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水龙头被明锦拧开，他低头掬了一捧水，冲了满脸。
水滴滴滴答答顺着他的脸部轮廓往下滑，从下巴划进T恤领口，额头的几捋碎发也被打湿。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可眼前不断浮现的，却是仍然程亦铭倒在他怀里时，背后一片血肉模糊的场景。
昨天晚上他也在医院守夜，就怕程亦铭醒了找不到人，但一晚上都没睡着，当时脑子里也全是这个画面。
他不敢去想，为什么程亦铭会突然昏迷，更不敢去想，如果程亦铭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这是除了明斐以外，第一个在他出事时没有落井下石、甚至伸出手拉他走出泥潭、可以说给了他一个崭新的未来的人。
而现在，因为他的原因，因为他招惹了不知道哪一个仇家，被他的黑粉害到现在这个地步，血肉皮开肉绽，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明锦不知道那一晚是怎么熬过来的，等导演打电话过来，他才恍然惊觉天已经亮了。
连轴转了数十个小时没有得到休息，他高度紧张的大脑持续运转到现在，已经疲惫不堪。
程亦铭的苏醒刚让他脑子里的那根弦刚松了一点，立刻又被医生的诊断压得再次绷紧了起来。
他想不通。
怎么会这样呢？
普通黑粉根本不可能疯狂到这个地步，还是好几个人一起，明显是有备而来，不惜坐牢也要毁了他的职业生涯……
到底是有多恨他？
明锦恍惚着，想起他今天来之前问导演，警方把人带回去后有没有问出什么。
刘导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说暂时还没有。
他其实心里知道，肯定查不出来了，那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后手的，或者说有后台。
那他能干什么呢？
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程亦铭想给他的，经历了被全网黑的风浪后，现在圈内也没几个人肯跟他走在一起。
以前那些狐朋狗友倒是和他常有联系，但明锦没有以前那么没心没肺了……他从前不计较这些人骗他钱财，是因为把对方当朋友，觉得朋友之间有困难，帮一把也没什么。
可后来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朋友都值得交往的。
他识人不清，最后跌入深渊，唯一朝他伸出手的却是程亦铭这个跟他拌过嘴有过矛盾的对家。
现在的他，除了程亦铭以外，一无所有。
现在程先生还因为自己受了伤……他大概很生气吧？
他也是明星啊，虽然说已经半退圈了，可是……
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身体面貌吧？
他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挡在自己面前的呢？
为什么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呢？
为什么不往后躲躲呢？
哪怕是带着程亦铭一起也肯定有躲避的空间，为什么要站着不动呢？
明锦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在封闭的卫生间里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盯着镜子里的人影，良久，忽然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喉咙里那股几乎要把他淹没灭顶的情绪终于短暂地消退了些，他一团乱麻的大脑也因此清明了几分。
半晌，明锦又接了捧水冲脸，等脸上的巴掌印消肿期间，摸出手机，划到了明斐的聊天框。
不管怎样，幕后的人一定得抓出来。
警察查不出来，程亦铭查到了也不一定会告诉自己——明锦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发现在那个人看来，自己似乎一直是个十分冲动易怒的小孩子一样的形象。
既然这样，那他就只能自己找人查了。
事情因他而起，当然要由他结束。
屏幕亮起，荧光反射在明锦棱角分明的脸上，衬出他眼底一片阴沉的冷意。
……
“诶，程老师，这是怎么了？”倪子洋脸上被鞋子打出来的印子还没消，只是没那么像猪头了，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拎着一个果篮，“我还心想你今天怎么也不在剧组，听人说你住院了，还跟我在一个医院，立刻就买了水果来找你了。”
他说着，把水果篮随手放到了床头柜上，一边打量程亦铭现在的样子，一边坐在了旁边的陪护椅上。
程亦铭眼眸微沉，面上却勾了勾唇：“找我？倪少爷有事？”
“不能只是来看望一下吗？”倪子洋用一种痴迷的目光扫过他苍白却不减清俊的脸庞，下意识扯扯嘴角，想露出像以前一样的自认风流不羁的笑容，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
一时捧着半边脸呲牙裂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显得十分滑稽。
程亦铭淡淡道：“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倪子洋嘿嘿笑着，凑近了些，挤眉弄眼道：“程总现在这样……不正缺人照顾吗？要不要我帮忙啊？”
程亦铭淡漠的眼神从他蠢蠢欲动伸过来的手上一扫而过，轻声道：“我劝你安分些，刚被打过一顿，还想伤上加伤吗？”
倪子洋顿了下，随即毫无顾忌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油腻地捏了一下，笑得谄媚：“程总说笑了，我可安分地不能再安分了，这不是怕您躺得累，正给您按摩吗……”
程亦铭皱眉。
对方的手压到他的伤口了。
“扣扣。”
敲门声打断了倪子洋想要偷偷往下摸的动作。
他立刻收回手，看见门口明锦放下手，一脸平静地走进来，还跟倪子洋点了点头：“倪老师怎么在这？”
肩膀上令人不适的存在感消失，程亦铭眉头再次舒展开，看了明锦一眼，没说话。
倪子洋再三观察他的表情，确定他没看到刚刚那一幕，于是故作淡定地笑笑：“听说程总出事了，来看看朋友很正常吧？——话说起来，这话该我来问你才对，你们不是……”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了个转，发出一声意味不明饿短促笑声，“所以你又怎么会在这？”
明锦比他更淡定：“导演不放心程总，让我代替她来看望一下。”
“哦，这样，”倪子洋点点头，倒也没追问下去，回头瞥了眼还在慢悠悠喝水的程亦铭，“那程总，既然你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突然有点尿急。”
程亦铭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倪子洋在心里啐了一口，心想真装b，摆什么冷脸。
他起身刚出门，明锦迅速给程亦铭续上一杯水，稳稳放到程亦铭手上，同时道：“我也去上个卫生间。”
“你不是刚上的吗？”程亦铭抬起眼皮瞥他。
明锦卡壳了一下：“嗯……尿频。”
他红着耳朵在程亦铭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出了门，很快穿过走廊的三两人群，又回到了刚刚才出来的卫生间。
隔间里，传来一阵水声和倪子洋的哼歌声。
明锦悄无声息地进来，反手将卫生间的门又扣上了。
等倪子洋提着裤子踏出隔间的门，看见的就是靠在门板边环着手臂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明锦。
他身高腿长，即便穿着宽松的T恤，也盖不住手臂上长期运动打篮球形成的优越的肌肉线条。
往门口一杵，浑身气压低沉沉的，像尊门神。
他吓了一跳：“明锦？”
明锦缓缓抬起头，慢慢笑了一下，露出一颗不甚明显的小虎牙，看起来竟然比倪子洋这个有奶狗脸的人还要有少年感：“倪子洋。”
倪子洋狐疑地扫视了他一眼，上前去扒拉他的肩膀：“你干嘛？让开点，我要出去。”
明锦没让，甚至一动不动，少年身形并不宽厚，却仿若磐石。
他仍然是笑着的，可声音听起来却轻地没有丝毫情绪：“离程亦铭远一点。”
倪子洋扒他扒不动，不由有些气恼，退了一步瞪他：“关你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他都没意见，轮得着你多管闲事？”
“我？”明锦歪了歪头。
他这个动作做地极其轻微，像是思考了一秒，随即皱眉，像是在苦恼：“我本来不打算跟你计较的，可谁让你偏偏要凑过来找死，还敢把手放在他身上……”
“怎么，听你这么说，难不成你暗恋人家啊？”
倪子洋看他似乎只是想谈话，也放松了一些，闻言打量了他几遍，嗤笑，“你看程总宁愿跟我走在一起都不跟你说话就该知道，他肯定很讨厌你，不可能会喜欢你的小朋友。”
明锦眼眸微沉，眯眼道：“闭嘴。”
“我就要说，你能把我怎样？”倪子洋更加嚣张，伸手去戳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轻蔑的侮辱意味，“我看你是看小说看傻了吧你，还学别人威胁情敌？你也不瞅瞅自己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用脚趾头想，程总也不可能选你……”
“砰”地一声。
倪子洋被一脚踹飞了出去，还未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是真的飞出去了，他整个人被踹得倒退了三米左右的距离，撞倒了放在角落里的拖把和木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倪子洋整个人都傻了，痛得一边捂着捂着肚子□□，一边艰难地爬起身坐在地上喘气，指着明锦：“你你你……你敢打我？”
“我让你闭嘴。”
明锦一步一步走上前，洗的白白净净的球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既极有规律的脚步声。
他微笑着蹲下身，说：“谁让你不听呢？”
他表情没变，脸上却没了刚刚那种看上去温顺无害的气质，黝黑的眼眸深处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海啸，只是轻飘飘一眼，竟然让倪子洋有了一种想尿裤子的感觉。
他回过神，想到一件几近惊悚的事情：他在恐惧。
恐惧这个大学都没毕业的毛头小子？
简直荒唐！
倪子洋一个激灵，咽了咽口水，骂骂咧咧道：“就算你打就我又怎样？这又不能改变他不喜欢你的事实！”
“他喜不喜欢我，跟你没关系。”
明锦终于收起那个渗人的笑容，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再说一遍，离他远点，懂吗？”
倪子洋气得要死，心想我被吴霜打就算了，人好歹录音了算是拿捏了他的把柄，你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凭什么打我？
他脑子一抽，梗着脖子又继续叫嚣：“我就不！”
明锦不说话了。
他忽然伸手抓住倪子洋的衣领，单手将人利落地从角落直接拖到了洗手池前，开始给洗手池放水。
倪子洋像个拖布一样毫无反抗之力，费劲吧啦地在拍他的手，试图让明锦放手，见状意识到什么，顿时瞪大眼睛：“你想干什么？”
明锦朝他阴森森地一笑，牙齿雪亮：“你猜。”
倪子洋：“你不要乱来啊！我爸还在和明家谈合作，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爸不会放过明家的！我唔……bulubulu……”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已经被明锦按住，既快又狠地朝水池摁了下去。
剩下的话，自然也被迫咽了回去。
“那关我什么事？”
明锦在他耳边慢吞吞地笑，完全想象不出他的手此时正放在别人的脑袋上，干着什么事。
“你们都忘了吗？我早就被逐出明家了啊。”
现在对他而言，唯一重要的，也就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狗×
忠犬?上线
崽子有分寸，不会杀人的，吓唬吓唬这傻子而已，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