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种酱料的配方。”
江朔把几张纸递给陆邵坤,上面是沈师傅手写的秘方。
陆邵坤接过去认真看起来。
沈师傅也是南方人,而且早年在申港饭店跟着里面的大师傅学过厨,所以做菜用的食材以及香料有很多都来自东南亚地区,但江朔还是不放心,迟疑地问陆邵坤,“上面的东西你都认识吗?”
“认识。”陆邵坤说。
江朔半信半疑地挑了下眉,让他先看,转身走到冰箱那里。
江榕正在察看冰箱里剩余的食材,“饭团和豆腐还有剩,但是酱料都不多了,甜品也不够,柠檬都没了,一会儿还得去趟超市。”
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眼正在研究秘方的陆邵坤,小声问她哥,“他真的行吗?”
江朔心想不是你同意让他试试的吗,现在你问这个?
估计是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江榕吐了下舌头,“这不看他刚才怪可怜的嘛。”
江朔心想这人最会的就是扮可怜,信他你就输了。
心里头虽是这么腹诽着,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又忍不住勾了下嘴角,一抬头,对上江榕揶揄的目光,随即将脸正经地一板,不抱什么希望地说,“先看看他做菜的水平吧。”
“好的呢老板。”江榕关上冰箱,双手往腰侧一掐,做了个半蹲的姿势。
“……”
江朔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笑,扭头对上陆邵坤的目光,收起笑脸问,“怎么样,可以吗?”
陆邵坤二话不说开始卷袖子。
兄妹俩站在一旁观看,陆总见惯了大场面,做起事来毫不怯场,人往那里一站已是气场全开,仿佛五星级大厨附身。
先是在厨房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和物件摆设,陆邵坤拿起一口锅直接开干。
先开火将锅热上,他抽出砧板,开始熟练地剥蒜切蒜,调整好碗里各种香料的比例,等油热后,又将切好的葱蒜倒入锅内,热锅刺啦一下爆开香气,快速翻炒几下,再倒入番茄以及配好的香料,等稍稍熬出汁水,加一碗水开用大火煮开,霎时间整个厨房香气四溢,弥漫着鲜香酸甜的烟火气。
开小火继续熬煮酱汁,陆邵坤用勺子搅拌片刻,最后娴熟地往上撒一把芹菜碎,笃定沉着地盖上锅盖,“第一步好了,等二十分钟后再加牛肉。”
兄妹俩来回看着干净整洁的料理台,以及造型依然潇洒,随时能去走秀的陆总,“……”
“这也太熟练了吧?”江榕干笑两声,捣捣她哥的胳膊。
陆邵坤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江朔,重新换了块砧板,开始处理牛肉。
先将肉切成小块,洗净后凉水入锅,十分钟大火煮开后继续再等五分钟,等肉里的血沫全都出来,捞出肉块再次洗净,这时时间刚好过去二十分钟,他将肉块加入熬好的酱汁内,盖上锅盖一同焖煮。
灶台前香气扑鼻,江榕咽了口口水,悄悄对她哥道,“哥,这个味道好像对了。”
厨房内烟雾缭绕,陆邵坤满身烟火气,单手叉腰,姿态游刃有余地搅拌着锅内的炖牛肉,江朔回过神,低头翻看今晚的预约单,“嗯。”
一个嗯是什么意思?江榕看着他。
“再核对一下冰箱里的剩余食材,”江朔说,“缺什么列张单子,我一会儿去超市买,今晚第一桌客人晚上八点半到,现在开始准备还来得及。”
“这是今天原本定下的菜单,你看一下,”隔着料理台,他将菜单递给陆邵坤,“有什么想改的跟我说。”
陆邵坤扫了几眼,思索片刻后说,“我都没问题。”
两人隔着缭绕的烟雾对视,江朔点点头,“好。”
开车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回到家才不过下午四点,江朔提着两大兜东西进去厨房,江榕正在里面帮陆邵坤打下手,剥剥蒜,切切葱,陆邵坤看到他回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
“没关系,我来就行。”江朔避开他的手,陆邵坤不由分说接过袋子,提到桌上放下。
江榕看着他们,嘴角一路裂到了后脑勺。
江朔略微有点喘,“都买齐了。”
陆邵坤倒了杯热水过来给他,江朔接过去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两个人开始一起整理。
陆邵坤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江朔抬头看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刚才没说谢谢,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把水接过去喝了。
胸口跟塞了瓶汽水似得又甜又涨,陆邵坤拿走江朔手里的洋葱,蹲下放到架子上。
神经兮兮的。
江朔转手又递给他一兜土豆。
“我来我来,你去客厅坐着休息。”陆邵坤接过土豆抱在怀里,笑得不太聪明。
切菜切到恨不得把脚都抬起来用的江榕,“……”
江朔懒得搭理他,丢下袋子去客厅写今晚的菜单。
兄妹俩万万没想到,没了沈师傅,晚上的厨房居然还能运作自如。
晚上八点半,第一桌客人准时抵达餐厅,江朔将单子递给陆邵坤的时候,心中还有几分疑虑,等看到菜品出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且可能是得益于从小到大经常出入高级餐厅的缘故,陆邵坤在摆盘上的审美完全属于大师级别,漂亮得几乎无可挑剔。
“要不要尝尝看?”陆邵坤看着他问。
江朔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手里的芝士牛肉酥皮卷。
三个人忙了一整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陆邵坤知道他肯定饿了,便走过去,将东西递到他嘴边。
江朔两只手都端着盘子,犹豫一瞬,张嘴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陆邵坤看着他一鼓一鼓的脸颊,眉眼一片温柔。
“好吃吗?”
“嗯。”
“哥,沈师傅说他到罗马了——”
江榕举着手机进门,看到两人这姿势,又原地一个转身闪了出去,快得仿佛一阵风,从未来过。
“……”
江朔把嘴里的东西飞快咽下去。
“还有一半——”
陆邵坤看着他的背影,郁闷不过半秒,余光瞥见手里剩下的半个芝士牛肉酥皮卷,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变成了喜悦。
看着江朔咬过的位置,陆邵坤脸颊火辣辣的,慢慢举起手里的酥皮卷,将嘴唇贴了上去。
下一秒,这幅痴汉的模样就被重新拐进来的江榕撞了个正着。
“……”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这一天,江榕算是彻底体会到了这句歌词的含义。
陆邵坤将东西一口塞进嘴里,回到料理台继续工作。
江榕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打开冰箱埋头进去翻找。
餐厅里,将今晚的前菜放到客人面前,一桌客人随即面露惊艳,“Bellissima!”
江朔戴着面具,嘴角一弯,向他们介绍,“芝士牛肉酥皮卷,请慢用。”
晚上十一点,送走今晚最后一桌客人,江朔疲惫地收拾好餐桌,踏着满地月光回去厨房,看到里面陆邵坤捣鼓洗碗机的背影。
他将清洗干净的碗筷取出,整齐码好收进柜子,然后马不停蹄地打开水龙头,一手冲刷池子里的脏盘子,一手熟练地借过放进洗碗机,冬天水管里的水冰冷刺骨,很快一双手就被冻得关节通红。
江朔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将手里的脏盘子放到水下,冲走上面的厨余,然后递过去。
“你去休息吧,我马上就好。”
陆邵坤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心疼地说。
江朔拿起一只脏碗,继续放到水下冲刷,“林姐退休了?”
陆邵坤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嗯,两年前退休回老家了。”
“怎么没再找个新的?”江朔又问。
江朔低着头不说话,一副面具仿佛挡住了脸上所有的情绪,陆邵坤看着他心跳渐乱,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想,以后家里这些事,通通由我来做,所以早点学了起来。”
眼前的人面具后的睫毛轻轻一颤,陆邵坤笑了笑,看见江朔被冷水浇红的手,从他手里拿过盘子,将他的手臂摁下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拿毛巾帮他擦干手,陆邵坤隔着毛巾将他的手握住,江朔终于抬起头,透过面具凝视他专注的眉眼。
“江朔,有时候,”陆邵坤眼眶渐渐湿润,慢慢将掌心用力合拢,“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
“邵坤——”
洞开的别墅大门前,林婉青走进去,看着坐在楼梯上的儿子。
她的儿子,五岁那一年第一次被陆棅坤打到进了医院,那么小一个人,躺在后车座上,脑袋靠着她的腿,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林婉青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她在车上嚎啕大哭,车窗外是急速后退的街景,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不断飘过的人影犹如可怕的鬼魅,黑沉的暮色仿佛一块即将跌落的巨石,压得她难以呼吸。
此刻漆黑的别墅里飘荡着陆邵坤悲痛绝望的哭声,她走过去,跪在他身前,伸手将他拥住。
“邵坤,你不是一直很困惑,妈妈为什么要嫁给爸爸吗?”林婉青轻声问。
这场所有人眼里的商业联姻,没有人知道当时只有十九岁的林婉青,第一眼看到二十七岁的陆棅坤时,心里那份小鹿乱撞,羞涩而又鲜活的少女情怀。
“因为妈妈是真的喜欢爸爸啊。”她笑了一下,三十多年过去,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而那个笑容,却仿佛让人再次看到那个怦然心动的十九岁少女。
“邵坤,妈妈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抚摸着儿子身上的伤口,林婉青的眼中涌上悔恨的泪水,“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觉得我活得太懦弱,妈妈跟你道歉,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从小到大受了这么多苦。”
眼泪潸然落下,林婉青颤声说,“但是妈妈真的没有办法。”
“妈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他——”
听到这里,陆邵坤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邵坤,你明白吗?”林婉青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妈妈从十九岁就和他在一起了,他虽然有很多很多的不对,但是妈妈真的不知道,离开他之后,我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当年,看着被人从办公室抬出来,浑身是血的陆邵坤,林婉青年少的梦终于彻底碎了,碎成满地玻璃,让从此往后走的每一步都让她痛不欲生。
她想过带着陆邵坤离开,永远离开那个可怕的男人,但每当这个想法冒出脑海,她便会感到一阵越发无力的恐惧漫上心头。
她根本无法想象,离开陆棅坤,她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
她确实懦弱,懦弱又自私,她离不开陆棅坤,深爱着这样一个男人,这些年不得不活得如履薄冰,放弃所有尊严才能守住这份薄如蝉翼的婚姻,她爱到逐渐失去了自己,爱到再没有勇气面对一个人的未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在折磨中长大,逐渐长成一个和他父亲一样,喜怒不定性格暴虐的男人。
迟来的勇气似乎早已改变不了什么,但就在今天,她看到了江朔,看到了那个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秘密。
“邵坤,江朔比妈妈勇敢。”林婉青说。
陆邵坤的眼睛逐渐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江朔他——”
林婉青哭着抚摸他苍白的面庞,“你是我生的,妈妈知道,邵坤,你和你爸爸不一样。”
“给你们彼此一点时间,”她用力抓住儿子的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向他支离破碎的心里,灌入勇气和信心,“如果你真的爱江朔,那就证明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