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评价自己的过去。

  不过聪明的椿花今日是把他那七窍玲珑的心肠丢在神里府上了吗,居然真的顺着八重神子的话接着问我这样的话题。

  我以为自己一直将态度表现得十分明了。

  关于他暗中调查那些往事我都不会追究,只要他不把那些东西摆在我面前。

  刚走到庭院中的八重神子伸手将院子里开的正好的绯樱绣球折下来一枝。

  虽然她与这位千鹤殿下相处时间还不算久,但狐斋宫口中有太多这个人的故事。而那些事无巨细的故事足够她从中抽丝剥茧了解到一件事。

  那位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故人在身前划了一道线,被圈在里面的人会被无条件包容,就像她现如今能常站在这里无外乎是沾了昔年天守阁中另外三个人的光。

  只是不巧,神里家那小子刚够到那条线,今天就彻底把自己给送出局了。

  耸拉着狐狸耳朵的宫司大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踏出大门。

  人类一生短短几十年,做什么非要想不开去探寻那些本就不该为人所知的隐秘呢?

  神里绫人没有听到回话。他盯着面前的恋人,看她阖眼沉思。

  许久后恋人的眼睛再度望向他时清明平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已经问出口的话也无法再度收回。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我指尖轻点在桌面上的声音。

  神里绫人指尖夹着的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上。

  “社奉行大人今日也累了,不如先回府歇着吧。”我起身打算送客。

  可惜坐在对面的人似乎并不打算走。

  神里绫人看着尚且纠缠的棋盘,任凭心中惊涛骇浪却不在脸上露出丝毫端倪。现在看来八重宫司哪里是只讨厌他这么简单。

  他看向表现颇为疏离的恋人,起身拉住对方的手腕。

  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就太令人不甘心了。

  之前他在春日的祭典成功抓住了对方的手,将人留在身边,今天是否依旧能成功?

  神里绫人看着被自己牵住的恋人道:“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我叹气,后退一步提醒他:“您逾越了。”

  看来是时候离开稻妻,回去教令院了。

  青年于是放下牵着的手,也退后一步。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在此时纠缠,可情感拉扯着他艰难放下的手。

  八重宫司提起这个名字,把他引到这个话题上必然不会做无用功。如果在这种时候纠缠,才是真的将未来断送在这里。

  我目送青年远去。

  第二日离开稻妻时我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只远远眺望天守阁的方向,然后踏上前往奥摩斯港的船。

  在处理政事时已经颇为圆滑老辣的青年很快就收到了那座宅院已经落锁的消息,当他再次见到那位宫司大人时甚至已经能笑着朝对方道谢。

  今日的劣势何尝不是来日的优势呢?

  如果是那位千鹤殿下的话……只要将军还在稻妻,她一定会再次踏上稻妻的土地。

  他不介意等,只是希望需要等待的时间不要太久。毕竟他准备好的白无垢已经在箱底等待着主人终有一日穿上它,那一日必然是稻妻的盛典。

  *

  其实如果没有之前的意外,我近期也要回教令院来办结业手续。

  之前是不打算继续在教令院继续发展,现在得把那份申请撤回来。毕竟现如今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游学时间太久也会令人疲惫。

  在导师的帮助下我留在教令院深造的报告很快就批下来。关于我放弃结业一事,导师称其为“迷途知返”。

  说起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在教令院中担任陀裟多的职位。这同时也代表着我要开展新的课题,即使我并不需要所谓的课题经费。留在教令院的人如果不研究点什么的话,很容易就会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

  但是我的新课题要研究什么现在就成了个大问题。

  导师还开导我,说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下决定的。但是这么说的时候往往就有那么一小撮人会被拉出来做对比,比如说之前的卡维。这次我回到教令院之后没见过这位前男朋友,还以为会在导师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只不过令我吃惊的是,导师最后提起的是一个之前未曾听闻的陌生名字。

  提纳里。

  他好像是生论派的学生,创下了一年之内发表三篇论文连跳几级的成就,不出意外明年就能从教令院毕业。

  这可不是五百年前的教令院了,在经过数百年发展的现在,很多知识体系都已经成型,想要在短时间内开拓出属于自己的发展方向更是难上加难。

  看来在卡维这个妙论派之光诞生后,生论派也迎来了属于自己学派的天才。

  不过生论派的天才现在除了作为导师对我耳提面命的题材外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近期没有游学的打算,我打算把新课题定在须弥境内。

  正好坐落在在教令院边上的房子也该翻修了,在我游学之后那里有几年没住人,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我来到到宝商街朝之前交好的三十人团的成员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靠谱的工匠。

  可今日须弥城不知为何布防颇为严密,朋友嘱咐我等她,然后一忙就到天黑。

  “抱歉。”她将手里的口袋饼扔给我一个,“你刚回来,应该还不知道。近日须弥城四周的村落经常走丢不大的孩子,三十人团也就跟着不得闲。”

  误入森林的孩子或许会遇到恒纳兰那梦境里的兰那罗们。如果是这样,那应该会有孩子被送回来,于是我多嘴问她:“最刚开始走丢的孩子也没有消息吗?”

  “没有。”她摇头,可能是因为我教令院学者的身份并未对我多加隐瞒,“甚至有些父母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目光闪烁。”

  那就很不对劲了,于是我接着问她:“……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两年前,近日那些狂徒似乎格外猖獗。”

  两年前,那是我离开教令院的时间点。

  我记得那个时候……至冬的使臣来到了须弥城。

  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

  我朝身旁的人说打扰,连今日的来意都顾不得。

  至冬在各国强制征兵已经不是什么新奇传闻,但他们手什么时候伸到了那些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这手未免伸的有些太长、太不知分寸了。

  导师对我提出想要在须弥周边地区寻找开展的课题这个说法并无异议。

  一年多之前我在蒙德前往奥摩斯港的船上见过多托雷,证明他当时来过须弥。不出意外那个时候他应该就在怀疑我,在不确定我的名字是否已经在愚人众外交官那极为关注的名单上之前,还是找个理由再出门比较稳妥。

  希望多托雷不会在我要找的那个地方。

  不然就麻烦了。

  我接连拜访了好几户寻回孩子意愿十分强烈的家庭,从那里拿到沾染着失踪孩子气息的贴身之物。

  之前在我询问循着气息指向我的妖术时,八重神子并未藏拙,这也为我今日的行为提供了便利。

  所有物品上残留的气息都指向同一个位置。

  证明了愚人众不为人知的隐秘据点藏匿于林野之间、废弃的遗迹之中。

  洞口有先遣部队在巡逻,就这样打进去不太现实。

  万一迎头撞上多托雷的话,现在的我能不能跟五百年前一样杀死他的切片还是个未知数。

  我准备从藏身之处换个视野更好位置,鞋底按压草丛发出的摩擦声极轻,没有惊动远处的愚人众,倒是先吸引力头顶人的目光。

  耳畔传来弓弦紧绷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足够我分辨出方向后朝上望。

  我跟树上拉弓的少年对视,然后目光落在他头顶的耳朵上。

  眨了眨眼后我很快移开视线。

  他似乎也确定了我对他并没有危险性,拉成满月的弓弦再次移动,瞄准远方的愚人众成员后三箭齐发——

  带着草木生机色彩的箭矢准头极好。

  巡逻的先遣部队无声倒下,我拉住从树上跳下来的狐狸少年:“万一里面有他们的执行官……”

  “我已经探查过了。”提纳里示意这位不认识的同学放开拉着他的手,毕竟他真的很赶时间,“这里只剩下一些残部守着,不然我今日也不会一个人前来。”

  甚至如果不是好友赛诺近来在追踪一件棘手的案件,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人都不会是他。

  既然多托雷不在这里就好办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只上下打量我一眼,没有对我提出的建议发表意见。

  遗迹之中地形颇为复杂,不过身边这位不知名的少年机关术学的很好,连带着没被愚人众破坏过的机关也能轻易躲过。

  可能是愚人众自信于这里地势复杂,也可能是这里对执行官来说这个据点已经是弃子,被抓起来的孩子们并没有分开关押。

  在解决完一路上遇到的愚人众士兵之后,如何带着牢里关着那些不停哭泣的孩子们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我一直不是个擅长哄孩子的人。

  但我身边的少年对这件事似乎很上手。

  他从挂在腰间的包里拿出一个球形的玩具,在小孩子们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之后,一只蕈兽从里面钻出来,然后球体表面被突然盛开的花朵覆盖。

  很新奇的玩具,同时也吸引了我大部分的心神。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好,需要帮忙吗?”

  这个声音可不陌生,虽然现在听到的版本表现得十分有礼貌。

  我回头,看向牢门前压着帽檐靠墙站的人偶。

  他的动作颇为乖巧,像是误入这里的懵懂少年。

  但我可还没忘记,在三百年多前,在至冬城市的街头,他就是靠这样一副无辜的姿态骗过了我,让我以为这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然后一时心软将人捡回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