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审视地看着凌霄,心里似乎在进行极限拉扯。最后他说:“能让江苜这么亲近的人不多。”

  凌霄听了这话,心里泛起一波甜蜜的涟漪,还没等他荡漾起来。

  紧接着盛老又说:“江苜的精神情况,确实不太好。”

  凌霄早有猜测,但是听到盛老这么说,心里还是一沉。

  盛老问他:“你说去年十一月中旬,他有过一次不记得事儿的情况,是吗?”

  凌霄点点头。

  盛老:“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凌霄沉默了,他在犹豫能不能告诉盛老。

  以盛老对江苜的关切程度,他如果如实说了,一定会引起盛老的反感,那接下去就不用谈了。

  可是如果不说。。。他该怎么帮助江苜?

  盛老看出他的迟疑,叹了口气,说:“不想说就算了。”

  凌霄闻言,一点都没觉得轻松。这是谈崩了吗?

  盛老:“我不会拿江苜的事当筹码,和你做信息交换。你不愿意说,江苜自己也不肯告诉我,我不勉强。”

  凌霄松了口气,问:“您说江苜情况确实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去年十一月中旬,江苜发生了精神解离。”

  凌霄听到这个完全陌生的术语一脸茫然,皱眉问:“精神解离?什么意思?”

  “解离症很复杂,我管它叫心理休克、精神逃亡、人格肢解、灵魂出窍,总之是非常糟糕的状况。”

  凌霄确实不知道解离症到底是什么,但是听盛老嘴里一句一个“逃亡、肢解、休克”,还得能意识到严重性的。

  凌霄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当人处于极大的压力、极深的创伤,或者暴力对待等难以忍受的处境下,就会发生精神解离。简单来说,就是灵魂离开了躯体。在一段时间里变成了行尸走肉,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也算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吧。”

  压力、创伤、暴力。精神解离。。。

  凌霄呼吸一窒。

  他心里原本不成形状,但是隐约又可怕的猜想,终于被证实了。

  是因为他喝醉那天对江苜做的事。

  盛老想着措辞,说:“江苜去年,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具有毁灭性打击的事。所以我这段时间非常关注他的精神状况。”

  “他从没跟我说过他长期做噩梦,只有在精神解离之后,他才来找我,寻求我的专业帮助。但是他又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我的治疗一直只能隔靴搔痒。”

  “我只能庆幸他自己的精神力足够强大,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凌霄声音微颤,问:“最坏的是什么?”

  盛老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说:“会疯。”

  会疯。。。

  凌霄闭上眼,脑海里想起一组对话。

  “凌少,听说你都把人玩疯了?”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自己冷笑着回答:“他疯?我疯了他都不会疯。”

  凌霄,你是个畜生吗?

  接着凌霄又注意到盛老刚才说的,江苜去年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具有毁灭性的事。

  他听到的第一反应以为盛老是指自己强迫江苜这件事,可是他再一想,盛老并不知道自己和江苜是怎么开始的。

  所以,还有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是什么?

  他问盛老:“他去年发生了什么事?”

  盛老眼里满是愧疚,他闭了闭眼睛,说:“这件事,我一直觉得特别对不起他。”

  “去年,临江市发生了一桩连环凶杀案,凶手很狡猾,迟迟难以抓获。他们那里的刑侦队长想请我过去,以心理顾问的身份协助破案。但是当时我的妻子刚查出乳腺癌,我实在走不开,就举荐了江苜。”

  凌霄皱眉:“他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盛老摇摇头,说:“没有。他仅仅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协助当地的刑侦支队破了这个让他们花费半年都没抓到的凶手。然后在刑侦支队的挽留和我的建议下,又在那边待了将近半年时间。”

  “江苜是一个在犯罪心理学领域的天才。有了他的协助,当地刑侦队如虎添翼,在此期间还剿灭了一个规模可观的□□组织。”

  凌霄不解:“那这不是很好吗?”

  “是,所有人都很好。案子破了,凶手被抓,□□组织成员全部落网,我的妻子手术成功,他平安回来。看起来一切都很好。”盛老说到这有些难以继续,似乎情绪很不稳定。

  凌霄看着他,等他平复。

  盛老深吸一口气,说:“所有人都很好,但是。。。”

  “但是江苜回来之后,等着他的就是那件,对他来说具有毁灭性打击的事。”

  盛老说到这,脸上浮起苦笑,说:“可能都是命吧。”

  命?凌霄皱眉。

  他想起江苜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自己命不好。

  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能让江苜和盛老这样的知识分子,频频归咎于宿命论。

  那种无奈和心酸,仿佛无力用现世解释。

  盛老接着说:“这件事我难辞其咎,如果不是我推举他去临江,如果他当时留在南洲,以他的能力,他绝对能阻止那件事的发生。”

  “是什么事?能告诉我吗?”凌霄问。

  盛老摇摇头,说:“我不能告诉你。”接着他抬头看凌霄,说:“而且你也不要去调查,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但是你不要去调查。”

  “为什么?”

  盛老:“江苜很敏锐,这点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几乎无所遁形,一点细微的差别和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如果调查了这件事,你的反应肯定瞒不过他,他很快就会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凌霄皱眉:“我不会害他,我只是想帮助他。”

  盛老没说别的,只是说:“如果你想让他发疯,你就去查。”

  凌霄一窒,问“那我要怎么办?”

  盛老沉默了许久,说:“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

  “可是你今天已经告诉我这么多了,他难道不会发现吗?”

  盛老摇头,说:“我其实并没有告诉你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我只是告诉你他状态不好。而且他精神解离的情况你本来就知道不是吗?你只是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凌霄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我听江苜说,干你们这行,保护患者隐私很重要。”

  “对。”

  “那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盛老轻笑:“你在质疑我的职业素养?”

  “不是。”

  “我可没收江苜钱啊,所以我们之间没有构成医患关系。”盛老半玩笑半认真,接着才正色肃然地说:“而且,在江苜这。我首先是关心他的老师和长辈,然后才是医生。”

  盛老接着说:“我能帮他的始终有限,更何况这种事不能勉强。可是你是他身边亲近的人,我只能告诉你,让你多帮帮他。”

  “我该怎么做呢?”凌霄问。

  盛老叹了口气,说:“对他好一点吧。”

  无比熟悉的一句话,让凌霄想起江苜生日那天。在路灯下,在漫天的大雪里,他不自量力的对江苜说“你对我许愿吧,许什么愿都行。”

  这话现在想来,太讽刺了。

  他太蠢,太自以为是了。

  “对我好一点吧。”江苜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江苜当时深受着来自他的逼迫,还有害怕自己精神失常的恐惧。所谓的许愿,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句走投无路的哀求。

  看着盛老进到小区之后,凌霄在车上坐了很久。

  他一言不发,心里却翻江倒海。找寻当时的一切蛛丝马迹,如今看来,所有事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当时他那么迟钝,只想着如何留下江苜,对他的绝望视若无睹。

  许久之后,凌霄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嘴里骂了一句特别狠的脏话。

  得对他好一点,得更好一点。他在心里喃喃自语。

  凌霄回去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先是搂着江苜接了一个长长的深吻。

  江苜气喘吁吁,问:“你怎么了?”

  凌霄抱着他不撒手,用一种像是委屈的语气掩饰自己的难过,撒娇似的说:“想你了。”

  江苜:“。。。。。。我们才分开五个小时。”

  凌霄:“对我来说,像五年那么久。”

  江苜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之前冷了凌霄太久,才会让他在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之后,还如此患得患失。

  于是他没有起疑心,只是一直安慰着凌霄。

  凌霄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连他上厕所都被强制开着门,让凌霄看得见他。

  江苜哭笑不得,然后毫不留情的把洗手间的门关上了。

  凌霄在外面挠门。

  江苜心想,我这是养了条狗吗?

  两天之后,江苜再次去见了盛老。

  盛老面带迟疑,问:“你最近恋爱了?”

  恋爱中的人和平常的表现总会有差别,江苜从没想过自己的变化能瞒过老师,所以一点都不惊讶。大方承认:“嗯,是的。”

  他以为老师会问他很多关于对方的问题,但是盛老什么都没问,这倒是令他有点讶异,不过也没多想。

  过了好大一会儿,盛老状似无意道:“就算是恋爱,两个人也应该给对方一定的空间,你觉得对吗?”

  江苜想了想凌霄这些天黏人的表现,第一次没有用绝对的理性回答问题,而是说:“热恋期嘛,有点粘人是正常表现。”

  “。。。。。。”

  一杯茶后,盛老一边翻书,一边随口说:“吸引定律说:关注什么,就会吸引什么。在一段感情里也是这样,越害怕失去,往往越容易失去。分析其原理,是因为太过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的人,会给对方造成压力,把对方越推越远。你觉得对吗?”

  江苜放下茶杯,想到凌霄只要在家里,就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的行为,极为不理智地说:“反过来想,这也恰恰是在乎对方的一种表现。感情不就是这样吗?”

  “。。。。。。”

  吃完饭,两人在阳台上抽烟,眺望远方。

  盛老已经面带愁容,吐着烟雾,几乎带着悲愤说:“这个社会上,谁都不容易!特别是男人,总免不了要应酬。你说要是你在外面应酬,家里没完没了的打电话催你回家。这不是让人笑话嘛?”

  江苜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老师和师娘闹矛盾了,他肯定要劝着说和。又想到前两天凌霄在外面应酬走不开,又想早点回来找自己,还让自己打电话过去唱双簧。心里猛得甜了一下,神志不清一般说:“那还不是担心应酬得多了,把身体搞垮了。再说了,应酬有什么好的,回家多陪陪媳妇儿比什么不强?”

  “。。。。。。”

  江苜这天离开的时候,看老师比着他进门的时候,好像猛然老了十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