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看, 这个男人叫小刘,他刚艰辛地追上同伴小池的步伐来到信号塔,就忽然被里世界的怪物锁定成了目标。
抬头又见到队友小池叫他快点逃跑, 慌不择路的小刘只得朝着完全相反的公路狂奔而去。
而另一侧刚才还在被怪物追逐的玩家小美,此刻正茫然地站在空无一物的大街上, 不解自己到底是如何解除了被怪物盯上的里世界状态。
……
一切“麻烦”都被解决, 见刘佩宇的背影也已经跑远,池昱离开了信号塔,站在那条荒芜的公路上, 用指尖的火焰点燃了谭新蕾给予他的符纸。
这是唯一一个与第三空间有所关联的物品。
符箓褶皱的边缘随着火焰而慢慢熔化, 在池昱以为它会平静地燃烧到最后时, 一阵烈火却忽然自符纸剩下的部分爆燃!
池昱下意识地往后仰起了脑袋,但依然避不开那阵直冲往上的高温。
他的双眼在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难以形容的酸涩感逼得他眼泪直流, 连手上的符箓也顾不得去看。
等到他终于可以接受这种痛楚,而一边狂流眼泪一边艰辛地睁开双眼时,他忽然看到了一双穿着皮革长靴的脚。
他瞳孔缩了缩,紧张地抬头去看。
是个青年男人, 那人一身轻简的运动装, 背后还挂了个登山包,几张与池昱同款的符箓被他双手紧紧攥着, 此刻正站在原地慌张地寻找着什么。
就以一个尴尬姿势跪趴在男人面前的小少年几乎抬手就能捉住他的裤管,但对方却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 似乎根本就看不见他。
“真奇怪啊, 这里怎么会没路了呢?”他将符箓放进口袋, 另一只手诡异地举在半空, 明明什么都没有拿, 但青年的双眼却一直牢牢地盯在那处,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是因为他还没进入第三空间,所以理所当然地看不到那里面的物品吗?那眼前这个男人又算是什么情况?被留存在小镇记忆里的幻觉重现?
看他的样貌似乎是来小镇探索的冒险家……
见青年已经开始行动,池昱没有多想,赶紧循着他的步伐跟上前去。
两人现在正处于荒芜一人的公路上,虽然周遭为表世界的状态,但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第三空间的影响,这里的一切都像虚幻的影子般扭曲变形,如同夏季高温下在不远处翻滚着的热浪。
“啊!找到了!”
忽的,青年的脚步在公路的半当中停了下来,听他欣喜的语气,池昱还以为附近有什么值得被他记录的线索。
可他放眼望去,周遭空无一物,别说什么有用的东西,这里只有几棵在火灾中已经化为了焦炭的死树。
就在他怀疑是不是公路地底存在着他还未发现的地下空间时,那人忽然将手中池昱看不见的东西放进了背包,旋即做了一个两手抬起向前抓握,双腿也一上一下屈起的怪异动作。
这是在干什么?
池昱好奇地伸手,朝着青年面前看似只有空气的地方用力握了一把,但那空无一物的虚空触感证实了他的猜测,这确实就是普通的空气。
“好黑,什么都看不见……好像还挺深的。”青年说话时总会下意识地低头,看上去正在通过衣襟上的传呼机与队友通话。
但这次他说完后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以一种有些头痛的表情看着脚下近在咫尺的平地。
并且在他保持着俯瞰状态并继续做出类似攀爬的动作后,池昱能大概反应过来,这个青年所处的环境与他所看到的画面显然是截然不同的。
池昱所在的表世界与现世有所关联,就算没有发生过空间转换,也是在小镇原有的基础上进行过大幅度翻新的。
所以极有可能这条看似普通的公路,在几十年前这位探险者的眼里,还拥有一条通往地下空间的通道。
探险者的幻影在原地攀爬,但从他越来越紧张的神色以及不断震颤的瞳孔来看,他才下到地下七八米的位置,就已经感受到了什么对他而言极其恐怖的东西。
刚才还抱着对未知事物的兴奋的男人忽然煞白了脸色,他额头冷汗如瀑,赶紧一扭脑袋开始抬头向上。
虽然在池昱的眼中他只是在原地做着爬行的动作,但从他肢体的趋向来看,这人似乎放弃了继续深入地底,并且在他回到地面的那一瞬间,他连休息都没有的,疯狂迈开了自己的双腿向着公路前方飞奔起来。
池昱被他的举措吓了一跳,赶紧跟上青年的身后。
“不可能!这里下不去的,下面那些东西……已经超出我对于人类的认知了啊!”那人一边跑,一边用力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将那枚通讯器凑到了自己的嘴边。
他的语气因为奔跑而显得有些混乱,但依然无法掩盖他因恐惧而变调的声线。
通讯器对面的声音池昱并听不见,但能从那个青年歇斯底里的语气里发现,他对于刚才所看到的地底世界产生了极大的排斥与不安——
“不可能!它们会吃了我的!你们别过来,你们……!!”
他说到这里时,声音戛然而止,旋即整个人都像是被谁拽住了脚踝一般诡异地向前扑倒,在地面上摔出了一段距离。
“别过来,你别过来啊……!”他顾不及膝盖上那块因为摩擦而翘起的肉,只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望着池昱的身后。
大抵是因为他的情绪表达太过于激烈,让小少年明知道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却还是要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一眼。
空旷无人的公路上忽然刮起了一阵喧嚣狂风,分不清是白昼还是极夜的天空下,有一团模糊的透明影子在空气中蠕动着轮廓,正向着这里徐徐靠近。
池昱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听到了青年发颤的呼吸,也感受到了自己因恐惧而发麻的指尖。
他眯起眼睛,兴许是受到了第三空间幻觉的影响,此刻他能艰难地看到一点点那东西的模样。
它生了双不符合牛头的羊角,四肢也同牲畜般弯折起来,脚掌呈蹄状,几乎让池昱立刻就联想到了那只在游轮上与他捉迷藏的家伙。
怪物似乎也无法看见池昱,但它的行动依然随着故事线的回忆进展而继续。
在青年冒险家恐惧的惊呼声中,它迈开双腿,从原先的缓慢到了快步向他靠近——
“救命啊!不要……你们快救救我啊!!”
在青年对着传呼机拼命求救的同时,他的后颈被人像小猫似的提起,将他整个人都悬浮在了半空。
下一秒,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咀嚼声,青年的左腿竟被生生咬断了下来!
池昱看不见怪物的模样,只能无助地望着男人在空气中一点点地被无形的巨兽撕扯身躯,利齿切开他的腹部与脖颈,就像是嚼碎一棵青菜那么简单。
鲜血淅淅沥沥地喷了一地,他们飞溅而出,落在池昱的身上,但他只能感受到湿热的温度,并没有在身上留下任何难看的痕迹。
但此时随着他与空间的融合,怪物的轮廓更清晰了一些。
他看到牛头羊角的巨兽跪坐在地,它仰起半米长的脖颈,而那个刚被它吞食的男人已经化作了一团连形体都看不出来的肉渣,随着怪物狭长的喉管在它脖颈上凸起了一块诡异的鼓包,最后幽幽滑入它的腹中。
怪物从地上站起,摸了摸为他带来满足感的腹部,就像是一位怀孕的母亲在隔着肚皮感受它的孩子一样。
这怪异的画面让池昱打了个寒战,并且像是要回应他的不安般,怪物那处本就稍微鼓起的腹部下,忽然又诡异地隆起了更高的弧度。
犹如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它的肚皮越来越大,越来越鼓,连皮层都被撑出了青紫色的血丝,直至到达一个近乎半透明的状态。
这过于熟悉的画面让池昱瞬间反应过来似的捂住了嘴巴,他拼命地想要忍住胃囊里不断翻滚着的酸液与呕吐感。
并且不出他所料的,那个刚被吞吃掉的青年在怪物的腹内“重组”新生,他如同一个成年了的婴孩般,隔着怪物的肚皮不断地用手掌拍击着外面的世界,似乎随时等待着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难怪他从见到这青年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眼熟……
原来早在游轮捉迷藏的副本里,他就隔着怪物的腹部与他见过面了!
可这家伙不是游轮副本的“特产”吗?怎么会在小镇的副本内出现……还是说神明那句“它们都是你的孩子”,其实是在暗示他……
所有的怪物都由这小镇诞生?
怪物在吞下了探险家后就消失在了不知何时飘来的浓雾中,池昱几乎连它的踪迹都无处可寻。
但现在他已经和第三空间的存在到达了一定程度的适配,就连周边刚才还扭曲模糊的环境都慢慢清晰起来,并有了崭新的轮廓与模样。
这种冥冥之中好像有谁在带着他往前走的感觉,让他悄悄握紧了符箓。
少年只身走进了迷雾,回到了这片曾经孕育过无数生命的血色小镇。
第三空间里的景物与表世界相差甚远,公路两旁甚至建起了围墙,将那些本该裸露建造的平房通通包裹了起来。
隔着高低不齐的墙面,能看到微弱的灯光从平房内透出,将这暗红色的世界影影绰绰地照亮了一隅。
池昱听到有人在说话,起初如同夏日的蝉鸣般刺耳嘈杂,后来渐渐的就轻了,那更像是在深夜时拂过林间的风,窸窸窣窣,如枝叶摇摆又如鬼魅低语。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钻入围墙,沿着屋外隐约透出的细碎灯火来到了某栋平房前。
木质的大门敞开着,但因为遭受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门板的表面已经非常残破,甚至有些地方都长出了大片的霉癌,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池昱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还在说话,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发出的动静。
屋内的摆设像池昱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年代剧。
破旧的小板凳,煮饭用的大灶,用来盛水的红色塑料桶已经因为使用过度而褪色,甚至变成了半透明。钨丝灯泡在头顶闪烁着昏黄的光芒,让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几分莫名的温馨。
池昱走进他刚才听到对话的房间时,发现里头根本空无一人,只有灯泡暖黄色的光芒幽幽洒落在铺满了薄床褥的铁架板上。
但他们聊天的声音不曾停下,让池昱更加确信,第三空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由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变成了幻觉,以此展现给进入空间的玩家查看的。
【那个神婆说的什么神明,什么永生,到底靠不靠谱哇?我看她那个样子,总感觉是骗人的。】
【可是神婆愿意拿自己的孩子让神识来受肉啊,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她的孩子从此以后都要从世界上消失了,变成神明的躯壳,一个和他本身除了样貌以外再也没有关联的“人”了!】
【但那可以给孩子带来永生欸,而且自己的孩子变成神明了,听着还挺有面子的,以后这神婆不得在咱们镇子里呼风唤雨啊?】
【她呼风唤雨管你啥事,你不搭理她不就行了。再说了,没有一个妈妈会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心吧?】
【怎么没有啊,你看那个孩子,不就被他的妈妈扔到井里去了吗?】
【嘘,嘘!!都说了这是禁忌话题,不可以讨论的,而且人家也不是自愿的……】
两人之间的聊天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就连头上的灯泡都比刚才黯淡了些许,将池昱包裹在了一个好像与世隔绝的空间之内。
从他们说话的内容来看,这段时间应该正好是那个官员记录到有神婆来镇子的时候,并且基本可以断定,小镇上有一个特殊的,甚至是独属于他们的教派。
咣当。
他正想到这里,书柜的大门忽然敞开,泛黄的书籍稀里哗啦地往下掉落,旋即整个画面都疯狂地摇晃起来,好像要将这片新生的世界给彻底撕碎!
是有谁发现了他的闯入?还是说这里仍与表世界有所关联,所以跟着一起空间转换了?
慌乱间池昱想到了那张连接两个空间的符箓,在怀疑这东西可能是维持第三空间存在的必需品后,他来不及多想,只再次用指尖的火焰点燃了口袋里那仅剩不多的道具。
就像是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随着第二张符箓在徐徐的升高的温度下燃烧殆尽,摇晃不已的空间真的稳定下来,但周围的景色全都变了,不再是刚才那间温馨和平的小屋。
漆黑浓郁的色彩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处呼啸而入,吹得两侧纯白无瑕的帘子如鬼魅般飘荡。
无数软垫被分为两列摆放在大堂的两侧,中央还有一处没有设置神像的神坛,几根破旧的红布挂在支架上将这块空地隔离起来,似乎只有“专人”到来时才会开放。
池昱就站在神坛的正前方,以一种茫然无措的神情望着周遭瞬间变化的一切。
这地方他认得,是之前在里世界中他看到了无数焦尸的地方。
那时候他将自己形象的纸娃娃摆放在了上头,但被那些焦尸抨击为“恶鬼”,它们那副拼命也要围堵上来将他撕成碎片的狰狞模样,让池昱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这里就是那座神堂了吗?比我想象中的小很多啊。】
【这镇子才多大点啊,能有个专门的神堂已经很不错了。】
有人忽然从神堂的大门口进入,将池昱吓了一跳,但他才回头,那几个人便与他堪堪擦肩而过,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存在。
这里应该也是曾经的历史重现……
池昱抿唇,默默地望着这五个人走进神堂的中央,从他们轻简却背着大包小包的装束来看,身份应该都是探险家,而来此处探索的人如此之多,第三空间却偏偏只给他观看这一幕,一定是有什么特别想要告知给他的信息吧。
【你们来这里之前调查过小镇过去的故事吗?】
【有啊,这镇子闹鬼!翻修了三四次最后都被大火烧掉了,据说到现在都找不出失火的原因呢!】
【我有个小道消息,是当时某个从第一场火灾中逃出来的幸存者说的。据说他被发现的时候浑身皮肤都烧烂了,但嘴里喊的不是“救命”,而是要大家为他“伸冤”呐。】
故事就发生在第一场大火燃起的前夕。
本该和平宁静的小镇上,忽然来了一个古怪的女人。她衣衫褴褛,皮肤黝黑,头发蓬乱,走路时步履蹒跚的,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正常。
但让众人在意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怀中抱着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婴孩,以及她手中牵着的那头牛。
婴孩看上去刚过满月,整个人干瘦无比面色发黑,完完全全的营养不良,而他的母亲也同样瘦骨嶙峋,显然两人都存活至此都值得庆幸。
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是那头牛,它体型颇大,肌肉壮实,目光炯炯有神,完全是那种富人家才能培养出来的种牛,而更为关键的是,它生着四只眼睛。
除却正常的中间那对,牛的额头与下颌处又长了一对,只要它一喘气,下方的眼睛就会不停流泪,看着甚是诡异。
“神识选中了这座小镇,”那个古怪的女人如此说着,完全不顾忌他人投来的视线,“四眼牛就是祂的神使,而我将作为祂与人类交接的桥梁,将这个盛大的消息带给世间。”
女人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怪异的幸福感,眼底的欣喜几乎藏匿不住。
【她说神识需要一个人类的婴孩作为容器来受肉。夺去他的身体,吞掉他的灵魂,让他完完全全成为自己在人间的躯壳,这样祂才能将幸福带给世界。】
【……这也太离谱了吧,就算几十年前的人们再迷信,也不至于外边随便来个人说自己是神使,就简单相信她了吧?】
【对啊,就是因为如此,所以那个女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她说……只要让她在镇子里能有个安身之所,她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作为容器,让神明侵占。
到时候无论神明带来何种好处,这儿的镇民都会因为慷慨给予了神使住所,而得到平等的祝福。
【啊,这……】
因为自身的利益不会被侵害,还有可能会得到好处,所以很多镇民都表示没有意见,反正镇里的空房多了去,给这无家可归的女人安排一间也不是什么问题。
【女人很快就成为了大家所信奉的神婆,并定期向镇民们灌输那位神明所推崇的信仰与规则。然后时间很快就到了神明受肉仪式的那一天……】
在镇民们特意为神婆所搭建的神堂里,她将那头壮硕到不可思议的四眼牛牵了进来,一群人合力将它倒吊在支架上,然后用刀刃生生剖开它的腹部,切开了它还满塞着青草与食物残渣的胃囊。
鲜血四溅,神堂的地面被染成血色,四眼牛也不再挣扎,只瞪着四肢干枯暴凸的眼球,死死望着附近围观的人群。
神婆高举起自己的孩子,在镇民们期许的目光中,她伸手扒开了牛腹的皮层,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放入了它的腹中,又用针线把牛皮层层合上。
然后她说:“受肉仪式开始。只需一天,神明将会在这头神牛的孕育下重新诞生,而我的孩子也将彻底成为神识的躯壳,为大家带来幸福!”
【不是,难道这些镇民不觉得很奇怪吗!】
别说这突然发话的冒险家,就连旁听的池昱都觉得寒毛耸立。
把出生了的孩子塞到牛腹里,还说让他再“诞生”一次?这算哪门子的无常识神明才能想得出来的办法?
而且就算要塞,也应该塞在子宫里而不是胃腔里吧!别说熬到第二天,就算这牛已经死了,他胃里残存的胃酸都足够把孩子腐蚀掉吧?
【别着急,听我说完。后来那头牛幸运地没有死,孩子也顺利诞生了。】
【真的假的……】
【当然了。他被牛胃里的腐蚀液消化得干干净净,最后变成了一坨混合着青草的便便。而当镇民们杀死了这头其实只是因为畸形才长了四眼的牛时,他们发现它的四个胃囊里只剩下了几块婴孩骨头的碎片。】
在这之后,婴孩的冤魂久经不散,化作了这世上最歹毒的恶灵,他燃烧起滔天的大火,要将这个纵容恶事发生却不予阻止的肮脏小镇彻底焚烧殆尽。
并且在他的亡魂得到安息之前,不管这儿重建多少次,他都会无差别地烧毁,直到这片大地成为死亡之地,再也没有生灵敢于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