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深处的别墅里,沈令蹲在洗手间里干呕。

  坐了六个多小时的车到茶庄,他晕车晕得快要剥掉一层皮。

  最开始是怕自己心脏状态不好,没坐飞机,选了稳妥的汽车出行。

  可现在看来,还不如两眼一闭坐飞机呢,起码不至于吐成这样。

  沈令悔得肠子都青了。

  胃里又开始翻腾,他两眼翻白,抓着洗手台边缘勉力起身:

  “呕——”

  门口站着一对男女,焦急地往里张望着。

  女人扶着玻璃门口满眼担忧,一边使唤身边的男人去倒温水,一边小心冲里面讲话。

  “小令?”

  “小令你还好吗?”

  “还继续吐吗?”

  沈令胃都空了,干呕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接清水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用力吞咽几下,强迫自己把呕吐的欲望压下去。

  两条腿在打颤,沈令尝试地挪了挪,发觉自己走不动。

  他抬起手,哆哆嗦嗦地冲门口喊:“赵、赵姐,你搀我一下。”

  “诶!”赵悦就等着这一刻,一个箭步冲上去。

  但最终沈令还是被倒水回来的男人背出去的。

  他靠在躺椅上,喝过半杯盐糖水后,总算找回了一点神志。

  屋檐半遮住天空,庭院的微风徐徐吹来,沈令双眼无神,盯着院落里垂下的长条枝叶出神。

  山里确实凉爽,风吹到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城市的炎热。

  如果没有晕车,现在该是多么的惬意啊,沈令崩溃地想到。

  苏仁拿了张薄被过来,递给沈令:“小令啊,要不还是盖一下,我们这里晚上凉快的嘞。”

  虽然不冷,但沈令还是接了下来:“谢谢苏哥。”

  这是在家里在茶庄的后山建的别墅,苏仁和赵悦两口子负责这一片的茶庄,也顺带住在这里当看房人。

  几乎每个夏天沈令都会来这里避暑。

  别墅是半开放式的设计,除了最里面的卧室和内厅,四面八方都通向绿林翠竹。

  随便找一个当口搬张椅子坐下,都能吹到悠悠的山风。

  甚至有几间卧室的浴缸就暴露在山林掩映下,只有一方屋檐和三面透明的玻璃墙作为阻挡,推开玻璃直接就能进入山林。

  沈令从来没在那里泡过澡,虽然树林外都有围墙隔着没人能靠近,但他还是不太好意思让自己完全暴露在大自然里。

  赵悦洗了点山楂杨梅过来,和沈令一起坐在檐下吹风。

  “吃点吧小令,酸酸甜甜的胃里能舒服些。”

  沈令便坐起来,手肘搭着桌沿塞了一颗进嘴里。

  他吐了半天嘴巴没味道,酸溜溜的杨梅骤然刺激味蕾,爽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仿佛灵魂都得到了舒展。

  “这儿的东西还是这么好吃。”沈令感叹。

  赵悦笑起来,“这有什么,等明天姐给你做酸梅汤,你身体情况不错的话,还可以加几块冰。”

  赵姐的酸梅汤几乎十年如一日的勾引着沈令的味蕾,他光是想想眼睛都亮了。

  夏天,西瓜,酸梅汤,和山林。

  这才是避暑的乐趣。

  赵悦拍拍他的手:“这次来准备玩多久呢?”

  “一个月的样子吧,”沈令吐出一个杨梅核,含含糊糊地说:“等回去就要开始工作了,爷爷给我派了个活儿。”

  “是吗?”赵悦欣喜地笑起来:“小令终于也要‘出山’了?”

  沈令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没有啦,我什么都不懂,重点还是李叔叔他们来,我充其量算个吉祥物。”

  “不可以妄自菲薄,”赵悦嗔怪地说:“你两个哥哥第一次工作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懂,但他们现在都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们小令也可以的。”

  沈令软乎乎地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说起工作,沈令就想到自己的合作方——那个姓贺的。先是他的客人,后来成了他的邻居,然后住到了一间房里,最后甚至躺倒一张床的混蛋。

  他没忍住悄悄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铺天盖地的未接来电,手指颤了颤,差一点就要条件反射的回复。

  沈令赶紧关掉屏幕,强制忍了下来。

  他在茶庄待了三天,除了刚到的时候晕车不适,之后几天都过得相当悠闲自在。

  第二天赵悦和苏仁的儿子回来了,小学三年级,刚参加完夏令营,被晒得像个猴似的,成天在家里上蹿下跳。不然就是和沈令抢西瓜吃,抢完就跑去林子里玩,精力充沛得像外星物种。

  虽然是有些闹腾,但家里气氛确实活跃不少。

  这座别墅建在山里,通体都是深色系的装潢,树木茂盛的掩盖着,天气不好的时候看起来会有些空寂阴寒。

  但苏小豆成天叽叽喳喳的,强有力地将这种阴寒冲淡至稀薄。

  沈令还挺喜欢这小孩儿,一半出于热闹,一半也是真的羡慕这种带着野生感的童真和朝气。

  他在苏小豆这个年纪,可是被俞灵当成水晶娃娃似的关在病房里,这种在树林里撒野打滚的滋味,他连做梦都感受不到。

  第三天的下午,山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落雨前,沈令和苏小豆在一楼的后院玩,院子周围墙壁高高竖起,内部铺满雪白的瓷砖,中间有一个矩形的小水池,水浅浅的只没过脚背,平时没风的时候,看上去像一面镜子。

  沈令最喜欢去那里踩水。

  雨丝悄无声息滑落时,他们正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明镜般的水面荡漾起圈圈波纹,沈令才意识到下雨了。

  他不敢淋太久,立马躲进了遮阳伞下,蜷在躺椅上喝酸梅汤。

  雨势渐大,苏小豆征战山林的壮举受阻,也只能躲进大伞里,开始和沈令抢夺酸梅汤。明明他自己面前也有一碗,但非要抢沈令手上的。

  沈令气不过,顺走了他面前的一块西瓜当做反击。

  等苏小豆闹够了,裹着毯子睡着了,沈令就躺下来静静地赏雨。

  黑色越野车绕过茶庄从后山驶入。

  寂静的小道,淋漓的雨声,深色的别墅隐匿在树叶湿漉漉的水光中。

  贺闻帆从车上下来,撑一把黑伞径直往里走。

  天空压得很低,灰暗阴沉,木质回廊边低矮的路灯随着起伏的步伐亮起又熄灭,溅落的雨滴在贺闻帆裤腿留下道道水痕。

  他几乎是毫无阻地进入了这间别墅,又不费半点功夫在后院找到赏雨的沈令。

  沈令躺在藤蔓编织的黑色躺椅上,穿着薄薄的亚麻外衫和长裤,衣袖裤管都卷起,露出雪白的手臂和小腿,在雨雾迷蒙间柔软而白皙的攫取贺闻帆的视线。

  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盯着伞沿隔出的雨幕出神。

  然后贺闻帆看到他往下挪了挪,伸出脚尖去碰那一道雨幕,雨水哗啦浇在莹白的脚背上,沈令就触电般收回。

  几秒后,又再次试探着伸出去,循环往复,脸上溢出浅浅的笑涡。

  看起来他在这里生活得十分悠闲,一个人也能玩得乐此不疲。

  贺闻帆静静站在远处,他还穿着从公司出来的那套全黑正装,撑着厚重的黑伞,裤腿和指尖都沾湿了雨水,湿滑黏腻。

  如果说此刻的沈令像个无忧无虑的小仙童,那贺闻帆觉得,自己大概就是一只觊觎仙童而不得,满身怨气的厉鬼。

  他抬步上前,沈令感受到动静微微侧头,眼眸斜斜地看了过来。

  有意思的是,贺闻帆并未从他眼底看到哪怕半分惊讶,他只是顿了一瞬,然后半垂下纤长的睫毛,收回小腿。

  淋漓的大雨浇在脚背,溅在小腿,雪白的皮肤泛着黏腻湿濡的水光。

  沈令站了起来,小腿的雨珠随之滚落,顺着肌理线条滑至脚腕,在白瓷砖上晕开浅浅的水痕。

  贺闻帆和他相隔雨幕对视。

  水汽朦胧,他看不清沈令的表情,只觉得沈令抿着唇瞪了他一眼,然后趿着拖鞋转身就要走。

  眼见着沈令只身就要冲进大雨里,贺闻帆太阳穴都跳了跳。

  “站住!”他厉声道。

  沈令身形一抖,堪堪停下脚步,却不回头,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贺闻帆撑着伞一步一步靠近。

  沈令能清晰地听到脚步声在磅礴的雨声中一点点变得明晰。

  他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哗啦!”大雨落在伞面的声响骤然加大,又急促消失,是贺闻帆进入了沈令圈画的地界,合上了自己的伞。

  高大的身躯立于身后,沈令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潮湿的气息。

  贺闻帆伸手,握住沈令的胳膊将他转了过来。

  整整三天,他终于又能近距离地注视沈令。

  沈令长睫低垂,眉眼沉静得恍如周遭淋漓的雨幕。

  贺闻帆感到三天内无时无刻不在焦躁的内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他暗暗抒出一口气,像把沉积的烦闷都掏空了。

  “你准备淋着雨进去吗?”他问。

  沈令噘嘴,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几步而已。”

  贺闻帆眉梢微扬,随即弯起唇角:“我很欣赏你对自己体质的独特自信。”

  沈令:“…………”

  好损啊。

  三天不见这人怎么突然这么损了?

  他是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吗?

  沈令气鼓鼓地瞪他一眼,想说不要他管,话还没出口就被贺闻帆拦腰抱了起来。

  “啊!”

  突然的体位变化吓了沈令一大跳,他条件反射地搂住贺闻帆的脖子,受惊之下狠狠锤他的肩膀。

  “你干什么!”

  “抱你进去啊。”

  贺闻帆像丝毫感受不到痛,声线里竟然还带着些许愉悦,像是被沈令锤得很开心,悠悠然道:“拿伞。”

  他进来时拿的长柄伞正斜倚在桌角,沈令看了眼,蓦地扬起嘴角:“我不呢?”

  贺闻帆抱着他腾不出手,要想不淋雨地进屋就必须撑伞,除了把沈令放下来别无他法。

  沈令得意洋洋地挑眉看向贺闻帆。

  贺闻帆眼底眸光轻闪,似乎没想到沈令闹气脾气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竟然怪可爱的。

  他揽住沈令腰的手稍稍用力,沈令笑容就一滞。

  他怕痒,而贺闻帆……竟然在挠他痒痒!

  无耻!

  无耻至极!

  沈令被挠得浑身发麻,困在贺闻帆怀里又挣脱不出,僵持半晌只得缴械投降。

  “停、停下!”他用力掐着贺闻帆的肩膀,气喘吁吁:“别闹了,别把孩子吵醒……”

  孩子?

  贺闻帆手一顿。

  偏头往沈令身后看去,另一张躺椅竟然真的有个孩子!

  裹着毛毯四仰八叉躺着,四肢瘦得跟猴儿似的,张开嘴睡得人事不省。

  贺闻帆大脑宕机一瞬。

  他嘴唇开开合合,挤出一句:“……谁的?”

  沈令闹了半天有些气喘,狡黠地弯起眉眼:“你想知道啊?那就放我下来呀。”

  贺闻帆予以平静的注视。

  下一秒他忽的偏头笑了下。

  他将沈令往上一颠,松开一只手撑起伞,单手抱着沈令,轻而易举地走了出去。

  周遭水汽瞬间弥漫,沈令没淋到一丝雨。

  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环着贺闻帆的肩满脑子只剩下“卧槽”。

  贺闻帆低沉带笑的嗓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不管谁的孩子,打电话叫他爸妈来抱回去,我管不了第二个。”

  沈令:“…………?”

  什么叫第二个?

  所以谁是第一个?

  他吗?!

  沈令气到想尖叫。

  为了报复贺闻帆,他想了很久,最终决定把贺闻帆发配去最角落的那间卧室。

  贺闻帆欣然同意。

  他一直走到卧室才将沈令放下来,收敛了刚才捉弄沈令的坏心思,诚恳地表示想和他谈谈。

  沈令还没消气,靠在门边摆摆手:“马上开饭了,不急在这一会儿。”

  贺闻帆便没有强求。

  他打量了一下沈令分配给自己的卧室,比想象中好很多,大而宽敞,玻璃窗外山林静谧景致优美。

  贺闻帆挑了挑眉,觉得不太对劲,按照沈令刚才使坏的眼神,绞尽脑汁分给自己的卧室,一定不会好得这么纯粹。

  他往里走,作为别墅最角落的卧室,尽头处有一段延伸出去的走廊,中途有屏风半掩着。

  贺闻帆缓步上前,轻巧地绕过屏风,而后忽的顿住。

  他眼里满是惊讶。

  这里是卧室的洗手间,淋浴马桶都正常,只是浴缸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天穹下。

  周遭都是翠绿的树叶。

  贺闻帆仔细地看了看,才发现周围还是有玻璃墙作为屏障的,只是因为擦拭得过于一尘不染,看上去就像是在延伸进山林的平台上直接放了个浴缸。

  贺闻帆缓缓压了压额角,震惊于设计师当时的精神状态。

  这浴缸放得,实在是和大自然太过于亲密无间了一点。

  沈令轻悄地来到贺闻帆身侧,几根雪白的手指搭上他的肩,酥麻的触感将贺闻帆唤醒。

  贺闻帆眸光沉沉的。

  沈令还不知道短短几秒,贺闻帆在脑海里都想了些什么。

  他盈盈地笑着:“好好享受吧。”

  自投罗网那样。

  【小剧场】:

  贺总(邪恶)(阴暗)(狂躁):抱起来,扔进去,淋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