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族的族长,宁殊自然不会缺吃穿。

  作为她唯一的徒弟,小青昭也跟着沾了光,一日三餐顿顿吃到饱,每日还有侍女为她梳理毛发。

  小青昭被照顾得舒舒服服,在宁殊面前乖得很,也喜欢粘她。

  宁殊起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捡来小青昭的第二个晚上,她就发现小豹子似乎有点过于粘自己了。

  未来的她修为深厚、灵力充沛,不需要睡眠,可宁殊到底还需要适应,来这里的第一晚,她为了照顾小青昭一夜未眠,结果次日过了正午就开始犯困,什么内容都看不进去。

  她干脆放下卷宗,把小青昭抱进书房,用毛绒滚边的外袍和灵力为她做了个保暖的小窝,叮嘱她别乱挠书架和典籍,就到卧榻上休息去了。

  她睡得正沉,却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肚子上,令她难受,不一会儿又转移到胸口,停留在那里一直没走。

  宁殊迷迷糊糊地以为是积食了,但她自从来这里后就并未进食,而且入睡前也没这种不适感,待压迫感转移到胸口,她便觉得应该是被梦魇住了。

  直到她睡梦中翻了个身,感到颈部和下巴都被毛茸茸的东西蹭着,猛然惊醒,才发现枕边不知何时趴了只小豹子。

  小青昭睡得很熟,宁殊挼她的脑袋,捏她的脸,她都没反应。

  尴尬的反而是宁殊,她不习惯睡觉时身边还有别人,所以才在睡前将小青昭放到书房,结果这小豹子居然回来了!

  宁殊没法将小青昭当个布娃娃在枕边放着,见她睡得踏实,便悄悄下床,将她再度抱到书房。

  先前她没锁门,让小青昭溜出来了,这次她在门上做足了措施,保管小青昭溜不出来。

  然而关门之后,宁殊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小青昭才被她救回来,先前一直在四处流浪,毫无安全感,她若真将小青昭往书房一关,等自己睡够了再将她放出来……

  她将自己代入小青昭的位置想了想,顿时皱紧眉,忙打开书房门,抱出仍在熟睡的小青昭,回到卧榻上,把她放到了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位置。

  既然小青昭觉得睡在她身旁安心,那就依着她吧,等有安全感了再分开,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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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殊一直未能找到离开梦境的法子,但如今捡养了小青昭,她倒有些舍不得离开,索性静下心来,一边照顾小青昭,一边向另一个自己学习治理狼族。

  好在小青昭乖得很,吩咐什么就做什么,除了最开始在食量上引起的矛盾,她也没有再闹过脾气。

  宁殊见一次就忍不住心疼一次。流浪了很久又失去部分记忆的孩子最容易如此,这样一来,就可以讨得更多的宠爱,也能在对她好的人身边留更久。

  不过宁殊很快就发现,外人面前,这小豹子就冷着脸不爱说话,不管为她梳毛的侍女多么细心,小青昭也没对她露出过友善的眼神。

  宁殊隐隐觉得小青昭可能在有意模仿自己,但她不能告诉小青昭自己其实只是在扮演,也不清楚应不应该指出小青昭的问题,想来想去,最后决定不纠错了,只在礼仪方面的教学上多花些心思。

  她自己尚处在懵懂的年纪,和小青昭相处时,从来不觉得她们是一对师徒,反而更像同窗。

  养小青昭的日子过得快极了,一晃就是一个月过去,猫儿似的娇小雪豹身体圆了一圈,毛皮油亮,脱落的部分也被新生的软毛覆盖。

  宁殊批阅卷宗烦闷时,最喜将小雪豹搂在怀里,挼她的毛,捏她的爪子。小青昭一直都乖乖地任她抚摸,偶尔还抬起眸子温顺地看着她,从不乱动。

  但这天她刚挼了几下,小青昭却不知为何化出人形,张开胳膊搂住她的脖子。

  宁殊猝不及防,被突然倾在身上的重量压得闷哼一声,差点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

  偏偏罪魁祸首还高高兴兴地伏在她耳边道:“师尊你瞧!我会幻化衣服了!”

  宁殊竭力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放肆”,坐正身体,把小青昭从自己脖子上轻轻扯下,仔细端详。

  小青昭幻化出的衣服并没有亵衣和下裙,就只是毛茸茸地披在身上,带着一圈圈的斑纹,好似从她的妖身上扒下皮毛,又贴在了她的人身上。

  这算哪门子的会幻化衣服了?

  看得宁殊哭笑不得,轻轻揪了揪她发间的小耳朵,抱着她起身,朝衣柜走去。

  “幻化衣服哪有这么简单。”她边说,边将衣柜打开,顺手取出一整套,“照着这套变吧。”

  话音刚落,她自己却愣住。

  被她随手拿出的衣服,恰巧是青昭在初见时送给她的那套,普普通通的褐、白二色,但布料质地很好。

  这个衣柜里的衣服,自然是另一个自己留下的,照理说应该全是成年妖的衣服,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一套适合少女穿的。

  不等宁殊想明白,手中一轻,衣服已被小青昭抱走,仔仔细细地摸着每一处。

  “师尊,这件衣服好奇怪,袖子还一长一短的。”小青昭道。

  宁殊回过神,脱口道:“你若不喜欢,可以换别的。”

  “没有不喜欢!”小青昭忙将衣服抱紧,向她露出顺从的笑容,“师尊给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宁殊其实并不习惯她对自己这般顺从,但她不敢轻易改动青昭记忆中那个“师尊”的形象,面对这样的笑容,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她放下小青昭,化灵力为水,凝了一面水镜。

  “照着水镜变。”她道,“变完最好是能摸一摸,将各个部分的厚薄与轮廓都记清楚……”

  说到这,她莫名感觉这话好生耳熟,似乎不久前才听谁说起过,愣神片刻,才猛然想起是青昭教自己藏匿妖身、幻化人耳时说的。

  想起青昭那时还让自己摸耳朵,宁殊不自觉地红了脸,好在一门心思都在幻化衣服上的小豹子并未注意到,应了她一声,便全神贯注地幻化起衣服。

  倒是宁殊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或许是因为伙食好了,宁殊感觉这一个月下来,小青昭的变化非常明显,在妖身和人身上都有体现。

  比起十三岁的自己,小青昭的人身已经有了些轮廓,养了一个月长了不少肉,连带着将轮廓也养出些弧度,所以她才在一开始就叮嘱她,化了人必须穿衣服。

  其实妖族没有那么多讲究,但她自幼就被双亲这般教导,教导小青昭时,也忍不住如此。

  收回目光,宁殊怀着纷乱的思绪回到桌旁,继续批阅卷宗。

  她来的时间比较幸运,月魄城全境都下着大雪,不宜出征,因而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族长这个位置。

  即便只是在梦里,宁殊也十分认真。

  可惜这份认真的时间没能持续太久,她就听见“咚”地一声响,抬眸一看,照着变化的小衣服挂在衣架上,小青昭却倒在地上,除了乌黑的长发,什么遮体的衣物都没有。

  宁殊吓了一大跳,放下卷宗过去一探,发现小青昭体内的灵力一丝也无,想来是幻化时消耗过多灵力而不自知,才导致灵力透支,陷入昏睡。

  她叹了口气,抱起小家伙往卧榻走去。

  身体养得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教小青昭修炼了。

  打定主意,当晚趁着小青昭睡熟后,她便来到族长居的藏书阁,找书之前,先看了一圈。

  狼族的祖传典籍都在此处好好保留着,只有她双亲留下的修炼心得和杂记被毁了,她逃离狼族时非常匆忙,什么也没带上,即便是未来的她,也没能将双亲的心血复原。

  她是来找剑谱的,据说狼族有一套祖传剑诀便在藏书阁,她离开狼族前,只学会了前两式,后续剑招得找到剑谱才能继续学。

  为了教好小青昭,宁殊自己首先要付出时间去钻研修炼心法和法术。

  修炼心法自然是《若水诀》,既然青昭说过,这是师尊教她的,宁殊也不打算为她更改。至于别的法术,宁殊还没想好,但剑术和符术是肯定要教的。

  剑谱看到后半夜,宁殊才离开藏书阁回去,在小院子里唤出一柄木剑,开始练习。

  她暂时还没学过任何剑术,但这副身体一握住剑,就能自行做出完美的动作,显然是在练习千百遍后,将剑诀铭记入骨,哪怕魂魄换了人,身体也不会忘却。

  宁殊跟着身体练了会儿剑,确定用的是狼族的那套祖传剑诀,便将之牢牢记下,一遍遍练习动作,争取能将它快些烙印在自己的记忆里。

  冬月即将结束,外头的寒风却依旧凛冽,唯独这方小院子里因着她的结界,始终安安静静。

  宁殊练剑渐入佳境,一夜未眠,待到第一声鸡鸣响起,她才收起木剑,回到寝殿。

  小青昭在枕边团成一团,双眼紧闭,还睡得安详,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一夜未归。

  但宁殊刚坐上卧榻,连鞋子都没脱,膝上便是一沉。

  她低头看时,就对上了小青昭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分明是一双朦胧睡眼,可她不知怎的,竟看出了委屈。

  “我出去办了些事。”片刻,宁殊对她解释道。

  小青昭没有应声,只是把脑袋枕在她的肚子上。

  “冷。”小青昭道。

  宁殊一时不知她想说的是外面冷,还是想说自己身上冷,但她现下有些累,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挼了挼小青昭的毛,自顾自钻入冷冰冰的被窝。

  谁知刚才还乖乖趴在枕边的雪豹团子,这回却跟着钻到了被窝里,还挤进她怀中。

  宁殊惊得差点掀开被子将她拎出去,手刚抚上小青昭的后颈皮,就听她说:“给师尊暖暖。”

  一听这话,宁殊就揪不动她的后颈皮了,暗叹一声,最后还是松开手,抱着关怀自己的小雪豹合上眼睛。

  她多少沾了些寒气回来,可小青昭一点也不嫌弃她,暖烘烘地窝着,过了片刻,又问:“师尊还冷吗?”

  “……不冷。”许久,宁殊才呢喃了声,沉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是青昭真正的师尊,也会默许小青昭做这样体贴的事吗?

  可她实在做不到拒绝小青昭满溢的关怀,也却说不清缘由。

  宁殊已经差不多能适应昼夜不眠的生活,因而只是睡到天亮就起来,叫醒还在呼呼大睡的小青昭,让她化为人形,和自己去静室修炼。

  小青昭还未服用过化形丹,不过这一个月下来,她一直在练习幻化人形,如今只剩妖耳无法收起。

  宁殊昨天就告诉过小青昭,从今日开始辟谷和修炼,于是小青昭自被她叫醒后,便乖乖地照着她说的做,哪怕肚子时不时叫唤一声,她也没喊过饿。

  宁殊现下已经能熟练布置和使用聚灵阵了,指点小青昭在蒲团上盘膝端坐后,她就引着被法阵招来的天地灵气,使之能够充分涌入小青昭体内。

  其实她知道小青昭早就会引气入体了,也许就是在被她遗忘的那些时间里,毕竟这小豹子刚来时,就能够顺利化出人形。但以防万一,宁殊还是先引导了一遍,再传授《若水诀》的心法口诀。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为小青昭护法一个时辰后,宁殊就离开了静室,走出寝殿,唤人去寻木匠,赶制些木剑和木桩来。

  趁着小青昭打坐的时候,她又将剑诀练了练,累了便去静室,瞧瞧小青昭的状态,若无事,再回来批阅卷宗。

  因着雪停,这几日长老们开始报告各地的战况,还有些主战的长老请求出兵。

  宁殊没经历过战事,也没有继承另一个自己征战四方的记忆,不敢乱来,遂都批了暂缓,合上卷宗,又开始想自己回到北幽之后,该如何从大长老手里夺回狼族。

  当时家中突然发生的变故,令她畏惧战乱,甚至畏惧与人发生矛盾,是以,当发现自己能够转修杀戮道时,她才会那般坚定。

  可光是怀揣仇恨,拿着杀戮道,逼自己去杀去战,到底是不够的。

  真正能够冷下心的人,一定经历过很多。如今的她心还太过柔软,远远无法和青昭口中那位恶名远扬的“师尊”相比。

  想不明白的时候,宁殊就会翻开另一个自己留下的手记,想方设法去感受对方的疯狂和无情。

  那些文字好似有魔力,看着看着,她便容易被其中蕴藏的情绪感染,而当她在小院子里独自练剑时,由这种情绪带出的杀意就在剑招之中体现。

  她经历太少,现下又被困在梦中,只能一点点去悟,去摸索。

  相比之下,小青昭的进步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宁殊教什么,她就学什么,还学得很快,练习几次就全会了,这让宁殊不得不多抽出些时间去研究剑谱和符术,否则就没有新东西可以教她。

  木剑和木桩早就搬进了小院子,宁殊批完卷宗,若是小青昭没在打坐,她就会带她去院中练剑。

  小院子里可谓是“地形复杂”,有山有水有木桩,她们从木桩区一路打到假山旁,再在水池附近你追我赶。

  比起师尊对徒弟的指导,她们更像是对练的同门,最初小青昭还会被剑气扫中,掉进水池里,时间一长,宁殊要想更胜一筹,竟然还得靠另一个自己的身体反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初春,催战的请求一日比一日多。

  北幽妖域的妖族便是这样,得靠征战来获得名望、土地和食物。她父亲在位时,就是太主和了,又没有做出对应的措施,才会惹来叛乱。

  宁殊基本将族内的情况摸清了,心中有充足准备,倒是比先前少了许多畏惧,考虑一番,挑了一座最近也最容易攻下的小城,下令发兵。

  她是修习杀戮道的,每逢征战,最好能亲自前往,通过杀戮正视生与死,从而体悟道心,因此下令后,她就开始为自己的战斗做起准备。

  小青昭只在她的寝殿内活动,并不知晓外界事,宁殊试穿战甲时,她还对着水镜,为自己也幻化出一副战甲,就穿在毛茸茸的“亵衣”外面。

  “不要乱幻化衣物。”宁殊见状,无奈道,“上战场才穿这身。”

  “师尊不希望我上战场吗?”小青昭却问,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幽蓝眸。

  “你还小。”宁殊脱口而出,说完,才猛然想起自己明明也只有十三岁。

  “我不小了。”小青昭摇头,摸着自己的耳朵道,“只是还不能完全化为人形……不过我听街上那些家伙说,您不会嫌弃像我这样还保留着妖身的妖。”

  “自然,化人本来就是修炼的一部分。”宁殊道,“不过你现下还得学很多东西,等学得差不多了,再随我去征战也不迟。”

  小青昭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乖乖应了声,将身上战甲幻化为普普通通的广袖修炼服,去静室打坐了。

  出征的那一日,宁殊换上战甲,在小青昭的目送下走出寝殿,心里非常忐忑。

  既怕自己死在战场上,又怕小青昭独自留在这儿会出事。

  但小青昭是绝对不能带上战场的,毕竟这场战斗连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

  宁殊原以为自己还得经历一场恶战,谁知刚离开寝殿,只觉眼前一黑,随后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五脏六腑好似被碾过一般,呼吸一下都觉得痛。

  她疼得忍不住低哼出声,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隐隐听见小青昭的声音一遍遍唤着自己“师尊”,但这些声音很快又模糊了。

  她不知跨出院门之后发生了什么,现下又不像离开了梦境,只得在剧痛和黑暗中苦苦撑着,也不晓得过去多久,疼痛才逐渐消退,意识也慢慢恢复。

  可就在她意识恢复的瞬间,只觉浓郁的血腥味不断地刺激着口腔,暖意顺着喉咙落进冰冷的胃里。

  宁殊本就对气味敏感,顿时感到胃中泛起恶心,忍不住干呕了一声,牙齿不知碰触到放在口中的什么东西,随后,她听见了小青昭的低哼声。

  她刚睁开眼,就对上一双熟悉的幽蓝色眼眸,小青昭正关切地看着她。

  “……我这是怎么了?”宁殊没有弄明白情况,说话时,仍感到嘴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好像刚被喂完血似的。

  “您受伤了。”小青昭忙向她说明情况,“伤得很重,昏睡了足足七天。”

  宁殊纳闷不已,自己分明没有去战场,怎会受伤?

  可小青昭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见她目光呆滞,还将战况和她说了一遍。

  “那座城用了特殊的投石机设置陷阱,您冲锋时被砸中了……好在医修们救治及时,不然您可能会回不来!”

  ……还有这种事吗?

  宁殊心中更为不解,但发现小青昭面露懊恼之色时,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是了,她现下身处的地方是青昭的记忆,青昭未能看到的事情,她自然也就不会经历了。

  她正思考这些事,忽听小青昭道:“师尊,我现在转修杀戮道,还来得及吗?”

  这话吓得宁殊脱口说了句“不行”,可她转念想到青昭日后所习的正是杀戮道,不等小青昭说话,忙改口道:“转修杀戮道需要旁人为你护法,为师现下重伤未愈,你……咳咳,你且再等些时日。”

  她想,青昭记忆之中已经成为定数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更改,不管她有多不愿意,都不能改。

  看样子未来的自己确实伤得不轻,宁殊只是说的话稍微多了些,便觉胸口发闷,难受得眉头紧拧。

  小青昭慌忙唤了声“师尊”,忽然伸出手,不等宁殊再说话,就将手指伸入她口中。

  宁殊猝不及防,舌头本能地一抬,竟尝到了血腥味。

  “我听说可以用血来治愈杀戮道的修士!”与她震惊的目光对上,小青昭忙解释,语速飞快,“刚才我已经喂您了些血,您……您是不是不够?”

  宁殊从未听过这种疗伤方式,含着手指瞪着眼睛,不知该怎么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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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宁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