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闻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令一脸茫然。

  正常人需要一整天时间爬的山,他半天就走完了?

  用飞的吗?

  他又看看贺闻帆四周,贺闻帆两手空空,身边也没有给第一名当奖励的那小盒龙井。

  那大概是直接坐缆车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呢……

  沈令更加迷茫。

  贺闻帆和沈令对视须臾,抬步上前。

  沈令脸色确实不如来时好了,唇色寡淡,眉眼憔悴。靠在门边缩着脑袋,瘦弱得像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还光着脚不穿鞋。

  贺闻帆不明白,短短半天,沈令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他点了点眼前的烛台。

  这玩意儿被沈令握在手里攥得很紧。

  “拿这个做什么?”

  沈令这才回神,慌忙放回原处:“没、没有……”

  贺闻帆往玄关走了,沈令跟在他后面:“我还以为……没、没什么,贺先生你怎么在这?”

  贺闻帆转身,手里多了一双拖鞋,沈令话音一顿。

  “穿上吧。”

  沈令还在状况外,愣了几秒穿上拖鞋,坐到沙发上看贺闻帆收拾东西。

  他总觉得贺闻帆情绪不太对,像是不高兴,又像是在忍着什么,让人有点害怕。

  所以即便满心疑问,沈令也不太敢继续开口问,坐在沙发上眼巴巴看着贺闻帆。

  “我找秦臻换了房间,原本那个住不惯。”贺闻帆说。

  他原本的房间是沈令给定的,他以为贺闻帆不会喜欢和别人同住,专门选的单人客房,条件不错,但确实没有现在的套房宽敞。

  沈令有点愧疚,“对不起啊,我应该先征求你的意见再定房的……那你住这儿,我马上搬——”

  “不用,”贺闻帆打断:“两个房间,一人一间不影响。”

  他余光扫到客厅里的景象,沈令的背包和外套都放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杯已经凉透的水,四周散落着几只药瓶,看上去是还没精力收拾。

  那几瓶药在贺闻帆看来极度刺眼。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沈令身前,压抑着心里莫名的躁意。

  “我有没有说过,不舒服要告诉我?”

  他声音比以往低沉很多,自上而下注视沈令时,周身的气息冷硬生涩不再温柔。

  沈令在这样的压迫下感到害怕,他下意识退缩,“我没有不舒服……”

  “那为什么吃药?”

  “那个药是……”

  贺闻帆清理沙发想在沈令身边坐下,提起沈令背包的瞬间就一惊。

  “你包怎么这么重?”

  “啊?”沈令注意力还在药上,被这么一问思绪就乱了:“哦包,我带了一个大保温壶,后面茶舍的相机也放我这里……”

  “所以你背着这个走了一路?”

  贺闻帆霎时气血都上涌。

  这么重的包,沈令竟然背着走了一上午。

  他原本以为包里就是毛毯颈枕那些轻巧的玩意儿,谁知道还藏着两大块铁。

  心脏不好的人,不是连重物都不能提吗?

  贺闻帆太阳穴突突跳。

  怪不得沈令现在蔫成这副模样。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对贺闻帆的情绪有疑惑的话,那沈令现在就是真真切切感到他的怒意了。

  这种怒意不同于寻常人生气时候的强烈和淋漓尽致,是压抑的,沉闷的,像有千斤重的石头悬在心底,将心脏沉沉往下拖拽,坠得人喘不过气,又因为惧怕而不敢声张。

  沈令呆呆地仰头看着他,伸手想拿自己的包,却被贺闻帆挡开,背包带冰凉的面料从指尖滑走。

  沈令愣住了。

  其实贺闻帆只是很轻地避开了沈令的手,他怕看到沈令再碰重的东西。

  但沈令眼眶却蓦地红了。

  “你在生气吗……”

  他睫毛胆怯地颤了颤,旋即深深垂下头。

  室内化作一片寂静。

  贺闻帆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令通红的眼圈。

  像有一盆水当头浇下,把那些莫名而起的怒意浇得淅淅零零只剩灰烬。

  他把沈令惹哭了?

  这个念头一出,贺闻帆大脑就空白了。

  他在沈令身前蹲下,脊背僵硬:“没有,没有生气。”

  贺闻帆的气焰消失殆尽,沈令的眼泪就得寸进尺,一滴两滴砸到他手背上。

  “沈令,沈令……”贺闻帆慌了:“对不起,我没有生你的气,别哭。”

  沈令微微抬起头,眼尾睫毛都湿濡:“是不是怪我没给你定好房间?”

  什么房间?

  贺闻帆换过来压根就不是因为在意房间。

  “不是的,没有,”他说:“你做得很好,没有怪你。”

  “那是因为吃药么,”沈令吸了吸鼻子:“不是因为难受才吃的,一天三次,我每天都要吃这个……”

  沈令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习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贺闻帆心里腾起浓浓的负罪感。

  “对不起,对不起啊……不是在生你气。”

  “……那你为什么凶我?”

  沈令是真的不明白。

  在他看来,现下的一切都很莫名其妙。

  他想睡觉休息,贺闻帆却突然回来吓了一跳。没说几句话,他又生气了,还用那么凶的语气对他说话。

  沈令委屈死了。

  “我——”贺闻帆急切开口,却又蓦地噤声。

  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原因。

  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他一向不是容易动怒的人,就算生气也能很好克制自己的情绪。

  可刚刚那一下,不是简单的生气,是一种无数情绪涌在心里,让人急切烦躁又不得其解的郁闷。

  “……对不起沈令。”

  贺闻帆沉沉地叹息,为自己给不出明确的解释而无比歉疚。

  他是真的不会哄小孩儿,只能握着沈令的手腕,感受他脉搏跳动的频率,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别哭”。

  沈令心率有些乱了,他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贺闻帆急得发慌,抚着沈令的脊背一点点顺着。

  “不哭了好不好?”

  “……沈令,真的不哭了,你心脏会难受的。”

  大概是这句话有些效果,沈令对自己的心脏还算在意。

  他压住胸口咳了两声,眼泪渐渐止住。

  贺闻帆一直握着他的手腕,直到感觉薄薄皮肤下细微的跳动趋于稳定,心才稍稍落了下去。

  “没事了没事了。”

  他轻轻拍着沈令的背,指腹抚了抚沈令脸颊的泪痕,说话不敢太大声:

  “刚才在睡觉吗,还想不想继续睡一会儿?”

  台阶给得简单明确,沈令也哭累了,揉揉眼睛点点头。

  “想……先洗个脸。”他小声说。

  “好,我们去洗脸。”

  洗手间就在厨房左边,离客厅不过几米的距离,贺闻帆却亦步亦趋地把沈令送到门口。

  沈令握着门把,进去前顿了顿。

  他垂着头,拉过贺闻帆的手,把自己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用衣袖擦干净,才转身关上门。

  这种时候都很讲究卫生。

  贺闻帆站在门外,后知后觉感到手背一阵阵发烫。

  他长长松了口气。

  沈令洗完脸就把埋进被窝里。

  其实也没睡着。

  一开始确实很委屈,但冷静下来后,一股尴尬就在心头缓缓弥漫,让沈令羞得抬不起头。

  他没想通自己怎么就哭出来了。

  因为贺闻帆一句话,他竟然会哭鼻子。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沈令抱着被子在床上把自己裹成麻花,也抑制不住那股羞臊。

  印象里贺闻帆真的哄了他很久。

  回房间后,沈令悄悄透过门缝看了眼,贺闻帆打开冰箱在喝冰水,吨地灌下去好大一口。

  应该是哄他哄到口干舌燥了吧。

  沈令绝望闭眼,更想快点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对沈令来说,尴尬是最可怕的一种情绪。

  它能让沈令全身僵硬手脚发麻呼吸不畅一头撞死,沈令过不去心里那关,更不好意思马上就面对贺闻帆。

  于是在客人们陆续抵达酒店,晚餐即将开始前,他避开贺闻帆偷偷溜出了房间。

  晚宴在酒店一层大堂举行,室内是自助餐,被大落地窗隔开的室外是片空旷草坪,员工们架起烤架做露天烧烤。

  沈令怕撞见贺闻帆,草草吃了两口,就打包了些食物,叫上几个店员,去二楼的休息室开会。

  尴尬归尴尬,贺闻帆的生日小惊喜还是得按计划进行。

  沈令深呼吸一下,平复好心情,把计划表分发给大家。

  “明天下午我们在山顶有正式派对,”沈令说:“贺先生的生日惊喜,我的意思是分开进行。”

  派对人多,贺闻帆和客人们也不完全熟悉,沈令怕如果贸然在正式会场举办惊喜,主人公会觉得尴尬。

  以己度人,他就很怕在大庭广众下被起哄,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

  “山顶的酒店我问过了,他们有一个闲置的仓库,我已经拜托他们打扫干净,明天我们去布置一下,做一个简单的小惊喜就可以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听说刘经理唱歌很好?”沈令问。

  “一般一般,”刘明申低调地清了清嗓子:“每年总部歌咏比赛,忝居第一。”

  沈令笑起来:“那就麻烦经理你来推蛋糕车,然后唱一首生日歌。”

  刘明申比了个OK:“没问题。”

  “陈哥和宋雅姐准备彩带桶,”沈令继续分配任务,说着顿了顿:“小臻姐你……你负责拖住贺先生吧,别让他察觉到我们的计划。”

  秦臻点点头,忽的又问:“那小令你呢?”

  沈令有点支支吾吾的:“我、我要在仓库监工的,还要准备礼物。”

  秦臻疑惑:“这些我都可以做呀,小令你来陪贺先生吧,他喜欢你,你陪着寿星肯定更高兴。”

  哪成想沈令忽然激动。

  “谁喜欢谁了!别别乱说,贺先生对大家一一一视同仁!”

  他喘着气。

  对面四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像在疑惑他怎么突然反常。

  沈令愣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喜欢”非彼“喜欢”。

  他莫名其妙理解错误闹了乌龙。

  沈令脸腾地红了。

  面对八道强烈的视线,心里羞得要死,却又不敢太露怯。

  他挺直脊背,第一次拿出小东家的架势:“按按我说的做,散会!”

  殊不知,在他人眼里,就是只装凶的纸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