妈妈过世了或者离婚了。

  “没事啦,闻星她妈经常跑业务,现在还在忙呢,不在家。再说,她也不会来的。”沈闻星的爸爸解释道。

  “下次,下次闻星妈妈有时间咱们单独约。”我爸在一边附和起来。

  “好嘞,好嘞。”沈叔叔说罢又端起酒和我爸撞起杯来。

  “你说这老沈性格是真好啊,对孩子老婆是真有耐心。”我妈这话不是成年人的恭维,因为我能在她的眼神里看出羡慕。

  沈叔叔听到后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这人不喜欢出去应酬,就在家做做家务,管管孩子挺好的。你别看我看起来脾气好啊,我对闻星可是相当严格呢!”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看向沈闻星。

  “闻星,你爸爸对你这么严厉啊?”爸爸探着头笑着看向沈闻星,眼角挤出几丝像干柴一样的细纹。

  “挺严厉的。”沈闻星点头应答到。

  “你们闻星多优秀啊,十年如一日的练琴。你看看我家诺诺,早上起床都费劲。”我妈在一帮帮腔道。

  我心中自然是不快的,迫于面子不便在大家面前表现出小气,只好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说到钢琴呀,这都是我一点儿一点儿把闻星看管出来的。我陪她可是整整学了6年的钢琴啊。”沈叔叔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我们用手比划出6这个手势。

  “我现在都会弹了,有时候我还弹呢。”他笑着说。

  此话一出,大家更是对沈叔叔赞不绝口,我能看出我妈对他的眼神里满是崇拜,这倒也是合理的,毕竟这样优秀的爸爸或是丈夫谁不向往呢?更可况有我爸那样的人衬托。

  “你,你以后多跟人家闻星学学。”我爸突然瞪着大眼睛指着我说。

  那眼睛瞪的虽大眼神却是飘忽不定,他舌头搅做一团,却能很自信地对我说教。

  “哎呀,老夏。你这就不对了,诺诺有诺诺的好,你不能对孩子要求太高。”沈叔叔在一旁帮我说话,他半眯着眼睛,看样子也喝醉了不少。

  我一直很费解,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是怎么聊到一起的,大概男人上了酒桌就是一类人了吧。

  夹菜的时候,我会顺着筷子的方向偷偷看沈闻星。

  棚顶的灯光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她坐得腰背挺直,安静地慢慢咀嚼着食物,时不时回应着大人们的话,有时候叶享问她一些问题时她会认真地回答。

  饭局已经到了尾声,桌上早已杯盘狼藉,从始至终,这饭对我来说,吃的都不尽兴。

  沈叔叔喝了酒没有办法开车,就只好和我们走着回家了,好在这家饭店离我们家并不远。

  临走时叶享热情地将他的号码留给我们俩,可惜沈闻星并没有手机,就变成了我和叶享互留。和叶阿姨母子道别后也各自走向回家的路。

  爸爸把手臂搭在我妈的肩上,他看起来很开心,只有喝酒他才会偶尔对妈妈施舍一些温柔。

  沈叔叔走在我爸爸的左侧,他们三个大人并排走着,我和沈闻星走在后面。

  爸爸的声音很大,他恨不得叫起小区里所有的声控灯。

  可是和沈闻星走在一起,我却觉得安静得可怕。

  我真的很恐惧我们两个在一起时候的氛围,没有争吵、没有欢笑、只有相对无言的尴尬。

  和别人相处一向都是别人找话题,谁能想到这次还有比我更无话说的人。

  我又一次努力地在脑子里拼命想着能够聊得话题:都不是一个学校的,聊学校也没什么共同语言;要不要问问追星或者电视剧?但是看样子她应该对这些不感兴趣;聊聊音乐吗?可是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啊!

  正在我不知所措之时,我听到她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什么时候有时间去骑车呢?”

  “啊?”我不过脑子地问道,事实上我听到了她说什么,但是人有时候总是会因为惊讶而说出一些语气词来掩饰自己的紧张,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笑了笑,边走边侧着脸对我说:“那天你答应的,说要教我自行车。”

  已经快凌晨1点了,路灯虽点着但也不够亮。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回想那天的情形却依然历历在目。

  “好啊,不过你应该争分夺秒准备中考吧。等你中考完我就教你,你随时来我家叫我,我一直有时间的。”

  我竟然一连串说了这么多字。

  “好。”

  从她的回答里我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判断不出她此时的心情。

  是否是真的想学自行车呢?还是她也是害怕尴尬的氛围所以随意在脑子里想出了一个话题抛出来缓解这尴尬的氛围呢?又或者她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许下一个仅为了客套却不会兑现的承诺呢?

  大概10多分钟,我们走到了家。

  分别的时候,两个男人揽着对方的肩膀称兄道弟地约定着下一次会面,我看着沈闻星对她说了一声:“拜拜。”

  她转过头看着我笑着回答:“中考后见。”

  那走廊的灯因为物业弃修照的灯下的人模糊幽暗,朦胧中我依然看不清她的脸,心里却好像有一道明亮的灯光照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