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夏似乎有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连五光十色的梦境也不曾侵扰,只被包裹在一片纯然的黑暗中,万籁俱寂。

  要醒来吗?

  醒来之后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会是自己那个有些凌乱却满是生活气息的卧室吗?或许一段时间没见,有不少东西已经惨遭二哈毒手了吧?高冷的小狸花还会认识自己吗?

  自己消失了这么久,母上大人一定担心死了吧……

  可万一还是咒术世界怎么办?

  术式一条条剥离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她记得,狂暴的咒力呼啸着撕裂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的感觉她也记得。

  自己的术式和咒力都没有了,羂索却依然活着,剧情这个入侵者也没有被驱逐出去。

  她救不了那个世界了。

  再醒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就这样像一条败犬一样向入侵者低头认输,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世界吗?自己真的甘心吗?

  说起来……她本来也不是那个咒术世界里的人,怎么就头脑一热扛起了拯救世界这么大的责任呢?

  是自己的灵魂本就躁动着不甘于平凡吗?

  ……

  仿佛是过了数个世纪,又恍惚只有几日,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的少女终于睁开了眼睫。

  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术式与咒力暴动时的痛苦恍若一场遥远的梦,姬夏有些怔然地坐起身,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

  那里本该有一个浅淡的长歌门徽记,只要她想,就能从那里取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游戏道具。

  可现在姬夏眼前的这只手,白皙纤长,连个红印都没有,更没有什么长歌门的徽记。

  都说庄生梦蝶,究竟是蝴蝶入了庄周的梦,还是庄周入了蝴蝶的梦。那么眼下看来,究竟是咒术世界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冒险是梦,还是自己前十八年的人生才是那大梦一场?

  姬夏忽而有些恍惚。

  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不知下了多久,被狂风裹挟着撞到窗棂上。室内倒是安静温暖得很,简简单单的一张床,一张桌,墙边两张摆得规规矩矩的椅子,一眼就能望到头。

  茫然无措的少女将自己缩回被子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五条悟虽然只回来了几日,可接踵而至的各项事务已经足以让他忙得晕头转向。安全区内幸存者众多,可这么多人光是日常生活所需便足够令人头疼,且咒术师们还要时刻维持着安全区的结界,防止那白色的死神蔓生到结界之中。

  更别提安全区外丧尸围城一样奔赴而来的咒灵们。

  安全区如今也不过只是狂风骤雨的海面之上,一艘苦苦支撑的小船罢了。

  可如今整个世界,哪里还有能救他们于危难之中的大船?大家都是生死绝境中等待救援的遇难者。

  幸存者们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五条悟!!!”

  黑脸儿小猫咪喵喵叫着飞奔而来,三下两下攀到了银发男人的肩头。

  “姬夏醒了!!!我们快回去!!!”

  小猫儿话音还未落,此处哪还有一人一猫的影子,只有雪地上一串略显凌乱的猫爪印,昭示着这里曾经有活物来过。

  五条悟自是开着他的无下限术式,连脚印都不曾留下。

  只是当他赶到姬夏所在的房间门口时,又难得地迟疑了。

  术式和咒力都完全消失,姬夏真的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可世界意识才不管那些,见五条悟不开门,连忙扭着小猫的身体,将房门挤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冲了进去。

  房间里被施展了保温的结界,五条悟推门进去,被暖融融的空气扑了满脸。姬夏似乎醒了有一段时间了,倚靠在床头,面色平静得仿佛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早晨醒来,甚至她连投向五条悟的目光也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五条悟忽而觉得似乎有双大手紧紧地攫住了他的胸膛,几乎令他喘不上气。

  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是姬夏这种习惯将所有负面情绪收敛在平静的表象之下的人。更何况他们上一次面对面已经是很久之前,还是不欢而散,而眼下随着一切布局在剧情的骤然入侵之下崩盘,似乎那些略有些久远的爱恨情仇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身体还痛吗?”

  五条悟拖了张椅子走到床边坐下,清凌凌的蓝眸直视着姬夏没什么表情的脸。

  似是早便想到了会有人问这个,姬夏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对上五条悟的目光,反而看向了风雪呼啸的窗外,她忽地一哂,话音苍凉又疲惫。

  “我失败了,这个世界……要完了。”

  膝上卧着的黑脸儿小猫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到底也没能说出来,是它擅自将姬夏拉来这个世界,擅自要她担起拯救世界的责任。而如今无论做什么都挽救不了大厦之将倾,它唯一还能做的,也就是趁着世界毁灭的一瞬间,将姬夏送回她原本的世界。

  “那你……还能回家吗?”

  五条悟说不清自己问出这句话时究竟是紧张多一些还是希冀多一些,姬夏是异界的来客,眼下这个世界即将走到尽头,他不希望她也会随着这个覆灭的世界一同消失。

  哪怕是世界末日,他也希望姬夏能好好的。

  “我倒是没什么,又不会死,最多是回到自己的世界做回一个普通人。”姬夏吸了吸鼻子,侧颜无端显出几分寂寥:“可你们都要死了……”

  起居室内再度安静下来,白发蓝眸的男人注视着少女寂寥的侧脸,心底涌上些庆幸。

  还好,还好,她是能活下来的。

  可自古以来,便都是生者要背负更多,五条悟看得出来,姬夏虽冷情,却格外重情。这半年多的相处不长不短,却刚好足够让姬夏将他们每个人装进心里。

  虎杖悠仁、伏黑惠、钉崎野蔷薇、禅院真希、狗卷棘、熊猫、乙骨忧太、夜蛾校长、七海建人、家入硝子……甚至还有京都校的同学和老师们。

  ……还有五条悟自己。

  重要的人离开一个便已足够残忍,更何况姬夏本就是带着拯救所有人的使命前来,却要捧着朋友全部死亡的结果离去。

  将心比心,当初夏油杰的离开已经足够令他为之心痛,而姬夏不过是个才刚十八岁的少女,又如何承受得了如此惨痛的现实?

  五条悟微微低下头,剔透的眸子中思绪翻涌,逐渐蒙上一层浅淡的雾。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突然抬手抚上姬夏的发顶,引得她有些诧异地回眸。

  “没有你,按照原本剧情对这个世界蚕食的进度,我们也是要死的。或许在那个原本的世界里,某一天世界末日突然降临,所有人甚至来不及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便彻底消失。可眼下,至少我们努力地反抗过,为自己的命运拼搏过……”

  “多少还做了回明白鬼不是?”

  五条悟语气明快,话语中是他一贯的逗趣,姬夏想要笑一笑应应景,可嘴角抽动了半天,到底是没能扯出来个像样的笑。

  “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

  五条悟叹息一声,将姬夏拥入怀中:“姬夏,这一切本就与你无关,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自责,虽然眼下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力挽狂澜,但至少有我在,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满室寂静,姬夏没有出声,却猛地将头埋进了五条悟的颈窝。

  五条悟的身上尚带着些冬日的寒意,可姬夏却觉得整间屋子只有他身上是暖的。她鼻尖冰凉,手也冰凉,像是寒风中跋涉许久的旅人,试图从五条悟的身上汲取几分微不足道的热意。

  她忽而就觉得胸口好痛,痛得她都快无法呼吸了。她像一条濒死的鱼般大张开嘴,却只有几声破碎得不成样子的抽噎闷闷地透出来,紧接着便有滚烫的泪水簌簌而下,迅速地洇湿了五条悟的肩头。

  铺天盖地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决口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姬夏埋在五条悟的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同这群原本只在漫画中见到的人物相识相知,成为了彼此扶持的好友,然而如今,却要她直面好友们的死亡,何其残忍。

  姬夏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更何况这其中五条悟。

  他是她这短短的十八年里的第一次心动,从前她不懂情爱便也罢了,可现在她早已将自己的一颗真心遗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她为了回家能逼自己狠下心来割舍掉这段感情,却无法接受他即将迎来的死亡。

  就算天各一方,就算永不相见,她也想要让五条悟活下去,这是姬夏除了回家以外唯一的私心。

  可是她救不了这个世界了。

  剧情的入侵几乎是到了最后的关隘,她从未直面如此触目惊心的灾难,她甚至一闭眼都会想到白色根系席卷之下生命的苦痛与哀嚎。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救人,像是某种自我欺骗的安慰,固执地想要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一个人,再一个人。

  可现在她连咒力和术式都没有了,她谁也救不了了。

  她连欺骗自己麻痹自己都做不到了。

  她只能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缓缓地迎接死亡的终局。

  没有什么比注定要到来的生离死别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五条悟静静地抱着姬夏,抱着这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少女,他不是不难过,他又何尝不想与自己的心上人长相厮守?情感之外他又岂没有理想与抱负?他所求之事甚多,却注定不能拥有结果。

  姬夏能活下来,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虽然会遭受巨大的打击,但在这绝境之中,算是五条悟能够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他感觉肩上被泪水浸染的位置仿佛燃起了一把火,一路炙烫到心底。

  少女的哭声渐渐低哑,最后几不可闻。五条悟心疼地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却骤然感到肩上一凉,姬夏从被她哭湿的颈窝处抬起头,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唇。

  真的是“撞”,那力度中甚至还带了几分歇斯底里,几乎磕破彼此的嘴角。姬夏吻得毫无章法,像是一头稚嫩的小兽,胡乱地啃咬着,宣泄着自己的悲伤与恐惧。

  或许还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放纵。

  五条悟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吻亲傻了,嘴唇被少女尖尖的虎牙咬到时,不受控制地自喉咙中滚出一个短促的音节。随后那个吻便带了些歉意似的和缓下来,轻轻地盖过那道略有些显眼的齿痕。

  可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主动迎上了这个青涩的吻。他以舌尖描摹少女姣好的唇形,轻轻撬开她有些颤抖的牙关,和缓却又不容拒绝地引导她跟上自己的节奏,便渐渐地如风拂柳,如雨过云,如清晨的露珠滚过娇嫩的花瓣。

  极尽缠绵。

  姬夏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突然亲上去了,她也不太想清楚这个问题,总之她自认与五条悟算是两情相悦,她哭着的时候这样想了,便也这样做了,带着几分疯狂几分孤注一掷,恶狠狠地亲上去,去圆自己心里那一角不足为外人道的缺憾。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缺德,为了那点遗憾想亲就亲,反复无常,焉知人家愿不愿意做她这个弥补遗憾的“工具”。

  可真当五条悟亲回来的时候,姬夏又觉得无措极了。她知道五条悟是强势的,只是没有切身地体会过,而眼下,五条悟正挟着满腔真挚而热烈的爱意肆意地侵略进她的唇齿之间,仿佛在与她共舞一曲浪漫又深情的华尔兹。

  姬夏只觉得自己被他那浓烈的□□包裹得快要窒息了。

  这一吻连两人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待理智回笼时,姬夏已经略有些无力地瘫软进了五条悟怀里。她下意识地想要躲进被子,却奈何五条悟的双手正死死地环着自己的腰肢,只得满脸羞红地抬起手,捂住自己发烫的面颊。

  许久,她听见自己头上传来五条悟低低的笑声。

  “姬夏,我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