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甄语确认了父亲确实在稳步清醒、情况好转之后，联系了母亲。
母亲很快赶来，自然没赶上探视时间，默默垂了一阵泪，又回了崔家。
甄语没问她明天来不来，到时候再说了。
不说探视时间，就平常，万一有什么情况发生，他还没成年，在家里有大人的情况下，还是得喊她过来。
理论上来说，家属现在不能陪床，没地儿睡没地儿待，应该自己找个地方静候通知。
仍有不少人选择在医院默默等待。
甄语知道，简固之所以长时间守在这，主要是因为自己不在。
是替他干的。
他回来了，自己干就好，至于母亲和甄荣家怎样，不归他管。
想工作的就工作，想学习的就学，离不开就不离，他反正已经进入复习阶段了，可以边守着边学，两不耽误。
给简固发个消息，让这人带点学习资料过来……
简固：“啊，现在去拿！”
甄语：“你出门比我想象得晚。”
简固：“睡过头了，闹钟没喊醒我，也没人喊我，（流泪）（流泪）（流泪）。”
甄语看着屏幕上细小如黄豆的表情包，忍不住用指尖搓了搓。
比起后悔，更像之前累哭的。
甄语：“你辛苦了。”
简固：“不辛苦！就是待着，我也没做什么。”
甄语没再回复什么。
他切实在这待了一晚之后，即便附近就有保镖什么的陪着，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可能还有恐惧。
情况稳定了，会不会有反复；现在很平静，会不会突然有不好的消息？
就算说着乐观的话，也难免产生悲观的担忧。
所有张惶不安都浓缩在允许探视的半个钟头，隔着防护遥遥凝视依然不能转到普通病房的家人，看着原本好好的人费力地眨眼说不出话……
这些都是简固独自经历过的。
替他。
哪怕两人确实抱错了，他在的情况下，就不该让简固上前。
不然呢？父亲和简固现在根本就不认识。
昏迷中陌生而苍白的面孔，他只曾匆匆一瞥的那张脸，简固也独自面对过了。
每天半个小时，体会自己何等束手无策，其余时间继续担心受怕地等着，这都是简固替他经历的事。
难怪熬瘦了。
甄语今天探视时试着和父亲交流了，告诉对方自己回来了，让他不必担心自己——如果有的话。
也不必担心经济负担什么的，到目前为止，应该都是简固给出的钱，还有大哥。
现实地说，如果他和简固仅仅是朋友，他遇上这种事，简固好心伸出援手，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
就算事急从权，也只能算是借的。
然而，简固那么确定自己是这个家的孩子，那愿意出就出吧，他不拦着。
简固大概也不太容易面对生恩和养恩骤然区分开这件事，像他一样。
话说回来，让他去找母亲要钱，喊她去交钱，比叫她过来还难张口。
哪有孩子管家长的。
她是大人了，应该心里有数。
他探视结束出来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心里多少带上了点怨气。
想到简固之后，自然就消散了。
简固一个人在这待着，能指望上谁又去怨谁呢，还不是独自瞪大眼睛傻傻地等。
他在的时候，简固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他不在的时候，简固就独自安静地守着。
简固和他做了一样的事，甚至，比他还孤单。
他们彼此支撑着就好了。
别人愿意怎么干，属实一点都不重要。
简固怕是最近累到了，睡过了，还是向着他赶了过来。
他等着就好。
……
甄语没想到的是，不仅等来了简固，还等来了简益。
简益在楼下等着，让简固传话，要和他聊聊。
他们能聊的事确实不适合在这个场合聊就是了，去车里聊没毛病。
“你要没心情，我就让他走。”简固拍着胸脯保证，“我来处理，让他回去上班，好好工作！”
“说得跟压榨人家似的。”甄语无奈摇头，“什么心情不心情的，是应该聊聊——你顶一会儿吧，我去找他。”
简固立刻跟上：“我陪你去！”
甄语斜了他一眼：“那让谁在这？”
简固立刻被这话噎住了。
谁在这？其实并不特地需要谁始终在这。
只是他们两个觉得就怕万一，医生护士喊家属的时候，有个人能第一时间出现比较好。
“我自己去吧。”甄语安抚地拍了拍简固的胳膊，“我们也需要单独聊聊。”
“哦……”简固被这个理由打败了，“让川哥陪你去吧，要是你不想听大哥说教，要是他说话让你不高兴了，不用忍着，咱转身就走！”
甄语听得那叫一个哭笑不得：“你这意思，是让川哥随时准备掩护我撤退啊？”
“严哥不是在这呢吗。”简固信心十足地替许川吹出去了，“严哥没在大哥身边，川哥绝对没问题。”
甄语闻言下意识看了许川一眼，就见许川淡淡扫向了那位“严哥”，对方察觉到眼神，立刻目光锐利地回视了过来。
空气中顿时火花四溅！
甄语：“……”
他的好简固，可别挑拨事了！
“你快少说点吧，一会儿在这就得打起来。”他真是又无奈又好笑，“你啊……”
“老实在这待着。”他禁不住拍了简固的胳膊一下，“乖乖的啊，我去去就回。”
“好！”简固点头答应着，脚下老实不起来，跟在甄语身后送，边走边叨咕，“唉，要不是夏雷太不成熟了，让他陪你去正好，夏雷是无敌的。”
听他嘀嘀咕咕，甄语没忍心不接话：“快拉倒吧，人天天念叨都三十五了，别折腾人家了。”
“谁三十五了？”简固茫然反问，“夏雷？你听谁说的？他就比我大六岁啊？”
甄语一阵哑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随即，他实在忍不了了，转身上前半步，将自己和简固的距离拉到了最近。
这个能把他完全遮挡住的身板儿，这么结实，看着营养就充足，怎么就是不长点心眼儿！
“我要去跟……他，谈要紧事！”他又好气又好笑，抬手轻轻戳点着简固的胸膛，“快别给我打岔了！听见没！”
简固没想到甄语会忽然反应这么激烈，被这么嗔怪着，看着对方前所未有的生动举止，话都不会说了。
甄语这样……
好吓人！
吓得他心脏都不太对劲了，跟着甄语的手，点点，跳跳。
还好他平时就秉承着绝不让甄语不开心甚至生气的原则。
还好还好！
甄语这还没生气呢，他人就傻了，要是真生气了可怎么办呀。
引以为戒！
“你去嘛。”简固牢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我不说了，等你回来再说。”
“你放心，我这就去查清是谁糊弄你说夏雷三十五了。”
甄语被简固这个讨巧的玩笑逗得绷紧了嘴角。
不然就笑出来了。
严肃点！接下来有相当重要的面对面谈话，别被简固传染得只会傻笑！
“走了！”
……
甄语果断拒绝了许川陪同的要求。
那位严哥他们都跟着他跑，许川跟着是干什么去，简固的逻辑呢？
直至来到一辆外观气势不容忽视的豪车旁边，甄语还陷在简固脑回路的弯弯绕里。
能怎么办？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了。
车门一开，简益果然在里面。
甄语没等对方开口说话，主动上了车。
他半个身子都进来了，简益才迟迟来了句：“坐。”
甄语：“……”
不然呢？
他是站外边，还是蹲车里？
看起来，怪别扭、怪紧张的，不止他一个。
简益也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结果……简固已经告诉你了吧？”
“嗯。”甄语点点头，“他说过了，我知道了。”
简益沉声正式说了一遍：“鉴定结果证明，你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儿子，也是我的亲弟弟。”
甄语下意识反问：“我和你也做了？”
简益被这句噎得不轻。
“没做，没必要！”他顿时放下了深沉范儿，没好气地说，“敢情这个家就剩我没证明是亲生的了？”
甄语一阵默然：“我不是那意思。”
简益气不打一处来：“跟我见面‘你你你’的，这算什么态度？”
甄语嘴角抽了抽：“简先生您好。”
简益：“……”
车内空间虽说宽敞，但甄语越来越感觉非常不自在：“找我有什么事吗？”
“别的事不重要。”简益调整了一下情绪，沉稳地说，“杂事我来处理，你们小孩儿不用操心，妈那边需要一点时间，暂时要委屈你了。”
“没事。”甄语有什么说什么，“我也没做好心理准备。”
简益眉头抽抽，忍不住说了句：“尽量快点。”
甄语答应了下来：“好的。”
“我来找你，主要是想说——”简益沉吟道，“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考虑过，简固为什么替你挡刀？”
甄语一怔。
他没想到简益是要说这个。
简益正要继续说：“简固……”
“简固力气挺大的。”甄语打断了简益的话，“我不认为他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简益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当时那么护着我，只是下意识的反应。”甄语加快了语速，“可能，在他看来，没有更安全的办法。”
“简先生，我感受到的，简固对我的在乎，比您想告诉我的，多多了。”
“我没考虑过，也不需要去考虑那些，他直接就告诉我了。”
简益听到一半就松开了眉头，等甄语说完，缓缓点着头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你知道就好。”
“行，没别的事了。”他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去忙吧，费用什么的不用担心，咱家都能解决。”
“等从重症出来，多请点人照顾着、后续恢复什么的……”
甄语越听越愕然，皱眉问：“找我就这事？”
“是啊。”简益现在也是松了口气，“你们俩里出外进都是我弟弟，我不希望你们的关系因为这事发生改变。”
“里出外进”不是这么用的——甄语忍了，没反驳这句。
后一句万万不能忍。
他坚定地摇头：“不可能不变。”
这下轮到简益愕住了，明白过味儿来，立刻瞪了他一眼。
“走了，辛苦了。”甄语利索地下了车，回身冲便宜哥哥笑了一下，“谢谢！”
简益来找他，是为了简固好。
就算他和简固的关系还停留在好友阶段，他也有道谢的立场。
更何况，这位哥哥是为了他俩好呢？更得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