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陆邵坤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

  花园里多了几个保镖,江朔整天被关在别墅里,没有手机,联系不上江榕,内心焦急万分。

  现在仔细回想,江朔发现高考前给她打的那两通电话,江榕的情绪就有些不太对劲,当时他只当她是生病加紧张,怕影响她发挥所以不敢细问,回头再看,应该就是那时她发现志愿被人恶意篡改,怕影响自己拍戏,所以才没有说。

  陆邵坤怎么能够那么无耻,居然用他妹妹的前途来逼迫他妥协。

  为此江朔每天都在自责中度过,如今外界对他的各种议论纷纷扰扰,江榕孤身一人找不到他,高考又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这一个星期他过得满心煎熬,每晚都彻夜难眠,一想到妹妹心口就揪得难受。

  他必须尽快联系上江榕。

  下午医生来例行检查。

  江朔开始乖乖吃饭后,伤口的愈合速度也快了许多,不再那么的弱不禁风,身体一天天恢复,今天医生做着检查,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护士正帮他肩上的伤口换药,外面突然传来开门声,江朔听到后连上衣都顾不上穿,赶紧起身跑了过去。

  他打开门,消失一个星期的陆邵坤就站在门外。

  “陆总。”江朔眼巴巴地看着他,侧身让到一边。

  陆邵坤目不斜视地越过他,穿过客厅径直上楼。

  “江先生,”医生和护士一脸尴尬地看着江朔。

  江朔一步三回头,直到脚步声在三楼停下,才又回到沙发上坐下。

  护士继续帮他换药。

  几分钟后,陆邵坤换了身衣服下楼。

  见江朔又要站起来,护士赶紧一把将他摁住,“你先别动,我很快就好!”

  陆邵坤走过来,双手揣兜,皱眉看着他们。

  江朔神情焦急,不停抬头看他,心说这护士怎么动作这么慢,生怕陆邵坤只是看了几眼后转身又走了。

  “这里还有点发炎,”护士掀开一块纱布,医生凑近看了看,低声说。

  江朔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哦,我昨晚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

  “睡觉的时候小心点,”医生在电脑上打字,“给你开两天的消炎药。”

  “再开点祛疤的药。”一旁的陆邵坤突然开口。

  话音落下,江朔睫毛一颤,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紧,低下头去。

  医生愣了一下,面对陆邵坤的脸色小心翼翼斟酌道,“江先生身上这伤——”

  说到一半他点点头,“药我先开一点,不过这些疤痕,可能之后还是需要借助医美才能彻底消除。”

  护士背对着陆邵坤,忍不住直皱眉。

  等人都走后,江朔去卧室迅速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再冲回客厅的时候,沙发上却已经没了陆邵坤的身影。

  “林姐,陆总呢?”他跑进厨房,一脸着急地问。

  林姐手里端着盘水果,“陆总啊,他刚出去了——”

  江朔眼睛里的光顿时熄灭了。

  “来,吃点水果,今天早上刚送来的,可新鲜了。”林姐笑眯眯道。

  江朔被她拉着去桌边吃水果,寒凉的不敢让他多吃,林姐弄了些香蕉,苹果和猕猴桃,拌着蜂蜜,味道十分香甜。

  正心不在焉地吃着,外面突然又响起跑车的引擎声,江朔嘴里含着一大口水果,猛地抬起头,二话不说开门冲了出去。

  陆邵坤将车停在车库前,解开安全带,在驾驶座上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江朔。

  好好养了一个星期,人总算圆润了些,嘴里鼓鼓囊囊,嘴角沾着的好像是蜂蜜,手里拿着勺子,正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陆邵坤撇开视线,拎起副驾上的袋子下车。

  江朔看着他从面前经过,紧紧跟在他身后进门。

  陆邵坤反手把袋子递过去,“每天记得擦,背上都是疤,难看死了。”

  江朔愣了一下,乖乖接过来抱在怀里。

  江朔几乎寸步不离,“陆总,我能不能——”

  “我要工作。”

  陆邵坤冷声打断他,踩着楼梯上楼。

  江朔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内心焦急却不敢追问得太紧,只好慢吞吞回去桌边坐下。

  “什么啊?“林姐走过来打开袋子。

  里面是几盒祛疤膏,还有一盒消炎药。

  江朔拿起那盒祛疤膏,觉得刚才陆邵坤提出来的时候,护士的反应十分好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然后随手丢到一边。

  陆邵坤直到晚饭前都没再下楼,江朔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的电视,期间被林姐喂了不下五种滋补汤水,吃得胃里又饱又暖,忍不住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余光突然捕捉到楼梯上的人影,江朔刷的扭头,看到陆邵坤站在那里,阴沉地盯了自己一眼,缓缓走下楼梯。

  江朔跳下沙发跑过去,见陆邵坤皱了下眉,于是绕到他身后,像以前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

  陆邵坤走到餐桌边坐下,江朔拉开他身边的椅子,不等他开口,先一屁股坐了下来。

  林姐从厨房出来看到,忍不住笑了笑,“今晚炖了猪脚汤,给你补补胶原蛋白。”

  江朔,“……”

  脚受伤了喝猪脚汤,皮肤伤了又喝猪脚汤,真是万能的猪脚汤。

  “谢谢林姐。”江朔从林姐手里拿过勺子,主动帮陆邵坤舀了一碗汤,“陆总,喝汤。”

  直到最后,陆邵坤也没碰一下那碗猪脚汤。

  吃过消炎药,江朔和林姐道了声晚安,拎着祛疤膏独自上楼。

  三楼隐隐传来说话声,陆邵坤应该是在开会,江朔洗过澡,站在镜子前,背过身艰难地给自己上药。

  都是逢场作戏而已,有必要吗?

  他冷笑着在手心上挤了一大坨,抹得到就抹,抹不到就拉倒,涂完后等药干透,穿上睡衣躺到床上。

  无所事事地翻了几页书,困意涌了上来,江朔看了眼时间,不过晚上八点,于是定了个闹钟,想着等晚上十点再上楼去看看。

  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他将被子拉起来蒙住头,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依然睡不踏实,梦里的江榕被关在一间湿漉漉的阴暗房间内,江朔想要冲过去救她,却无论怎么跑都无法靠近房门半步。

  “哥哥!”牢门的缝隙里,江榕哭喊着朝他伸出一只手。

  “榕榕——”床上,江朔的眼泪打湿了床单。

  陆邵坤站在床边,被子被他掀起一角,看着江朔蜷缩成一团,小声地啜泣。

  难怪看起来那么憔悴。

  陆邵坤伸出手,避开他肩上的伤,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见江朔没醒,于是侧身躺上去,伸手将人抱进了怀里。

  睡梦中,江朔抱着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松开,摸到陆邵坤的手臂,指尖摩挲着,一点一点揪住了他的衣袖。

  陆邵坤的眸光在黑暗中渐渐变软,然而下一秒,一个极其呱噪的铃声骤然在寂静的卧室里炸响,怀里的人猛地一震,刷的睁开了眼睛。

  月光下,四目相对。

  “……”

  “……”

  陆邵坤很想问他为什么大半夜设一个闹钟,是打算追魂吗。

  “楼上空调坏了。”陆邵坤说。

  江朔垂下眼睛,悄悄咽了口口水,“陆总——”

  陆邵坤出声打断他,“什么味道?”

  江朔愣了一下,再次抬头看过来,“祛疤膏,味道很重吗?”

  见陆邵坤不说话,他作势要起身,“我去洗一下。”

  “不用了。”陆邵坤转过身,用背对着他,“睡觉。”

  片刻后,身后那半边床微微陷了下去。

  江朔面朝天花板躺着,两只手僵硬地抓紧被子,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旁,陆邵坤失神地看着墙上,他和江朔模糊的侧影。

  身体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在刚才睁开眼的一瞬间,江朔骤然紧绷的身体,以及一个不动声色向后靠的动作,都在告诉他,江朔现在非常地抗拒他。

  这一夜,他们谁都没有睡着。

  早上天刚亮,陆邵坤掀开被子便离开了卧室,江朔又躺了一会儿,刚换好衣服下楼,就听见外面跑车的引擎声震天。

  江朔站在门口,看着跑车绝尘而去,花园里几位保镖朝这边投来警惕的目光,他忍不住自嘲地笑笑,心想一条拴着链子的狗,还指望他跑去哪里,然后转身走了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陆邵坤回来一次,没打听到一句有关江榕的情况,江朔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他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出现。

  林姐站在旁边,眼看着陆总刚才又冷着一张脸离开,现在看到江朔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然而出乎江朔意料的是,晚上七点不到,陆邵坤竟然又回来了。

  “陆总。”他激动得跳起来,快步迎了过去。

  陆邵坤还是对他视而不见,回来后便直接上了三楼,江朔不想再错过这个机会,吃过晚饭就跑去楼梯口不停张望,差不多十点,陆邵坤结束会议下楼,江朔一看到他,赶紧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陆总,我做了点宵夜,要不要吃?”

  “不吃。”陆邵坤绕开他下楼。

  江朔跟上去,“我练了一个星期,林姐教我的,酸甜口,是你喜欢的。”

  闻言,陆邵坤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转身走进厨房,拿起水壶倒水,“消炎药吃了?”

  “还没,”江朔随口回道,走过去给他端来自己做的宵夜,“真的不吃吗?”

  陆邵坤看都不看,“去拿药。”

  “哦——”江朔放下锅,上楼去拿消炎药。

  等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陆邵坤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药,用杯底碾成粉,全部加到了水里。

  等江朔拿着消炎药回来,陆邵坤把水杯递过去,江朔不疑有他,仰头把里面的水喝得一干二净。

  江朔再次端起锅,“陆总,宵夜——”

  一转身,陆邵坤已经不见了身影。

  半夜,陆邵坤推开江朔的房门。

  床上的人似乎睡得格外的沉,连他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打开台灯这么大的动静,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陆邵坤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江朔做的宵夜,尝了一口,酸甜口,确实是他喜欢的味道。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从他嘴里套出自己妹妹的消息,看着床上安然沉睡的江朔,陆邵坤还是忍不住笑了,胸口又酸又胀,和这宵夜的口味一样,笑着笑着,鼻头也涌上一阵酸意。

  将空碗放到厨房,他回去卧室,先是找到江朔随手丢在浴室的祛疤膏,然后回到床边,轻轻将人翻过来趴好,掀开了上衣。

  挤一点药膏在指尖,陆邵坤一点一点,小心仔细,一处受过伤的部位都不放过。

  台灯将他的身影印在墙上,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药膏全都吸收进去,才将上衣穿回去。

  躺上床,将人抱进怀里,怀里的身体又软又暖,没有一丝一毫的抗拒,陆邵坤自欺欺人地低头吻住江朔的嘴唇,吻着吻着,泪水打湿江朔额角的碎发,漆黑的夜里,安静的卧室,却始终飘荡着痛苦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