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深呼吸两下,钻进帐篷里。

  弯腰时扯到后背的淤青又有点疼,他按住肩膀“嘶”了一声。

  贺闻帆睁开眼,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沉声问:“还有哪里伤到了?”

  沈令松开手:“没有,背上撞了一下,不要紧。”

  贺闻帆下意识就想查看,沈令一惊,连忙收紧衣领后退,“没没没事,过几天就消下去了!”

  说完他立刻钻进被子里,背对着贺闻帆躺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贺闻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堪堪收回,后知后觉发现确实不妥当。

  要检查后背,少说得把衣服扒掉一半,按沈令的害羞程度,估计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不妥当,实在不妥当。

  他盯着沈令的后脑勺看了会儿,圆咕隆咚的,半嵌在柔软的枕头里,发丝烂漫地散开。

  沈令就连头发丝都漂亮。

  贺闻帆起了逗弄的心思,手伸进被窝里,贴了贴沈令脸颊,果然已经在发烫了。

  皮肤相贴的瞬间,沈令抖了抖,他从被窝里探出头,眼周的皮肤都泛红,又羞又恼地瞪贺闻帆一眼,然后“啪”地关掉了小灯。

  四周霎时变得漆黑,贺闻帆听到沈令气鼓鼓的声音从棉被里传来:“睡觉!”

  贺闻帆便低低笑了出来,在沈令身边缓缓躺下。

  他拍拍身侧隆起的一团:“晚安。”

  大约是今天太累,沈令一沾上枕头就感到深深的疲倦,睡意侵袭得很快。

  他几乎没来及回想一下今天的一切,甚至没精力转身,像抱抱枕一样圈住贺闻帆的胳膊,就陷入了睡眠。

  只是睡得不算好。

  一直做怪诞的梦,感觉自己热得冒汗,汗液爬上皮肤又冰凉黏腻得让人打寒战。

  后背的淤青也一跳一跳地抽痛,刺激着沈令的大脑。

  他翻了个身,感觉自己似乎从梦里抽离了出来,却睁不开眼,陷在一种半沉睡半苏醒的混沌状态。

  太阳穴很疼,眼眶酸胀,但沈令不确定是不是被脸颊的伤牵带出的疼痛。

  昏沉中,有人捂上他的眼睛,沈令感觉周围的灯亮了起来,从那人指腹间溢出丝丝缕缕的光。

  他被人搂着半坐起来,完全脱力地靠在那人胸膛上,止不住地发抖又出汗,黏腻的触觉让他深深皱起眉。

  “还醒着吗?”贺闻帆在他耳边问。

  沈令恍惚了一下,甚至觉得这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有些空旷和难以分辨。

  他大脑缓慢地运转着,好几秒才点了点头,张嘴想说话,就发现自己喘息沉重。

  他感到贺闻帆动作极其迅速地用毯子裹在他身上,然后将他抱出了帐篷。

  “没事,”贺闻帆拍着他的背:“发烧了,我们去趟医院。”

  哦,原来是发烧。

  沈令终于对自己状况有所了解。

  他眼珠转了转,觉得很累很困,没撑住又歪在贺闻帆怀里睡了过去。

  贺闻帆对沈令会生病这件事几乎没有感到意外。

  晚上他就觉得沈令状态不对。

  倒不是说看上去虚弱得不行了,只是相对起往常来说有些反常,包括那突然小到只有一丁点的食量。

  他承认主动要求和沈令一起睡觉,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点私心。

  但说是因为担心沈令身体,这点也不全是借口。

  事实上,沈令确实生病了。

  熄灯后贺闻帆没睡得太熟。

  这顶小帐篷沈令一个人住或许刚好合适,但再加上贺闻帆就显得过于拥挤。

  贺闻帆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失眠到半夜,枕头被单全是沈令气息,经久不散地萦绕在鼻尖,让他越躺越精神。

  深夜里,沈令难受地哼哼了一声,只是一声很微弱的、无意识的呻||吟,落在安静的夜空都显得格外轻微。

  贺闻帆却猛地睁开眼。

  手背触及沈令的额头,感受到烫手的体温时,贺闻帆完全反应了过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在开灯后看到沈令糟糕的脸色时,他还是慌了一瞬。

  他用最快的速度带沈令去医院,下楼时沈令靠在他怀里失去了动静,他只感到沈令搭在肩头的脑袋轻轻一沉,随后便没了半点生机。

  他唤了好几声,沈令都没应。

  贺闻帆在那一刻彻底惊慌起来。

  沈令昏昏沉沉醒过来时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

  周围光怪陆离,灯光时明时暗,眼前的场景飞速倒退,拉出模糊的残影。

  他眨了眨眼,看到玻璃窗上的水珠哗啦一下划成一道长长的水痕,座椅轻微颠簸着,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车上。

  深夜道路空旷,足够他们畅通无阻地穿行期间。

  贺闻帆把着方向盘,看到沈令睁眼的瞬间,高悬的心稍稍落回嗓子眼:“沈令,还好吗,现在什么感觉?”

  沈令头很晕,费了好些功夫才弄懂贺闻帆的问题。

  “没事……咳咳!”他嗓子嘶哑得厉害,刚一开口就牵出一阵咳嗽,逼得他不得不抬手按住胸口,安抚紊乱的心跳。

  “好好好不说了,”贺闻帆声线发紧,“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沈令能感觉到车速又快了些,他摇摇头,费力吞咽两下,“不用这么快,发烧而已……”

  贺闻帆攥着方向盘,眉心紧紧锁着,但扯出一个沉稳的笑,轻声安抚沈令:“嗯,我们去医院输液退烧就会好,不会有事的。”

  他顿了顿,重复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沈令还想说什么,胸口却一阵紧缩,逼得他把话咽进嗓子里。

  后背很痛,牵连着肩胛和胸腔也痛,心脏紊乱地跳着,好像在冲破肋骨撞击后背的淤青。

  沈令闷哼一声。

  他紧紧咬住嘴唇弓起腰,无力地将头靠在车窗上,但冰凉坚硬的触感也没能让他的意识更清醒些。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又不得而知。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

  睡得全身酸痛。

  直到模糊的人声将他从深黑的旋涡中打捞起,刺眼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眼皮传进来,有人从他脸上撤走了什么东西,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顺着血液走遍全身。

  沈令难耐地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几位年轻的护士,病房里光线充沛明亮,床头插着几只娇艳欲滴的百合。

  贺闻帆正和医生交谈着什么,看到他醒了,蓦地露出极为欣喜的神色。

  医生也笑了笑,说:“哟,醒了啊?”

  他俯下身,亲切地询问:“现在身上什么感觉?有没有不舒服?”

  沈令大脑还在宕机中,反应几秒后机械地摇摇头,他动了动手脚,没什么感觉。

  “还行……”他张了张嘴,声音虽然依旧嘶哑,但至少不再灼烧着让他咳嗽不止了。

  沈令抿了抿嘴:“但是没力气,嗯……有点晕。”

  “没事啊孩子,不用担心,”医生笑着说:“刚退烧不舒服是正常的,你现在各项体征都平稳,氧气罩也撤下来了,后面歇一会儿饿的话可以吃点流食。”

  沈令眨眨眼,乖巧点头:“谢谢医生。”

  医生便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

  他转而交代贺闻帆:“病人体质弱,高烧对身体还是有些影响,等出院了记住别劳心劳力,别干重体力活,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贺闻帆点头应下,将医生送了出去。

  几分钟后他折返回来,喂沈令喝了点温水,在他身边坐下,长长抒了口气。

  几口温水下肚,干燥的喉咙总算舒缓了些,沈令清了清嗓子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贺闻帆看一眼手机:“第二天下午四点了。”

  沈令睁大眼:“我睡了这么久?”

  贺闻帆没说话,沈令似乎觉得他太阳穴抽了抽。

  “怎……么了吗?”沈令试探问。

  “已经算醒得快了。”

  片刻后,贺闻帆沉沉道:“高烧引起的心律失常,很危险的,沈令。”

  沈令噤声。

  贺闻帆端坐着,脊背笔直,五指合拢,以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描述着沈令的病情。

  沈令抿抿唇,“还好吧……”

  他没说他已经习惯了。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沈令这颗心脏看起来总好像下一秒就不行了,其实坚强得难以想象。

  “不太好。”贺闻帆沉着脸给他掖了掖被角。

  他脸色不好,动作和语气却非常轻柔,像是气得不行又生怕吓着沈令一般不敢表露出来。

  “饿不饿?”他问。

  沈令摇头。

  虽然接近一天没吃东西了,但沈令不太能感觉到饿,对食物提不起半点欲望,胃口差得过分。

  “好,我让人炖了鸡汤。”

  沈令:“……可我不太想吃诶。”

  “大概还有几分钟到,再忍一下。”

  贺闻帆自顾自说道,执着地单方面认为沈令饿得快要死掉了

  沈令:“…………”

  完了,他好像真给贺闻帆留下阴影了,这人现在脑子不正常。

  最终沈令还是在贺闻帆的威逼利诱下和掉了半碗鸡汤。

  他在医院又观察了一天,确定心脏没事只是感冒未愈后,获得了出院资格。

  回去后,他被贺闻帆勒令关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连杜淼淼约他出去玩都被贺闻帆婉拒了。

  不过沈令确实也不太想动弹。

  天渐渐热了,出门就出一身汗,沈令感冒一直断断续续地咳,有时候咳久了还胸闷气短。

  他精力也不行,有天晚上跟贺闻帆去了趟超市买吃的,回来之后就全身无力昏昏欲睡。

  厨房里阿姨还在煲汤,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出来。

  看到贺闻帆端着汤碗出来,沈令就深深叹了口气。

  这几天他几乎快要把鸡鸭鱼肉飞禽走兽炖的汤吃了个遍,导致他现在一看到汤碗就心累。

  贺闻帆在他面前坐下,用勺子搅着放凉,沈令看了眼,竟然是猪蹄汤。

  他欲言又止:“这么天天煲汤,真的不会补得太过吗?”

  “不会。”贺闻帆淡淡道。

  “我觉得会。”沈令肯定。

  “汤里没放任何大补的药材,辅以清淡菜蔬,征得了医生的允许。”贺闻帆抬眸看他一眼:“放心,不会让你虚不受补。”

  沈令眼看道理讲不通,就委屈地低下头:“可我真的不想吃了。”

  “为什么呢?”

  贺闻帆语气放缓:“你身体不好。”

  沈令揪着抱枕的穗儿,扭扭捏捏的:“我那天看电视,里面坐月子的孕妇吃得都没我花样多……”

  贺闻帆皱起眉,似有不解。

  沈令垮着张脸:“你真的不觉得这样很夸张吗?”

  贺闻帆垂眸,仔细思考着。

  沈令以为有戏,心里腾起隐隐的期待。

  片刻,贺闻帆抬眼。

  他依然无法说服自己,认真道:“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