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花园内五颜六色的圣诞小灯不断闪烁,犹如花丛中迷路的萤火虫。

  江朔坐在院子里,望着餐厅的方向怔怔出神。

  片刻后,一个身影来到身边,陆邵坤在长椅上坐下,伸手搂住他的肩膀。

  “江榕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子,她会照顾好自己的。”陆邵坤说。

  “她真的好像妈妈啊。”江朔靠在他肩上,轻轻叹了一声。

  “有多像?”陆邵坤好奇地问。

  “性格,长相,还有说话的时候眼睛眉毛会不自觉地往上飞,像这样,”江朔抬头演给她看,“看起来特别的自信。

  陆邵坤笑了一下,“那除了这点,你们兄妹俩不是更像?”

  “这不是废话嘛,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江朔靠回去,“哎,要是妈还在就好了。”

  陆邵坤调查过江朔的全部资料,知道他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就生病走了,肝癌,走得应该很痛苦,但是能给孩子留下这样的印象,可见这位母亲生前有多坚强,至少在面对孩子时,而且一定从小给予了他们很多关爱。

  江朔和他说了些他们小时候的事,那个时候刘启东就极不靠谱,但对老婆孩子还是好的,从不在外面鬼混,最多就是生意失败了会到外头躲几天,避一避风头。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家门口被人泼了红漆,我妈半夜拿了盒我妹的水彩笔,把那些红漆改成了一幅画,早上被邻居看到,大家还都夸好看来着。”说起这些往事,江朔眼里没有一丝难堪和伤心,“几个月后我爸回来,又给那画上加了几个小人,我妈不让他把自己画上去,他就半夜偷偷蹲墙角补上,最后我妈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这行为有点奇葩,陆邵坤忍不住问,“你妈不怪他?”

  江朔想了一会儿,很笃定地摇头,“没有,我爸那人虽然经常欠债,但一定会想办法还上,那么多年我妈估计都习惯了,唯一一次就是我大四那年,他被人骗了,那次真的欠了太多钱,估计是怕连累我和江榕,所以才跑了。”

  虽然最后还是连累了。

  想想也过去六、七年了,陆邵坤算了算,问,“想不想找他?”

  江朔犹豫片刻,如实回答,“不知道。”

  “为什么?”

  “他如果想来找我,那几年肯定找得到,既然不想,肯定就有他的理由。”江朔说,“他一个纯爷们大老粗,还用得着我来担心?”

  这话多少有些脾气在里面,但陆邵坤还是看出了江朔眼里隐藏着的担忧,于是低头在他额头上安抚地亲了亲。

  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又十岁不到就失去了唯一值得依靠的母亲,接连不断的变故对年幼的江朔打击可想而知,可他没有自怨自艾,带着妹妹一起,努力积极地将每一天都过得认真又踏实。

  可即便如此,内心安全感的缺失也难以弥补,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抚平的伤痛,那些表现出来的坚强和活泼一部分来源于天生的性格,但更多的或许是一种自我麻痹。

  他是兄长,他还有一个妹妹,如果他也倒下了,还有谁能来为更加年幼的江榕撑起一片完整无忧的天空?

  想到这里,陆邵坤心疼地侧过身,将江朔抱到了自己身上。

  江朔吓了一跳,冷不丁跨坐在陆邵坤腿上,赶忙抬头看了眼二楼的方向,挣扎着要下去,“陆邵坤,你干什——”

  紧跟着,他被陆邵坤摁住脑袋,侧脸贴上他的胸口。

  耳边响起陆邵坤沉稳的心跳,江朔听见陆邵坤说,“别动。”

  这个动作很像婴儿出生前蜷缩在母亲腹中的模样,江朔呆愣片刻,慢慢抬手搂住了陆邵坤的腰。

  沉沉的心跳声中,陆邵坤低沉的嗓音仿佛电流,伴随着胸腔的共振传入他的耳中,“江朔,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发誓,以后我会保护好你,照顾好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长久的寂静后,他感到胸口的衣服渗透出些微湿意,不由得抱紧江朔,随即看他轻轻点了下头,声音闷闷的,透出哽咽,“陆邵坤,这次我就跟你走,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陆邵坤低头亲吻他湿润的侧脸,“谢谢。”

  可是抱着抱着,却听江朔突然说,“陆邵坤,我其实给过你一次机会。”

  “?”心跳骤然飙升,陆邵坤愕然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

  江朔看着院子里随风摇摆的三色堇,低声说,“你说我争风吃醋铺床示威那次。”

  陆邵坤呆滞了很久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那一次,他原本是想带江朔去上环地下酒吧看演出,结果小东西居然有事和他说不去,他觉得被鸽了很没面子,所以当晚就把表演的舞者带回了别墅。

  其实现在回想,当时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等回到家,看到三楼铺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床铺,人虽然跑了,陆邵坤却被哄得心满意足,然后第二天就把争风吃醋的小东西狠狠收拾了一顿。

  “……”

  见陆邵坤不知所措到手脚慌乱,想哄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恨不得当场给他来个滑跪的模样,江朔勾了勾唇角。

  江朔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对陆邵坤动心的了,但他知道,应该是远在他察觉到陆邵坤爱上自己之前。

  在他们曾经那段毫无平等和尊严可言的关系中,江朔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很努力,努力拍戏,努力赚钱,同时尽职尽责地当好陆邵坤众多情人中的一个,这种清醒一直持续到他发现自己似乎对陆邵坤动了心为止。

  微妙的天平仿佛在一夕之间被打破,他感到绝望和愤怒,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爱上了那样的陆邵坤。

  所以他耻辱地将这份爱深藏在了心底,那些年,每一次受尽伤痛,他都会反问自己,江朔啊,你就不恨吗?

  他试图用恨去慢慢冲淡那根本就不应该生出的爱,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他发现自己依然不受控制地继续深爱着他,他会因为听到林姐说陆邵坤不断带人回别墅而伤心失望,会听到陆邵坤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笑着提起别的小情人而悲伤难过,他绝望又愤怒地爱着陆邵坤,这个男人就像是他生命里摆脱不去的毒、、瘾,令他陷在那冰冷的旋涡中难以自拔。

  江朔清楚地记得,察觉到陆邵坤对自己动心,是他在剧组打了耳洞回家之后的那天。

  那天陆邵坤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他费尽心力哄了很久才平息他的怒火,晚上战战兢兢爬上床,陆邵坤放下手机靠过来,屏幕暗下去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上面[耳洞,消炎,止痛]的搜索页面。

  所以那一次,江朔告诉自己,就一次,他就试这么一次。

  如果呢?他天真地想,如果他猜到了呢,会不会有什么改变?变得更在乎他的感受,哪怕一点点也是好的呀。

  结果陆邵坤竟然真的猜到了,然后将他压在那张昨晚还同其他人翻云覆雨的床上,面对他伤心绝望的沉默,将他又一次伤得体无完肤。

  比起身体上的伤痛,江朔的心更痛,但撕心裂肺地痛过后,他反而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因为那些伤口愈合后掉下的痂,成为了彻底包裹住一颗真心的硬茧。

  他知道自己依然爱着陆邵坤,但他选择不再爱了。

  自那之后,和陆邵坤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江朔都在欺骗自己。

  他假装看不见他眼里那渐渐再也藏不住的爱意,假装自己对这个男人根本毫不在意,假装自己迫切地想要离开,假装自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洗脑式的自我麻痹真的很有效,配上他天衣无缝的演技,时间一长,连江朔自己都要信了,可再精湛的表演偶尔也有露馅的时候,没有关系啊,每次硬茧裂出缝隙,陆邵坤总能亲手将其再次牢牢粘合。

  小楼里决裂的那一晚,他颤声问陆邵坤,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其实想问的是,这么多年,陆邵坤,我挣扎着爱了你这么多年,在你面前活得没有一点尊严,你明明都已经爱上我了啊,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陆邵坤自私又高高在上的爱对他来说仿佛一种凌迟,比起无动于衷更加令他感到绝望,江朔内心这句歇斯底里的质问陆邵坤没能听见,一颗真心一夜之间焚成灰烬,他不会再对这个男人抱有任何幻想。

  但江朔终究是低估了他对陆邵坤的爱和依赖。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无数个孤独冰冷的深夜里,他问陆邵坤,也问他自己。

  为什么不能因为恨所以将爱淡忘?后来他明白了,没有爱,他又怎么会去恨?

  既然放不下,那就只能捧着往前走了。

  于是怀揣着一颗了然深爱着陆邵坤的心,那一天,飞机载着他缓缓离开申港,耳边充斥着引擎的巨响,身旁的江榕已经睡了,江朔面朝未来,透过泪光凝视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这一次,他小声和他说:陆邵坤,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指路三十三章。话说你们当时真的都没有看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