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令落枕了。

  从床上起来时,沈令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艰难,全身骨骼像新装上来似的,一动就咔咔作响,后背剧痛。

  他腰这两天就没舒服过,虽然酸痛但勉强能忍,可脖子直不起来让沈令感到无比恐慌。

  秦臻给他贴了几张膏药也不顶用,最后还是村长使出拿手绝活给他推拿一番,才勉强好些,起码能直起脖子以正常视角看人。

  只是肌肉的酸痛僵硬得慢慢恢复。

  沈令在山里住了二天,又在县城的宾馆住了四天,待足了一个星期,等抗霜冻的工具材料全部运到山里,茶农们正式开始忙活起来,才启程返回。

  抵达沄城时刚过下午,新店那边来电话说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沈令心下一喜,便带着秦臻一起去转了一圈。

  门店是单独的一栋建筑,上下二层气派壮阔,装修成偏深色系低调古朴的风格。

  沈令跟着负责人小陈从正门进入,店内装潢基本齐全,只是还没彻底清扫,到处混着粉尘建材,看上去灰扑扑的。

  沈令没说什么,新店正式开业得到春节后,他定的好些装饰材料也还没到,清扫不急在这一时。

  店里的各类空间设置和装修风格基本都是沈令拍板的,也是他亲自盯着做的。

  他在一楼转了转,看着图纸上的样图逐渐变为现实,心里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又上了二楼,着重检查了储藏间,新店大多是实木家具,沈令叮嘱小陈千万盯着工人做好防潮,又再去看了看别的地方。

  小陈跟在他身后将他的话一一记下。

  临近饭点,沈令事前给大家定的晚餐送到了,工人见状一窝蜂涌进一楼,喜气洋洋的分着饭,举起甜点饮料望向楼上,个个笑容满面。

  “谢谢老板!”

  “谢小东家!”

  “老板又请客咯!”

  沈令笑了笑,让小陈下去和大家一起吃,他留在楼上继续看一会儿。

  他去外面露台转了转,又进入室内,隔着二楼的栏杆往下望,大家都有说有笑吃得很开心,大快朵颐的样子引得人食欲大发。

  沈令也觉得有点饿了,他手在栏杆上轻轻怕两下,准备下去吃点,手碰上栏杆时却顿了顿。

  这栏杆,是不是有点矮了?

  沈令不到一米八,栏杆刚好在他腰上一点,虽然不算特别低,但直接接着一楼大厅,外围也没有遮挡,总归不太安全。

  他默默记下,想等工人们吃完饭后说一下这个事,转身时半边身体却忽然一麻。

  有一瞬间沈令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想撑住栏杆,可左半边身体却像毫无感知一样,左手只是轻轻拂过光滑的表面,就无力的垂落。

  栏杆的高度不足以支撑沈令,他差点直直地从上面栽下去。

  还好秦臻眼疾手快从后面拉了他一把。

  前倾的趋势停下,沈令趴伏在栏杆上,半边身体都探了出去。

  他惊惧地呼吸着,抓着栏杆慢慢跌坐下来,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在支撑。

  心脏剧烈跳动着,汹涌撞击着耳膜,沈令一时无法听见别的声音。

  他难耐地抵住胸前,眼前一阵阵发黑。

  “小令,小令?”

  秦臻也吓坏了,刚才她转身时沈令都还好端端站在栏杆前,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可下一秒竟然直愣愣地往下栽。

  她都不敢想,要是自己晚一秒拉住沈令,会是什么后果。

  秦臻脊背发麻,起了一身冷汗。

  她焦急地喊着沈令的名字,沈令却给不出回应,脸色青白,张着嘴大口喘气。

  楼上的响动引起了下面人的注意,小陈抬头一看,当即大惊失色。

  他连忙上楼,和秦臻一起把沈令搀了下去。

  秦臻熟练的从沈令包里找出药,让沈令就着水吃下去,然后紧张地看着沈令的反应。

  为了空气流通,小陈把工人们都遣走了,室内倏而寂静,只剩下沈令急促的喘息。

  沈令蜷缩在唯一一张掀开防尘布的沙发椅上,弓着身子,掌根死死抵在胸口。

  秦臻看到他脊背都在发抖,心里急得不行。

  好在药效起来得快,几分钟后,沈令紧绷的身形松懈下来,他费力地撑起身,仰面靠在椅背上。

  秦臻轻轻扶了他一把。

  沈令偏着头,额发被冷汗打湿贴在额角,长睫漆黑湿润,随着呼吸的起伏而细微颤抖着,脸颊雪白一片。

  “小、小令……你还好吗?”秦臻抖着嗓子问。

  沈令手背虚虚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指尖也失了血色。

  他摇摇头,抬手轻点了点楼上,“那里,改一下。”

  太危险了,这个高度太危险了,这种只能防住幼儿园小朋友的栏杆,除了好看毫无用处。

  像沈令这种体质的人,但凡掉下去,直接就能见阎王。

  应该没有客人会想来喝茶的同时,被赠送冥府VIP一日游。

  小陈蹲在沈令身边,连连点头应着:“诶诶诶,好,马上改立刻改!今晚就动工!”

  沈令闭了闭眼,“……也不用这么急,质量重要。”

  他声音虚得厉害,说完就揉着胸口咳了两声,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

  秦臻给他又是拍背又是扇风,好一会儿他咳嗽才止住,脸色渐渐缓和过来。

  他想起什么,抬眸看了眼秦臻,“不许告诉贺闻帆。”

  “……”

  秦臻脸色变了变。

  沈令没看出来,轻轻喘着气,用威胁的声音,“听到没有?”

  秦臻只能讪讪的应下来:“听、听到了。”

  沈令这才放心,安静窝在沙发里躺了一会儿,感到心率逐渐平复,头却还是有点晕,大概是太久没吃东西有点低血糖。

  桌面上还有几盒没拆封的八宝粥,沈令吃了一点,眩晕渐渐平复,但他胸口闷得慌,几口过后就不太吃得下,甚至有点想吐。

  他费力吞咽两下,将餐盒放回桌面,抬头就在看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贺闻帆站在大门口,穿着深黑的大衣,西裤下的双腿笔直修长,是沈令喜欢的款。

  但这个时间出现这个地点却是不祥的预兆。

  他立刻看向秦臻,秦臻却早已悄么声逃出去好远。

  沈令:“…………”

  完了。

  他现在看到贺闻帆比看到他妈还害怕。

  贺闻帆迈着长腿走过来,明明步伐不急不缓,却像是瞬间就来到他身边。

  沈令不知不觉收敛了松懈的坐姿,乖巧地并拢腿低下头。

  贺闻帆在他身前蹲下,看到他面孔的第一眼,额角的青筋就暴露出来。

  “沈令。”

  他音量不大,却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沈令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名字可以具象化,它应该已经在贺闻帆的齿缝间被碾成末了。

  贺闻帆怎么都没想到,短短一个星期,他接到的竟然这样的沈令。

  毫无血色嘴唇干涸,煞白的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下巴瘦得捏一下都硌得他手疼。

  沈令自知无处可逃,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略带心虚的笑。

  贺闻帆生气了。

  沈令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贺闻帆真的生气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周瘦得有点太过,原本是想回家后洗个澡,用水汽把脸色蒸红,再来见贺闻帆。

  那样他瘦归瘦,至少看着气色好,再撒撒娇贺闻帆也不会说什么。

  可现在全完了。

  经历了刚刚那一出,沈令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色有多糟糕。

  而贺闻帆一向最在意他身体。

  沈令额角隐隐作痛。

  从来都是他跟贺闻帆闹脾气,贺闻帆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沈令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尝试着撒娇。

  但贺闻帆不为所动。

  看起来情况真的严重。

  贺闻帆把他从店里抱了回去,从上车到进家门,没让他的脚沾到一点地,动作极致温柔,但就是不跟他说话。

  沈令悄悄咪咪看着眼色,尝试着撒娇,贺闻帆却毫无反应,只让阿姨做好饭,把他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

  沈令不好意思想自己来,他就沉下嘴角,看上去更吓人,沈令不敢硬刚,只好乖巧地被喂饭。

  吃完饭,他又去浴室里把自己细的香喷喷的,往贺闻帆怀里钻。

  贺闻帆在书房看邮件,见状娴熟地托着沈令的腰,将他圈进怀里,动作温柔得要滴出水,却依旧沉着脸一言不发。

  沈令喊了他几声他也不应。

  他咬咬牙,只能使出杀手锏,“哥哥。”

  贺闻帆敲键盘的那只手瞬间一僵。

  然而下一秒他就克制住了情绪,继续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回复着下属的邮件。

  沈令看出了他坚硬外壳下的些许松动,再接再厉往他唇角亲了一口,“哥哥不生气了好不好?”

  贺闻帆呼吸乱了几分,握在他腰间的手也紧了紧。

  沈令抓住机会,“哥——”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沈令。”贺闻帆低下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怀里拢着沈令,感受沈令轻飘飘的重量,说是抱着一个人,其实更像抱着一副骨头架子。

  比起说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又气又心疼。

  气他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心疼他瘦成这副样子。

  贺闻帆深吸一口气,尽力克制着声线,“你让我不生气,那你敢不敢去称一下自己现在多少斤?”

  沈令愣住了。

  贺闻帆扭头看向电脑屏幕,只留下冷硬的侧脸。

  贺闻帆其实是很凌厉,如果他真的生气,哪怕极力克制情绪,沈令也会害怕。

  沈令眸光闪了闪,咬住嘴唇委屈地低下头。

  贺闻帆见不得他这种模样,心疼得厉害,克制再三,还是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只是这个举动非但没能安抚到沈令,反而将他委屈激发得更深。

  沈令感到胸口发闷。

  他紧紧咬住嘴唇想要忍住,但几秒后就发现这种胸闷不是情绪上的难受。

  有一座大石头堵住了他的胸口。

  沈令惊恐地睁大眼。

  他好像……真的喘不过气了。

  “贺闻帆……”他只能发出很轻的声音。

  但贺闻帆没应。

  沈令瞬间哭了出来。

  颤抖引起了贺闻帆的警觉,贺闻帆猝然低头,就看到沈令满脸泪痕嘴唇费力张合却喘不过气起的样子。

  “沈令?”贺闻帆嗓音都变调了。

  他立刻环住沈令,手掌贴上他胸口,“哪里难受?”

  沈令说不话,他后背一阵剧痛,像有一把斧子从后面劈开肋骨直插心脏,掀起剧烈的绞痛。

  新鲜空气灌入鼻腔,沈令发出抽离的倒吸声。

  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让他眼前漆黑冷汗狂流。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没有过这种半点缓和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像要把心脏扯成两半的疼痛。

  痛到来不及吃药就开始意识模糊。

  朦胧中,他只觉得贺闻帆仓惶地将他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