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

  戚时序看着连绵的雨天总不见收,暗暗地抵着自己的破腰用力,抿着嘴忍痛,只期待自己能撑到这部剧收工。

  崔英冷眼看戚时序暗戳戳的小动作,摆弄道具的手不安分起来,他竭力克制住自己想去质问的欲望,手里捏着的戏服却不似他表面压抑的平静,表面逐渐变得扭曲。

  戚时序等着痛感渐缓,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崔英在一旁注视的视线,他不动声色的继续揉腰,等着对方先沉不住气,找他开口。

  崔英,他当然是认识的,毕竟,苦难可以被治愈,却永远不可能被遗忘。

  天愈来愈沉,强势地攫夺了白云,用着压抑地底色强装上人们头上的穹顶,老天能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告知世人日后将有大雨,虽然近日以来都没什么晴朗的日子。

  戚时序无端地觉得有点冷,紧了紧衣衫,把赵陆特地给他“收刮”来的暖宝宝从里衣上扯下来,其实暖宝宝再暖,效力也有限,得来几个小时的不畏寒,他应该心满意足。戚时序垂眸,像是对待珍宝似的,把暖宝宝捂在手里,他的手很凉,不可能保持住那未散得热量,哪怕一点点,可是在失去它的时刻,他还是想细细观摩它,毕竟,他冷到蜷缩不起手指的时光里,它太暖了,就算只暖了那么一瞬,也是他戚时序的一瞬,他不愿放手,是真。

  戚时序扶着椅子踉跄地站了起来,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旁人说什么,他该是支持得住的。

  他拖着步子走向崔英,走得很慢,却很坚定,仿佛堵掉自己所有的后路,也像是告知望向自己的崔英,不必躲。他奔赴向自己的命运,总是犹疑,这一次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段因果,他不避也不躲。

  崔英嘲讽地看着戚时序蹒跚的脚步,挑衅开口:“戚时序?戚哥?你倒是会装好人。”

  戚时序不理崔英的话,他早就猜到崔英的来意,明白现在他话语里捅的刀子不过是开胃的前菜,他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吵架,争夺一些无谓的口舌之快。

  “崔英,有话直说便好。”他的唇色极淡,紧抿时总带些不近人情的意味,冷得很。

  崔英听闻他的话,怒气上涌,但到底是记得身后之人的话,没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戚时序动手,狠狠咬牙,羞辱意味十足:“戚时序,你是什么东西,敢惦念阿旭哥的东西?”

  戚时序闻言却是笑了,淡淡道:“他活着我不能要,死了还不行吗?”

  崔英:“你!”

  崔英气极,逐渐口不择言起来:“顶着这么一张与崔旭相似的脸,韩晔就从没怀疑过?我该是说他对你太不上心,还是该说你掩饰得好,他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戚时序,你自己自欺欺人,就真的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是瞎子吗?”

  戚时序琥珀色的眸子陡然暗沉,捏紧了拳头,没说话,等着崔英继续。

  “你和阿旭哥,本就是云泥之别!”

  戚时序觉得累得很,不知道为什么,他自身本来就已经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事情,总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提醒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他知道是云泥之别,他也知道崔旭是皎洁无暇天边云,是浩瀚人间秋色月,是人间绝色眉间雪,不知道这些形容词够不够,他倒是可以继续往上加,没有必要一直跟他啰嗦,韩晔提醒他已经够了,不用每一个见过崔旭的人都来他面前转上一圈,说他有多么不配,他都知道。

  突然像是没力气跟崔英纠缠,低声笑了笑:“所以你来叫嚣些什么?崔旭没了,我还是他一个影子,崔家的二少爷,你又是什么东西?”

  崔英被戳破心思,跳脚不已:“你一个从头到尾的替身!替身!我起码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崔英,你是谁?是崔时序?是戚时序?是小七?一颗棋子罢了......”

  戚时序冷声打断:“崔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崔英背后一阵冷汗,艰难地咽下唾沫,就好似吞下没说完的腌臜话。

  他仍旧是气不过,瞥了眼依旧云淡风轻的戚时序,终是狠狠丢下一句:“好自为之。”

  戚时序看着崔英的背影,调侃了下自己的处境,觉得自己的确是时日无多。

  弯弯唇,却是笑得极苦,崔英这么笨却还是能一眼看到自己的痛处,而韩晔那么聪明,却置若罔闻般往他的伤处戳,原来不在乎的确就是这般模样,他找补再多,外人一句话就揭穿,他再怎么遮掩也是无处可藏。

  回忆倒退到很久很久之前,那时他还叫崔时序。

  崔家家大业大又一向和韩家交好,加之韩家和崔家这一辈都是独子,固然崔旭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和韩晔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兄弟。

  韩晔冷,崔旭热,两个人相处多年,合拍得很,竟没出现过一次隔阂。

  崔韩两个世家倘若真的像表面上那般幸福美满,那就没他崔时序什么事了。

  就和所有烂俗的三流话本里的剧情一样,他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可他的母亲不是寻常家的女孩,戚苑是戚家的独女,是一个疯子,却也是唯一一个在乎过他的人。

  戚苑有多爱韩晔的父亲——崔旭的爸爸,也就是他的爸爸就有多对戚苑求而不得。

  于是剧情至此终于乱套了起来,一场计中计的开始,逼疯了戚苑,也就有了崔时序。

  戚苑其实知道以戚家的身份,去做那么不体面的事结局是如何,所以在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也是为什么这场强奸的背后她只能孤立无援。

  一夜荒唐过后,戚苑看着身旁的崔停,明白了一切,她到底是要继承戚家的人,没有崩溃甚至没有质问,只是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然后用一根烟的功夫处理了眼前的一片狼藉。

  对于戚苑来说,最绝望的不是崔停的落井下石而是韩释暗中的策划,然而更加可悲的是,她在清醒之后就认识到所谓的计中计,所谓的一往情深不过是韩释为俩人身败名裂的一场戏。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韩释那么狠,戚苑淡定的着上衣衫,对崔停的愧疚没有任何解释,她最后还是没舍得让韩释与崔停撕破脸,默认下一切。

  戚苑在做下决定时,就决定一生只疯那么一次,这一次疯得彻底,也完全地带走了她所有的天真和浪漫,索性本来这些东西她就为数不多。

  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戚苑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他。

  他不知道戚苑为什么会决定要把他生下来,可能是戚苑认为他的诞生是对自己荒唐的少女心事的一次道别,也可能她就是想报复韩释和崔停,想着崔时序的存在起码可以膈应这两个事业有成的年轻人。

  不管怎么说戚苑最终还是留下了他,甚至为他取了一个名字,一个故意含了'旭'字音的名字。

  戚苑生下他后就离开了中国,将公司产业也逐步转移到了国外,这么多年,没再回来。

  只是可惜了,他毕竟是戚家小姐和崔家少爷的儿子,基因遗传摆在那里,也就注定他不会安分的当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崔旭是个顶了天的好人,他崔时序是个机关算尽的小人。

  崔停不愿意面对他,觉得崔时序的存在既让他想起那个求之不得的人,又让他忘不掉那段荒唐且难堪的往事。所以,说到底,对崔时序他是不愿意上心的。

  本来已经送到孤儿院生活七年的“小七”,因为和崔旭的血型相同,也因为和韩晔的骨髓配型成功而被带回了崔家,成为了崔时序。

  韩晔需要他的骨髓,是因为没人舍得崔旭捐。

  说来也巧,一个被遗忘了七年的人,在生死面前,很轻易的就被想了起来。

  崔旭和韩晔配型成功的那天,所有人都想起了他。

  抱着侥幸的心理,得到了戚时序与韩晔配型成功的消息,韩夫人对“崔旭”愿意捐赠喜极而泣,崔夫人因为崔时序的“伟大”付出而欣慰不已。

  他们想得清楚,崔时序和韩晔配型成功,那么也可以和崔旭配型成功,如果骨髓可以,那么肾呢,肝脏呢?肺呢?甚至是心脏呢?

  意外措手不及,谁能知道崔时序有没有被用到的一天,他们将崔时序养在老宅里,非必要不准外出,不准交友,不准各种,他们要意外来临时,崔时序是一个可以随时用到的影子,也要每个人对他没有恻隐之心,免得用到时心软。

  崔时序十八岁生日那天被准许到院子里晒了一天太阳,那天晚上他被带到医院,透过重症病房的玻璃看到了病得起不来的韩晔,在晚上他被送到手术台,捐赠了自己的骨髓。

  十一年的时光教会他要认命,却在瞥见小王子时,忘记了自己不是唯一的那一朵玫瑰。

  崔时序在十八岁的生日那天许愿,说愿意放弃所有,如果可以做独一无二的自己。

  在后续的五年里,他的愿望大抵是实现了,因为崔旭的死。可或许从未实现过,因为他依然做了整整五年的崔旭。

  韩晔恢复的那段时间,崔旭被送往国外,也就是这个时间,崔旭爱上了战地记者身上的血性与使命。

  崔时序醒过来的那天,成为了救了韩晔小公子的“崔旭”,好在崔旭的生活在他百无聊赖的日子里被当成广播反复念叨,好在他从回来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任何选择。

  厨房会做崔旭最喜欢的绿豆糕,所以他最喜欢的就是绿豆糕;榴莲千层有时会被端进他的房里,然后在下人的聊天里听到韩晔来找崔旭玩,但是今天胃口不好;有时他会看到桌子上来不及收拾好的卡碟,会看到电视上没熄灭的屏幕上闪烁的游戏名字;他知道韩晔参加了足球队,因为崔旭在韩晔训练的那几天总是回来的格外晚,所以大家吃饭就格外晚;他清楚韩晔和崔旭的所有故事,也好好充当了养伤时间的“崔旭”。

  可也在那一段时间了,他不想再当崔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