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条,江苜起身要去洗碗,被凌霄拦了下来,说:“放在那吧,有人收拾。”

  江苜不习惯这么被人伺候,还是要去洗。

  凌霄只好说:“你陪我聊聊天吧,我整天一个人在岛上,很少有人能说话。”

  江苜闻言,同情泛滥,于是坐回桌边,准备和他聊天。

  凌霄问:“你在哪里打工?”

  江苜:“小王烧烤。”

  凌霄想起来了,江苜之前还带他去过那家烧烤店,当他也说了自己在烧烤店打工。当时他没问,这会儿却有些好奇了。

  于是凌霄问他:“你为什么去烧烤店打工啊?”

  江苜蹙眉:“那我能去哪?”

  凌霄说:“大学生不是都接家教吗?”

  而且江苜还是燕大的,这种水平应该被人抢着要啊。

  江苜表情有些不自在,说:“我接不到家教。”

  凌霄讶异,问:“为什么?”

  江苜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他们觉得我太小。”

  “太小?”

  江苜有些难为情,还有些委屈,说:“之前我还不满十六岁。他们觉得我太小教不了,都不要我。”

  凌霄脱口而出:“我要你。”

  江苜抬头,问:“什么?”

  凌霄知道,这个时间段的江苜,因为接不到家教的工作而难过,于是他说:“我要你给我当家教。”

  “可是我最多只能教高三。”

  凌霄:“我就是高三。”

  江苜细细地打量他一会儿,似乎在猜测他的年纪,最后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凌霄:“二十五。”

  江苜有些惊讶还有些同情,问:“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没考上大学啊?”

  “。。。。。。”

  江苜觉得自己嘴快了,连忙安慰他:“没关系,范进中举时已经54岁了,你还年轻着呢?”

  凌霄表示,并没有被安慰到。

  江苜又问:“你复读几年了?”

  凌霄算了算时间,说:“七年了。”

  江苜眼里的同情更重了,似乎想不通,为什么世界上还有这么笨蛋的人。

  江苜安慰他:“其实,你可能是不太适合国内的教育机制。你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出国留学呢?”

  凌霄摇摇头,说:“不行,我太笨了,出国可能活不下去。”

  江苜了然般点点头,说:“那你还是继续参加高考吧。我给你补课,你现在的进度是怎么样的?”

  凌霄不想把这宝贵的一天真的浪费到听课上,于是说:“明天我们再开始吧,今天我带你熟悉熟悉环境,怎么样?”

  江苜自然是没有意见,点头答应了。

  这时,突然听见窗外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他们往窗外一看,之间外面起了一阵狂风,树叶和碎草都被席卷到半空中。

  凌霄这才想起来,这是昨天叫的直升机到了。他望向一旁的江苜,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反正来都来了,他带着江苜上了直升机,在小岛上空盘旋了一圈。

  江苜毕竟这时才十来岁的心智,又是男孩子,对这些东西自然是很好奇的。

  从直升机上下来,江苜嘴里的“凌霄哥哥”叫得更加心甘情愿了。

  活动完,转眼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江苜没发现,餐桌上的饭菜都是按照自己喜好做的,只觉得厨师手艺好,样样他都爱吃。

  吃完饭,江苜说想到房子周围转一转。

  凌霄说:“我陪你吧。”

  江苜拒绝了。

  凌霄只好让他一个人去,然后自己在屋子里隔着窗偷偷瞧他。

  午饭时,岛上下了一场不期而至的雨,很快就放了晴。此时蓝天空如碧玉,白云丝丝,明媚的阳光照在水珠上,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江苜在屋外墙角下的草地上蹲着,弯着腰很认真地再找什么东西。

  凌霄没有惊扰他,只是隔一会儿去看看他。

  过了好大一会儿,江苜才从外面回来。凌霄见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绿莹莹的。

  “凌霄哥哥,送给你。”江苜把手里的小绿叶递给他。

  凌霄低头一看,是一片四个叶子的四叶草。原来他蹲在墙角边,是为了找这种稀有的四叶幸运草,然后送给自己。

  “苜蓿草就是幸运草。”凌霄说:“你这是把自己送给我了吗?”

  江苜闻言一愣,似乎听懂了他话里的暧昧,却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他有些不好意思,坑坑巴巴道:“不是,没有那个意思。”

  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耳朵都有些发红了。

  凌霄收下了他的四叶草,并且问他:“怎么做能把它保存得最久呢?”

  江苜见他喜欢自己送的小礼物,心里生出了细小的愉悦,提议道:“你可以用它做书签。”

  凌霄点点头,说:“那就做书签。”

  凌霄领他进了书房,找了一本书,然后小心地把四叶草擦干铺平,放进了书页里面。

  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礼物被如此慎重对待,都会生出感动的,更何况十六岁的江苜。他看着凌霄认真的表情和动作,心想,这个人真温柔啊。

  凌霄也发现,江苜对温柔的人最没有抵抗力。这样简单的密码,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

  他们度过了非常静谧又和谐的一天。

  直到夜里,睡觉的时候。江苜问:“没有别的房间吗?”

  凌霄闻言一愣,看向他,问:“你不愿意和我一起睡吗?”

  江苜有些迟疑,说:“我不习惯。”

  凌霄说:“你看,这个床这么大,我们两个睡,中间还有这么宽呢。”

  江苜还是犹豫。

  凌霄突然想起来,关于在慈乌镇听到的观音诞的事。对于眼前的江苜来说,那件事才过去两年多,他心里对成年男性仍然有阴影。

  可是凌霄自认为自己这一天已经取得了他的好感,于是又尝试着说:“其实,我很怕一个人睡。”

  江苜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人明明这么大了,为什么还怕一个人睡?

  凌霄说:“我胆子特别小,怕鬼还怕黑,一个人睡的时候,老感觉床底下有人。之前都是妈妈陪我睡的,后来是保姆,可是保姆前两天请假了。我这两天都没睡好。”

  江苜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看着他似乎觉得他在撒谎,可是又觉得怎么会有人撒谎把自己说的这么怂?

  可能是确实对凌霄印象不错,最后江苜还是答应了。

  岛上不知年月,时间一天天的过。凌霄和无数个时空里的江苜相遇,尽量满足了他们的每一个愿望。

  凌霄有时候忍不住产生一点阴暗的想法,他有些感谢江苜的病。能让他看到不同时期的江苜,能对这些江苜好。

  大部分时间里,江苜都是很好对付的。

  哪怕是他吵得最厉害要离开小岛的时候,凌霄也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只要对江苜说:“联系直升机需要时间,最快明天才能到,我们睡一觉,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江苜一直都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不会为难人。

  只要凌霄这么说了,他便不再吵闹了。

  这个时候,再给他送上一杯热牛奶。他一觉醒来之后,就忘记了昨天的事。

  凌霄不知不觉中,给江苜承诺了很多个明天,尽管江苜都不记得了。

  江苜时好时坏,精神碎得不像话,仿佛有人在他的脑子里肆意拼接剪辑他的记忆。凌霄每一天都无法预测,今天醒来的江苜是什么时候的他。

  有时候,真正的江苜也会回来。他记得林茑,也记得自己生病了。

  他依然想死。

  在凌霄又一次拦下想要拿刀自杀的江苜后,他把江苜抱着困在床上。

  凌霄问:“江苜,非死不可吗?”

  江苜无奈地笑了一下,问凌霄:“你知道精神病会遗传吗?他们都说我母亲是个疯子,也许我就是遗传她的。”

  凌霄抱着他,脸蹭着他的头发说:“不是,你才不是,你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事,一时有点想不开。盛老说可以把你医好的,退一万步讲,你就算疯了,我也要和你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你别瞎想。”

  “你让我怎么想呢?凌霄。我们家三个人,一个是投河,一个是跳楼,还有我。”江苜看着窗外,喃喃自语:“我最近时常在想,我会是什么死法。割腕没死成,我还能怎么死呢?投河尸体会泡的好大,好难看的。跳楼的话,尸体太碎,也好难看。”

  凌霄闭了闭眼。

  江苜转了个身,把脸埋进凌霄的怀里,小声说:“真的好难看,看的人都会受不了的。”

  凌霄听到他说的这个话,心里涌上无边的悲痛和酸楚。

  面对两次至亲的离去的江苜,在看到亲人惨死时的尸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那么在乎家人的江苜,可是偏偏又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失去家人。

  凌霄拼命想让他生出生的希望,说:“与其想自己怎么死,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怎么活呢?你看看我,江苜,我一直都在呢。你也不是万念俱灰,非死不可不是吗?”

  江苜没有回答,只是说:“如果有来生,凌霄,你好好追我吧。不要像现在这样,直接把我打晕扛回家,太粗暴了。你怎么能那么对我呢?”

  他的脸贴着凌霄的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好像带着埋怨一样轻声说:“你那时候怎么忍心那么对我呢?”

  凌霄心里涌上海水一样的悲伤,他强忍住窒息的感觉,说:“我这辈子也可以好好追你。等你好起来了,你就当不认识我。我也像第一次认识你一样,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的追求你。”

  凌霄的手在江苜背上轻轻摩挲,不敢用力,仿佛怕把他弄疼弄皱。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江苜不知在问谁,声音闷闷的带着湿气。

  凌霄感觉自己胸前好像被打湿了,小小的一片。

  那是江苜的眼睛在凌霄胸口,下了一场潮湿温热的小雨。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要死,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