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见不得戚时序低眉的样子。

  这时候他总是看不到戚时序的表情,看不清戚时序的情绪,也根本不懂他是难过得只能选择逃避了还是自己伸出手来拥抱的速度不够快。

  戚时序在他说出那句“你是可以爱我的......”之后就没有再说话,眼睛干涩发痛烧灼得感觉像是想蒸发那无可奈何的泪意。

  车里的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戚时序摆弄着衣角,眼眶红得不正常却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

  他曾经安慰自己,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接受本来就不会有的回应,所以就算是戚苑回来仅仅是要他身上的一个肾,他好像也能面不改色地一边嘲讽一边妥协。

  可是,可是韩晔为什么要安慰他呢?

  他明明不会觉得委屈的。

  他不委屈......

  答应戚苑,不过是做交易,他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如果只是一个肾的事情又何必让戚苑搅得翻天覆地后再妥协呢?

  没有意义。

  他也很早很早就想清楚了,戚苑会有新的家庭,会有真正的、让他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好母亲的孩子,会忘了他......

  其实他都以为戚苑把他忘了的,却没想到十余年过去自己身上还是有那么一些剩余价值可以利用。

  也挺好。

  然后韩晔哑着嗓子告诉他——“你是可以委屈的......”

  “你是可以爱我的......”

  可以爱他吗?

  他这样的人......

  当所有的自我厌弃加以累积所描摹出来的形容,都没有韩晔此刻听到戚时序的回答更为具象。

  戚时序额前的发丝细密又柔软,和浓密的睫毛交杂在一起,将原本就小巧的脸遮住了大半,那双眼睛在此刻亮得出奇,水蒙蒙地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翡翠,他看着戚时序认真地注视他。

  问他:“我真的可以吗?”

  他真的可以吗?

  韩晔突然就有点绷不住,转头避开了戚时序的视线,看着玻璃窗倒影着的戚时序发亮的眼睛。

  他怎么可以问得那样认真呀......

  他好不容易养了这么久的小狐狸,刚刚学会用狐狸尾巴轻蹭他,向他撒娇的小狐狸,今天是在外面受了多大的苦,连委屈都要问他一句可不可以?

  他他妈心都快疼烂了......

  “小七......”

  “你可以,放肆可以,肆无忌惮可以,百无禁忌也可以,你曾经问我......问我自由是什么......我当时说不出来回答......”韩晔艰难地吞咽了下,“现在我想明白了,自由是你在我面前所思所想......”

  “全都展露无遗。”

  韩晔扭头看向戚时序的眼睛郑重而深情,笃定地戚时序不敢缩回来自己正颤抖的手。

  阿晔好温柔。

  阿晔真的好温柔,捉住他的手稳住着不让他退缩,却根本不舍得用太大的力道,连十指相扣的动作都带着怜惜。

  他帮他稳住手,他让他这一次好好接住所有落在他身上的爱意与好运......

  戚时序怔住了。

  韩晔苦笑了下,说话都带着泣音:“小七,咱们不姓戚了好不好?”

  戚时序眨巴着眼睛,有些无措:“可我......”

  可我也没有别的姓了呀......

  崔时序的回忆都太令人难过,让他无时无刻感受到崔家宅院里整天不见天日的潮湿气闷,让他连草坪的四季都追循得了无声息,他记不得带有这个名字的所有光阴流逝,却记得一级一级年级前逐渐增大的数字,好像微妙地通知了他年岁的匆匆。

  其实每一年的除夕,他的感受是深刻的。

  深刻到第一次和韩晔过除夕都透露着想改变的疯狂心思。

  除夕夜老宅里的人都回去团圆了,别墅区安静得很,没有人倒是有远处旷野上点燃的烟花。

  他拿出阿姨早就在冰箱里屯了几袋的水饺,或是面条,对付对付就可以过一天。

  在戚家的时候,他向来不讨喜。

  在崔家的时候,他也终于不用想发设法地学会讨喜。

  他逐渐学会了一个人面对灿烂,学会着自己点燃一盏又一盏灯又一一熄掉。

  从小时候坐在书桌前,往往等不到十二点就困去到后来,驾轻就熟地拿起一罐啤酒,扒开面前的小窗,看着烟花升起又衰落。

  他适应得很好。

  好到后来,这个日子的热闹也从来不能感染他,变成日复一日里再过平常的一日。

  但他还是没找到结果。

  是当初在戚家,周别都是喧闹感受着恶意好过些,还是一个人独处着看着灯光明暗好过些。

  生活下去的意义可能就在于一遍又一遍地推翻之前的以为。

  他已经习惯了的,他已经学会了的,还有那些刻进了骨子了的冷漠原来也是会被期许打败的......

  甚至于他而言,并没有一丝准备。

  那年除夕,他第一主动地请赵陆帮生活上的忙。

  他甚至还记得赵陆当时表情上的震惊。

  临近年关,年味到底是浓了起来,戚时序向赵陆询问两日后的行程安排,被赵陆笑到:“我的大明星,再忙我们年也还是要过的!”

  戚时序可能是没来得及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显得有点懵。

  赵陆没忍住:“咦?该不是忙晕了?确实两日后过年啊!”

  戚时序一直都对节日的日期不敏感,听到赵陆的答话,也只是笑着不表态。

  赵陆有些心疼自家孩子忙到过年都不知道,关心着:“没置办年货吧?要不我说过年就是过的氛围,要不我陪你去挑挑?”

  戚时序有点心动,他倒是没什么,只是想到今年过年的对象是韩晔,心里总归是有不知名的期许的。

  自己对于那些东西确实不擅长,有赵陆的指导可能会更好,就对赵陆的提议点头答应着。

  毕竟是一个公众人物,想去热闹的卖场到底是不太现实。

  戚时序跟在赵陆的背后,走街串巷。

  “张灯结彩嘛,关键在灯。”

  赵陆提着灯笼让戚时序挑。

  戚时序看着眼前几乎一样的红色大灯笼不知怎么挑选,就诚恳问道:“这有什么不同吗?”

  可能是赵陆脸上的表情太过于一言难尽,戚时序也不自觉地噙上笑:“确实是觉得都很喜庆。”

  赵陆摇摇头:“挑大小啊,看图案那可不是一样的吗?”

  他指着挂着的灯笼,介绍道:“这家店的老板都八十了,你看到的这些灯笼都是老人家亲手绘上去的,有的只有一对,有的大小不一样,图案也不一样,所以要你先挑大小嘛。”

  戚时序听着,觉着眼前的灯笼确实比那些工业流水线上生产的不一样,可这个问题也确实问到了他的盲区,于是有些试探地问着:“您觉着我挂多大的好?”

  赵陆本着一句中号脱口而出,就觉得有点不对。

  他是知道韩晔和戚时序的事的,突然表情就怪异了起来,有些磕巴地试探着:“你是说的韩总家还是你家?”

  戚时序本想问这重要吗?却突然明白了赵陆话下的深意。

  他家不是韩晔家,过年诶,韩晔怎么可能会来他这里?

  是他异想天开,以为全世界都和他一样是孤家寡人了......

  可能是戚时序一瞬间的表情太过难堪,赵陆有些过意不去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

  “安慰着,打扮着好,打扮起来才喜庆。咱们过年又不是给别人过的。”

  戚时序此时反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像是即将蓄满气的气球在最后一口时泄了气,所有的方才饱满得过了头的情绪此刻随着争先恐后涌出的气体散了,怎么捡也捡不起来起来。

  强硬地挂上笑,戚时序看着不好意思的赵陆认真地说:“反正也剩下的不多,我全部要了吧。”

  “太好看了,不要,可惜......”

  太好看了,可能再也不会这么兴致勃勃地来储备过年的物件了,干脆一次性买回去看看,也算是一份慰藉?

  赵陆几次想劝说,苦于一时找不到开口的点,只能颓然地去和老板打商量让戚时序把这些灯笼带回家。

  韩晔那次没回老宅。

  他毕业后就回来接手公司的各项事物,韩父韩母乐得清闲前几日就出国了。

  他也没心思参加公司的团建,思来想去没什么好去处,开着车四处逛不知不觉就到了戚时序所在的别墅。

  他倒是没想到整栋房子都是暗的,从赵陆那留意到,戚时序年前的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应该是回来了的。可此刻看着眼前漆黑一片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就好像事到最后就差临门一脚,那颗随着路程逐渐缩短而渐渐欢悦起来的心此刻没了心情。

  韩晔懒得再看眼前毫无生活气息的房子一眼,只是开车累了也不想马上走,便就着黑夜抽了一根烟。

  他靠在车子上,瘦削而细长的腿和讲究的布料严密贴合,勾勒出迷人的曲线,手腕搭在车门上,指尖夹着只吸了一口的烟。

  引擎发动......

  戚时序对于韩晔到来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不知道是不是期待消耗了太多他本来没有的情绪,总觉得格外困,戚时序就略过了晚饭,躺在床上补觉。

  再一睁眼,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明白没有人来过,反倒是轻松地笑笑。

  从老师傅手里买回来的灯笼整齐地摆放在房间里,大大小小满目红色,很喜庆。

  戚时序撑起身子,走上前去一个个点上蜡烛,牵了跟绳子把他们挂在一起。

  灯笼上的画精致如生,摆放在一起,有种看绘本的感觉,灯火明灭随着风一闪一闪,照在戚时序端详的脸上,明暗间突出优越的轮廓。

  “很美......”

  万家灯火,他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