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烬的死让皇帝十分愤怒, 下令严查,不过底下的人都是派系分明,没有利益驱使, 即使是皇帝也很难让他们卖命。
时望原本没什么兴趣多管闲事,然而父亲耳提面令,让他去一趟忒尔丝家族。
忒尔丝家族过去支持皇帝登位出力不少,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三皇子和忒尔丝家族的接触,皇帝一直默许。
三皇子程烬也是皇帝一直属意的继承人。两边你情我愿, 本来是一件美事,然而现在程烬战死,停灯在课上受伤,前途未卜,也让整个首都都观望着皇室与忒尔丝家族的动向。
时望来的名义是探望,实际上也是为了众人打探情况。
“扣扣。”
他一站到门前, 家用小精灵就自动为他敲门解锁,声音欢快。
“时望先生, 欢迎你的到来。”
时望露出惊讶的微笑:“忒尔丝老爷知道我会来吗?”
“是少爷吩咐的。”
时望微微一怔:“停灯已经醒了?”
小精灵迎他进去:“是的,目前医生正在检查。少爷醒来之后就要求多比提前在这里等待时望先生。”
忒尔丝家族向来高调张扬, 以老牌贵族的矜傲屹立于首都圈子里, 是建制派保守派的领头羊, 把控着帝国公共权力中心的进出口。
这里金碧辉煌, 看起来比大公府还要豪华几分。头顶是威尔斯海畔年产量极低的夜明珠作灯火的点缀,两侧的侍从都微微低着头, 在侧手边布满虎花纹的走廊,却传出一股甜香。
时望跟着小精灵走进走廊:“这走廊也是出自史密斯大师之手吗?”
整座忒尔丝府邸都是由百年前风靡帝国的设计大师史密斯操刀, 也是大师最后的遗作。
“啊,这个不是,”小精灵知道他问的是花纹,“是少爷要求的哦。”
“帝国很少有喜欢虎的向导。”
“哈哈,”小精灵有些迷茫:“那么现在首都时兴什么呢?是少爷不经常参加宴会消息闭塞了吧。”
“蛇,兔子之类的,”时望随口说:“毕竟有美女蛇的传说,兔子也比较可爱。”
说到这里,时望微妙顿了顿,那一夜向导打开打火机,被火苗点亮的眼睛,又一次浮现在他心头,令他心头微微一震。
小精灵托比兴冲冲记了下来。
时望有些懊恼。他本可以欺骗自己是因为父亲的命令才来,可是这一刻,有些被他极力掩盖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托比,别听他的。”
一个声音从走廊尽头传过来,好听中透着不悦,像是质地极好的玉石在大理石上轻轻敲击,大概是因为受了伤,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沙哑。
时望抬头看去。
少年也许是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略显单薄的丝绸衬衣黑色长裤,头发没有扎起来,懒懒散在肩上,像是浮光碎银,被百叶窗一页页的光线里铺出明亮的光泽,漂亮的面庞如同童话中降临的神之使者,令人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无忧之境,就在他的眼眸之中。
时望恨自己不争气的心脏又加快了跳动,只能屏息试图用窒息的方式让血液不要流得那么欢快沸腾,简直就像是进入了结合热。
“你知道我会来?”时望转移视线,让自己含笑开口的声音尽量保持着疏离。
停灯看了一眼小精灵托比,小精灵心虚地背过身体,飞远了。
“想也猜得到。”他耸耸肩,往里面走。
时望跟在他后面,听到他不疾不徐说。
“如今原本的储君三皇子身死,以首都各位的聪明,自然有很多人要改换旗帜。和三皇子绑定最深的忒尔丝家族,要选择什么样的方向,也就成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大公家族一人之下,地位尊贵显赫,出面不会显得唐突。即使你无意要来,其他家族也会暗示。大公家族享受着其他家族拥护的同时,也要给予他们优待和信息。”
话是没有错,时望将带来的慰问礼物——一个小盒子里的“海之心”——放在了桌上,和停灯那些老虎玩偶摆在一起。
“你一点也不为三皇子殿下的死感到心痛吗?”时望问出口就有些后悔。
从刚才见面到现在,年轻向导的情绪一直很平静,眉眼间除了受伤的淡淡倦意,并无深刻的愁绪。
他看上去依然明亮高傲,像镶嵌在皇帝陛下王冠上那颗稀世宝石,生来就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程烬死了,许多人都等着看这个过去盛气凌人的向导会多么痛苦,或者落魄,等着看他被家族放弃,等着看忒尔丝家族失势——“看吧,就算是忒尔丝家族的明珠,太离经叛道也要受到惩罚”。
然而他除了因为受伤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依然熠熠生辉,漂亮得令人不敢直视他透彻的眼睛,仿佛传说中海的精灵,只要与他对视就会被他夺走灵魂。任何试图看笑话的人,都见不到他的狼狈和悲痛。
“我很遗憾,”停灯淡淡瞥了他一眼,“程烬是一个不错的人,对我也很好。为帝国战死,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荣耀。”
时望听着听着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见停灯并不正面回答,时望干脆开口:“你和他结合了吗?”
向导愣住了。
真是太冒犯了。时望也尴尬得耳朵热,问出这种问题,显得他好像一个登徒子。但时望还是故作镇定往下解释:
“向导和哨兵精神结合之后,会互相绑定,这种结合不仅是精神上的,同样也是生理上的。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会互相缠绕,互相交织,互相保护,这也是大多数哨兵有了向导之后,精神失控概率大大降低的原因。”
“而结合的弊端,就是当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一定会受到极大的精神打击。严重者甚至一生都走不出来。去年首都城郊曾经有一个优秀的A级向导,受到我朋友的大力提拔,然而在他的哨兵死后,他的工作不再像以前一样顺利,经常出错。直到白塔给他强制安排了第二个哨兵,他却在第二个月选择了死亡。”
解释之后,他再次看向停灯:“你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难道你们并未精神结合?”
他的语气中竟然隐隐有些期待。
“结合了,”向导言简意赅:“我很悲痛,看不出来吗?”
时望哑口无言半晌,才尽量表现平静地说:“嗯,看得出,节哀。”
“谢谢。”
停灯走到桌边,挑开小盒子,看到了里面的“海之心”。
“这是慰问礼物?”
“是的。”时望说。
“好像不太合适。送给病人的不应该是花束或者祝福意味的东西吗?”
时望心虚了一下,不自然别开了脸:“……大公府中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只有这个。”
停灯神情顿了下。
“海之心”是去年在首都拍卖行拍出五千万帝国币的珍宝,即使是在大公府,也不是随处摆放的物件。据说上一任女王陛下曾经用它来做项链上的点缀。
大公之子脸上有可疑的红,少年浅褐色的头发微卷,干净的耳廓和脸部线条都鲜明俊朗,与素描课上供给学生参考的大卫石膏像类似,干净利落的线条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他虽出身高贵,但身上并无倨傲之气,反而谈笑大方,令人很容易放下戒心。
停灯就这么倚着门看了他半晌,才慢慢说:“哦,原来如此。”
时望坐下,心跳也没有那么激烈了,脸不红了:“是的,你不用在意,很普通的礼物。”
之后,时望果然问起忒尔丝家族接下来的打算。
停灯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
程烬的死的确对忒尔丝家族打击不小,唯一的好消息是停灯在课上反应很快,及时自救,精神力受伤并不严重。
有了这一层关系,最近白辰那边的激进派改革派也会稍稍让步,以表达歉意。
然而,再过不久,白塔就要给停灯强制安排哨兵。这其中全程由白塔进行流程,一般来说没人可以置喙。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以忒尔丝家族的势力,白塔介时会给出一个候选范围,让忒尔丝家族自己抉择。
大皇子程想太无能,九皇子程历太年幼,五皇子程顾和七皇子程集都接下了忒尔丝家族的请帖。所以,忒尔丝接下来的阵营,会在五皇子和七皇子中间选择。
这个消息并不是无条件透露给时望。为了回报忒尔丝家族的真诚,大公家族也要给出诚意。
时望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敲击,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听完之后,和他猜想的差别不大。
“还有别的问题?”停灯说完之后,下了逐客令。
“那么,”时望轻咳一声:“作为友好关系的统一阵线,我代表大公家族还想问一句,候选名单已经递交给白塔了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家族需要了解忒尔丝想和哪些人建交。”
明亮的阳光从纱窗透进来,照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透露出一种温柔意味。少年神色故作镇定,但是手指已经握紧,显然对于他的回答非常紧张。
“还没有。”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停灯随口说。
时望轻声“哦”了一声,忽然不说话了,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停灯莫名其妙看着他,不知道他赖着不走是什么章程。
时望莫名强调:“其实我也是一个2S哨兵。将来……也很有希望升入3S。”
向导闻言点点头:“是吗,恭喜。”
时望再次沉默。
“还不走吗?”猫猫歪头。
时望犹豫好久,还是磨磨蹭蹭站起来,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出去。
停灯也不知道他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表情又生气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