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湖边风挺大的,好在这个湖是在医院里面,周围有医院的高楼挡住了大部分的风。

  卢春好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身边是夏乙,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心里一直很不畅快。

  夏乙陪在自己身边,给予她安全感,从来不会多问什么,她想做什么夏乙就帮她做什么,这份默契,更多的是夏乙自己的经历带来的吧。

  “我记得那天,你跟小绵说你名字的含义,”卢春好说,“你说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是想让你开心就好,不用事事争第一…是真的吗?”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种说辞应该是假的,就好比那天卢春好告诉小绵的也是假的,在孩子面前,或者说在像小绵这样幸福的孩子面前,她们不愿意将自己的伤痛展现出来。

  夏乙扭头看她,嘴角带着笑,“你…挺聪明的。”

  卢春好五官都快要皱成一团了,夏乙越笑,她越心疼。

  夏乙在她眉心轻轻揉了揉,说,“想听真话吗?”

  “你…想说吗?”卢春好说,“不想说的话我就不听了,没关系的。”

  “能说,”夏乙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用的是能说这个词儿,而非想不想说,卢春好注意到了,但她没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夏乙说,“我姐叫夏乔,爸爸姓夏,妈妈姓乔。”

  “啊…”光是第一句话就让卢春好震惊。

  “我的到来是个意外,我妈她是个高中老师,有我的那年她刚好带的是毕业班,工作忙,也没发现怀孕了,等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六个多月了,打也打不了,危险太大,”夏乙伸长胳膊搂着卢春好,“勉强就把我生下来了,还耽误了她的工作,那时候计划生育特别严格,老妈又是老师,被发现了罚款是小,丢工作是大,她带着我东躲西藏。”

  夏乙轻轻捏了捏卢春好的胳膊,不知道是在安抚卢春好还是安抚自己,她说,“我姐是个天才,两岁识千字,三岁能背百首文言文,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老爸老妈很爱很爱她,而我这个意外自然不会受欢迎,他们说我再怎么样也超越不了姐姐,当个第二就行了,所以…我叫夏乙。”

  真相往往如此残酷。

  卢春好看着她,昏暗光线下夏乙的侧脸显得很是柔和,难怪夏乙懂她,因为从某种情况来说,夏乙和她有着相似的情况。

  “我觉得你特别优秀,”卢春好说,“是我见到的最优秀的人,没有人能跟你比。”

  夏乙扭头,她知道,卢春好从认识她没多久就说她优秀,不过这话不同情况不同感受,卢春好定定看着她,她眼睛很圆,眼神里是认真和心疼。

  夏乙心里被扯了一下,有点儿疼有点痒,风吹在身上很舒服,给人的感觉也很舒服,湖边没有人,此时此刻,夏乙很想去亲一亲卢春好。

  亲亲她的脸,又或者亲亲她的唇。

  这么想着,夏乙吞咽了口唾沫,脑袋慢慢往卢春好那边移动,在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夏乙嘴唇轻轻碰在卢春好的眼皮上,很轻就放开了。

  卢春好瞳孔微微变大,有些震惊,夏乙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唰地松开了搂着她的胳膊。

  偏开头,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砰砰狂跳的心脏,夏乙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太快了,又快又吵闹。

  夏乙屁股往一旁挪动移开了点距离,抚着胸口深呼吸,“对不起。”

  卢春好摸着自己的眼皮,那温热的触碰还残存在眼皮上,很轻又好像很重,除了有一点震惊外,还有着…自己也说不好的回味。

  “没关系。”卢春好说。

  长椅不算太长,大概能容纳三个人的长度,刚刚还坐在一起搂着的两个人,现在坐在一左一右,中间空着一个人的距离。

  谁也没说话,周遭的吵闹又传不到两人中间。

  “回吧。”夏乙突然扭头看着卢春好。

  “嗯。”卢春好同意。

  夏乙站起身对着她伸手,卢春好习惯性地将手放在她手心里,刚放上去两人都是一愣,但谁也没松开。

  回病房的一路谁都没说话。

  “叮~”一声,电梯到了一楼。

  电梯门应声而开,卢春好和夏乙站在门边和里面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卢春好瞬间移开了目光看向一旁。

  是夏乙先打破的僵局,“爸,妈,小姑。”

  电梯里的夏父夏母点了点头,游蔓安也对她勉强一笑。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走出了电梯,夏乙和卢春好进了电梯,夏乙摁了楼层,电梯门缓缓关上。

  除了夏乙打了声招呼,其余的人彼此之间就像是陌生人一般。

  电梯里没有别人,两个人依旧在沉默着,只是彼此知道,相握的手心里有着汗,谁也分不清是谁的。

  送卢春好到病房,夏乙才开口说话,“那你休息,我去忙。”

  她给卢春好扶上床转身要走,手腕被一股不重的力道拉扯住。

  夏乙回头,卢春好怔怔地望着她,眼神里的情愫让夏乙看不懂,又让她心头一颤。

  “夏乙。”卢春好开口,这也是卢春好第一次喊她名字。

  “嗯。”夏乙回应。

  卢春好抓着她手腕,嘴唇有些抖,她说,“我…都跟你说。”

  夏乙迅速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她坐到床上,反握住卢春好的手,说,“好。”

  卢春好原本不想说,或者说是她害怕说出来,她怕自己的身世会让人耻笑,尽管她知道夏乙不会耻笑她,卢春好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但是她看见夏乙的爸妈,那个只爱夏乙姐姐永远看不见夏乙的父母,甚至对待夏乙姐姐夫家的亲人都比对待夏乙好之后,卢春好找到了勇气,这个世上,除了夏乙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可以让她诉说,可以懂她。

  “那天,游蔓安到病房找我,”卢春好说,“她告诉了我她为什么要抛弃我…”

  卢春好吐出一口气,“她说…她是被人强J了,才有的我。”

  贺瑜大步踏出电梯,小跑着往病房去,这段时间她回尼州就是为了查游蔓安的事情,她找了私家侦探,因为时间比较久远且中间还涉及了一些案子,所以侦查起来没有想象中的快,耽误了这么些时间。

  查到真相的第一时间她就飞了过来,目的就是想要赶紧告诉卢春好。

  经过1502病房时贺瑜看了眼,门是关着的,她径直推开了1501的门,陶小绵一家三口都在,中间的帘子是拉开着的,里面那张床空的。

  “贺瑜姐姐,”陶小绵说,“你找春好姐姐吗,她换病房了。”

  “换病房?”贺瑜一愣。

  陶小绵点头,“对,在十二楼,1270.”

  贺瑜转身离开,1270病房在十二楼的最西边,门上贴着姓名,只有卢春好一个人。

  贺瑜笑了笑,单人病房好,说话什么的会方便很多。

  她敲了敲门,没等回应就推开了门,“春好。”

  病房里,卢春好靠在床上,床边坐着夏乙,两人手拉着手,对于她的出现她们都被吓着了。

  卢春好吓了一哆嗦,“你怎么…”

  贺瑜进了病房反手关上门,“小绵跟我说你在这儿。”

  她盯着两人的手,冷冷道,“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春好说,能不能麻烦夏医生给个空间。”

  夏乙没看贺瑜,大拇指在卢春好手背上轻轻摩挲,她里不离开贺瑜说了不算。

  “你有什么话直说,”卢春好说,“夏医生什么事都能听。”

  夏乙对她笑了笑。

  贺瑜却笑不出来,她走到床边,“春好,这事儿有关你的身世。”

  卢春好猛抬眼皮,“你从哪知道的。”

  “我特意调查了,”贺瑜说,“我知道了整个事情原由。”

  卢春好看向夏乙,夏乙说,“那你们聊,我出去。”

  “不,”卢春好握着她没松手,“反正就算我知道了,以后也会说给你听的。”

  贺瑜皱眉,“春好,你确定吗,这里面有些事儿…你真的想让一个外人知道吗。”

  “她不是外人,”卢春好说,“况且,还能有什么事儿呢,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环我已经知道了,游蔓安被人…逼迫了才有的我,是吗。”

  贺瑜震惊,她坐到凳子上,“你知道了?”

  卢春好没有回答她,反倒是看着夏乙,“你别走。”

  夏乙点点头,“嗯,不走。”

  贺瑜看着两人之间的氛围心中危机感大增,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人看起来亲密不已。

  “说吧。”卢春好看着贺瑜。

  贺瑜吞下心中酸涩,将手提袋里的资料拿出来,找到一张照片递给卢春好。

  照片里是四个人的合照,三男一女,大家都很稚嫩,卢春好认出女的是游蔓安年轻时,她脖子上还戴着那块熟悉的玉坠。

  照片上游蔓安穿着打扮很时髦,烫着长卷发,一套牛仔服,脑袋上别着个墨镜,笑的眉眼弯弯。

  卢春好笑起来和她很像。

  “这是游蔓安刚上大学时的照片,这三个男的都是她和她同校不同系,”贺瑜说,“他们四个人都是学校国标社的成员,游蔓安是国标社仅有的三个女生之一,跳国标的都是男女搭配,国标社里男女比例失衡,照片上的三个人是游蔓安的舞伴候选,三个人为了最终能成为她的舞伴,对游蔓安算是殷勤倍献。”

  卢春好盯着照片上的三个男人,心中忽然有了某种猜想,她的爸爸,是不是就是其中之一?

  她抬眼看着贺瑜,贺瑜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游蔓安这个舞伴从大一到大二也没选定,大二下学期社团新进了一个成员,那人长得风流倜傥,对游蔓安是一见钟情,他追求游蔓安,游蔓安也就和他谈恋爱了,自然而然的男舞伴就选了他。”

  卢春好听的皱眉,怎么又来一个男的?

  “那三个人献殷勤献一年多,最终舞伴位置还被别人夺了,三个人心里不忿,合计着不能让游蔓安就这么轻松地当了别人的舞伴,他们把人喊出去喝酒,随后…”贺瑜顿了顿,“三个人强迫了她。”

  卢春好脸上血色瞬间消失变得煞白,夏乙站了起来,用手顺着她的胸口,“放轻松卢春好,你不能被情绪控制,深呼吸。”

  卢春好听话地深呼吸,刚刚那股难以呼吸的情况渐渐缓和,她大口呼吸着,还好晚上的药还没吃。

  贺瑜急的手忙脚乱又帮不上什么忙,她给卢春好接了杯水,“喝点水。”

  卢春好摆手,“你继续说。”

  “先喝水。”贺瑜把杯子递给她。

  卢春好接过杯子喝了口水,贺瑜见她状态好一点了,才继续说道,“再后来游蔓安就怀孕了,也因为怀孕,游蔓安不得不退学,孕八个月的时候大出血早产生下了你,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身体恢复好之后,她抱着你放在了心爱福利院门口。”

  贺瑜看着卢春好,说,“随后她把那三个人告上了法庭,因为强J罪他们判了刑,不过…现在也早就放出来了。”

  卢春好看着照片,这三个人里有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是…却是以这种手段,卢春好用力甩掉照片,这些人,是畜生!

  是魔鬼!

  她扑进夏乙的怀里,不是想哭,就是想寻求安心,夏乙回抱她,拇指轻轻揉着她耳朵后面的骨头,很舒服。

  贺瑜有些看不懂两人的怀抱,她说,“你们,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她,两人什么都没说静静抱着,又好像说了很多,她们之间过于默契,让贺瑜忽然明白,她和卢春好之间,存在着她没有意识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