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接任导演后,秦郁上在酒店闭关了两日。

  他先前拿到的只是周蔚然部分的剧本,秦郁上把剧本看完,又将分镜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在尽可能尊重梁松原有创作的基础上加入自己的想法。

  秦郁上闭门不出,吃饭都是酒店送餐到房间,茶几上摊着数不清的稿纸,铅笔用废了好几支。

  日月交替,套房的灯始终未灭,秦郁上累了就合衣在沙发躺一会,醒来继续改分镜。终于在两天后的晚上,秦郁上打开房门,委托刘制片召集主创开会。

  地点仍是酒店旁的那栋矮楼。

  停工近一周,梁松迟迟不露面,剧组早已传言纷飞。当刘制片宣布秦郁上将接替梁松担任导演时,众人皆是一惊。

  江来坐在椭圆形长桌另一头,在一屋子低声议论中,望向秦郁上。

  几天未见,秦郁上似乎瘦了,轮廓更加锋利,眼神却精亮,自带镇场的魄力和气势。

  他撩起眼皮,只一个动作就让所有人安静。

  江来明显感觉,这一刻,在他面前的不再是演员秦郁上。似乎一夜之间,秦郁上完成了从演员到导演的转变。

  刘制片说完后,秦郁上简单表态,没有一句废话,似乎也在宣告他利落的行事风格,之后单留下导演组和摄影组,大约要讨论后续的拍摄安排。

  江来离开会议室,旁边有人小声说:“这以后就不能叫秦老师了吧。”

  “还叫什么秦老师,得叫秦导。”

  秦导。

  江来默念这两个字,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开机前,剧组和影视基地签了场地租借合同,周期无法延长,资金方面也不允许。

  耽误的拍摄进度得赶上,秦郁上和编剧商量后决定缩减几场戏,又将几场白天的戏调到晚上,统筹连夜做好新的通告单散发给演员。

  能镇场是一方面,做导演最终还得靠实力说话。秦郁上无论调度、讲戏还是运镜都非常专业,全组上下都很服气。

  拍摄紧张有序进行,渐渐的众人发现,秦郁上个人风格明显,比起依赖后期剪辑,他更偏好长镜头。

  所谓长镜头,通俗理解就是每场戏的时长较长,常常覆盖多页剧本,一口气拍完中间不停顿。

  《分秒》是一部讲述急诊医生的电视剧,长镜头能最大程度表现分秒必争的紧迫感和张力,但这对演员的台词、走位都提出更严的要求,一个细节不到位就要重拍。

  剧里一场重头戏是宋岚为遭遇车祸内脏大出血的病人紧急动手术,饰演护士的演员因为手术中给主刀的宋岚递镊子动作不规范NG了好多次。

  秦郁上不拍桌不训人,果断把下一场戏提前,让那个演员重复练习递镊子的动作直到形成肌肉记忆,之后再拍一场就过了。

  等拍完已是晚上,那个女演员忍不住小声抱怨:“秦导不会是处女座吧,就一个递镊子的动作让我重复那么多遍,我手都要僵了,观众真正看的时候谁会注意?”

  因为女演员频繁失误,俞珍在手术前洗手的画面也不得不跟着重拍,深绿色洗手衣卷到大臂上方,胳膊和双手不知道洗了多少遍,此刻都有些发红。

  一下戏,俞珍就换下染了血的手术服,助理赶忙送上护手霜,她挤出一大团往手上抹,闻言细眉一挑:“演不好你还委屈上了?”

  俞珍都这么说了,女演员不敢再抱怨,撇撇嘴走了,一旁摸鱼的人也纷纷散去,背词的背词,剩下的去找跟组医疗顾问请教动作细节。

  五月夜晚,风从远方山峦吹来,带来草木花香,很是凉爽。

  俞珍懒得回房车,擦完护手霜就让助理搬把椅子,在外头坐一会。

  助理问俞珍想坐哪儿,俞珍看了一圈,瞧见一个身影,手一指:“就那儿。”

  江来坐在摄影棚外的空地上,身立着后一个巨大的照明灯,腿上搁着剧本却没看,而是抬头望着天,连俞珍走近都没察觉。

  “在干什么?”

  江来收回视线,露出微笑:“珍姐。”

  俞珍搬了椅子在旁边坐下:“我记得你喜欢坐在树底下。”

  白天坐在树底下是为了挡太阳,江来笑道:“晚上坐树底下可就看不到星星了。”

  俞珍仰起头:“还真是,今晚星星挺多。”

  想起什么,她问:“刚才那场戏怎么没去看?”

  江来这才拿起剧本:“词还没背熟。”

  一提背词俞珍也头疼,原先最多背三两页的词,现在一场戏最起码三分钟,光台词就一段一段。

  这倒还好,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拍戏过程中身上难免会沾上血,虽然换了衣服,但总觉得身上一股子人造血浆的味道。

  俞珍说:“幸亏不是真血,这要是真血估计我得直接晕了。当医生的心理素质得多强啊。”

  江来抿唇,下颌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为赶进度,好几场白天的戏被挪到晚上拍摄,棚里打光也不影响效果。

  俞珍连熬几晚,叹气道:“再这样拍,我皮肤真要毁了。”

  不远处的摄影棚内灯火通明,一众忙碌的身影中,身高腿长的秦郁上格外显眼,正专注地跟摄影指导讨论如何架机位。

  俞珍顺着看去,柳眉一挑:“秦导这水平,绝非一日之功。”

  江来轻轻“嗯”了一声,明眼人都看得出,秦郁上为这一天恐怕已经准备很久了。

  正想着,秦郁上忽然转头,穿过来往人群朝他的方向直直看来。

  江来心跳漏了一拍,逃避似的垂下眼。下一场是他饰演的盛宁和宋岚的对手戏,他问:“珍姐,要不要对一下台词。”

  “好啊。”俞珍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先问你件事。”

  聚餐那天俞珍因为身体原因缺席,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她消息比旁人灵通,知道梁松大概是因为身体原因才退出,但不清楚细节。

  她找了个理由把助理支走,侧身问江来:“你们那天吃饭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江来这几天被问过很多遍,有直截了当,也有旁敲侧击。

  江来沉默,俞珍问:“连我都不能说?”

  涉及梁松隐私,江来也无奈:“我毕竟不是当事人。”

  俞珍深深地看着他,表情耐人寻味:“江来,你挺有意思的,跟我以前见过的人不太一样。”

  江来没有追问哪里不一样,学着剧中的角色称呼俞珍:“宋老师,到底要不要对这一段台词?”

  “好啊。”俞珍笑了笑,“手还有点干,等我再擦点护手霜。”

  最后一场戏拍完已经十一点了,剧组的车送前一波人还没回来,江来便等一等。

  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江来就这么安静地立在夜色里,孤独的身影与满天热闹星光遥遥相对。

  秦郁上瞧见,在背后看了一会,招来小周,低声吩咐几句。小周连连点头,朝江来走过去。

  “江老师,是不是车还没回来?我送你吧。”

  江来往棚里看了眼,秦郁上还在跟下一场的演员说戏。他说:“不用,我等等,你忙你的。”

  小周也回头看去,说:“其实秦导让我回酒店取个东西,反正顺路嘛。”

  一旁,另一个等车的演员听到这话,立刻说:“那也顺路捎上我呗,这大半夜还挺冷的。”

  小周:“……行吧。”

  上车后,那演员旁敲侧击打听秦郁上的喜好。

  “秦导平时有什么爱好吗,喜欢吃什么啊?”

  “秦导身材那么好,肯定没少健身吧?”

  “哎,秦导有女朋友吗?”

  “秦导住哪个房间啊?”

  小周:“……”

  江来:“……”

  江来撑着车窗向外看,耳边的聒噪让他头疼。

  小周摆出职业假笑:“我跟秦导时间不长,不是很清楚呢。”

  好不容易熬到酒店,那演员下车前还想加小周微信,小周装模作样摸了摸口袋:“哎,我手机没带,不好意思。”

  “这样啊。”那人悻悻道,“那明天吧,明天去片场记得加我啊。”

  江来也要下车,小周叫住他:“江老师等等。”

  小周看着那演员进酒店才说:“您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他,之前我给一个流量做助理,在一场活动后台见过这人,当时他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哎,我也不是跟您诉苦,就是不想让您误会我因为秦导摆架子。”

  江来笑着说:“我知道。”

  小周放心了。

  副驾上搁着一个袋子,里面放着黑色保温桶。他递给江来:“差点把这个忘了,秦导让我跟您说声谢谢。对了,您有件外套也在里面。那您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小周一脚油门,保姆车消失在夜色里。江来拎着保温桶回房间,江棠承已经睡了。钱司壮躺在外面沙发上,眯着眼,也快睡着了。

  “又这么晚?”钱司壮打了个哈欠。

  江来说:“等落下的进度赶完就不会这么晚了。”

  钱司壮想起什么:“租车公司联系我了,明天房车能到位,你确定让崽崽跟你去片场?”

  江来把袋子搁在中岛,拿起杯子给自己倒水:“嗯,有什么问题吗?”

  钱司壮心想问题大了去了:“崽崽不可能一直呆在车上吧,要是被人看到怎么办?”

  江来喝了口水,润一润干哑的喉咙,没开口。

  钱司壮继续说:“剧组人多嘴杂,万一被人知道崽崽跟你的关系——”

  江来沉默。

  “这样吧。”钱司壮提议,“当着旁人的面,还是让崽崽叫你哥哥。”

  “不行。”江来一口回绝。

  钱司壮一向好脾气,此刻也有些急了:“那你说怎么办?这个问题咱们以前讨论过,崽崽的身份不能曝光,对他对你都不好。”

  “以前是以前。”江来说,但江棠承逐渐长大,明明是爸爸却要喊哥哥,小孩心里会怎么想?

  “我不会主动公开,但如果崽崽身份真的曝光,我也不想隐瞒。”

  眼看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下去也没结果,钱司壮叹了口气:“你先休息吧,我也再想想,我也不想让崽崽委屈。”

  钱司壮离开,江来走到卧室床边。

  雪白被子鼓起一块,江棠承睡得正香,歪着枕头上的小脸蛋泛着浅浅的红晕。

  似乎察觉到旁边有人,他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江来,迷迷糊糊叫爸爸。

  “爸爸抱。”江棠承说。

  床头灯散发柔和暖光,江来声音亦很温柔:“爸爸刚从外面回来,先去洗澡,一会抱你睡。”

  江棠承点头,重新闭上眼,江来轻手轻脚走进浴室,衣服脱掉放进脏衣篮,赤着白皙瘦削的双足走进淋浴间。

  花洒拧开,热水倾泻而下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小周不是说回来帮秦郁上取东西吗,怎么连车都没下,直接就又回去了?

  江来比平时更快地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后,站在床边擦头发,心中盘旋着一个猜测。

  头发还没干他就放下毛巾,朝外走去。

  外面的灯已经关了,只剩中岛上方悬着的一盏吊灯,装保温桶的袋子还搁在上头。

  地毯消弥了江来的脚步,他走到中岛前,从袋子里拿出保温桶,底下便是他的外套。

  江来垂眸看了几秒,伸手拿出外套,轻轻一展。

  一张纸条从叠好的衣服里飘了下来。

  房间很静,静到江来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在一下重于一下的心跳中将纸条拿起,展开,入眼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行,先欠着。】

  作者有话说:

  你俩……要不先加个微信?

  还有二更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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