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剧本。”

  丁米纳闷地接过来,打开看了几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急急忙忙拿着去给江朔看,“江哥!你快看啊!”

  “这是什么?”江朔一脸茫然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心顿时一沉,匆匆扫过几眼,立刻起身去找导演。

  “陈导?”他拿着手里的剧本,“这是什么意思?”

  陈导已经一个星期没和他私底下说过话,见到了也是冷着脸,拍戏时有戏讲戏,极其敷衍的态度连群演都感觉到了,吃饭时总问江朔是怎么回事,导演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面对江朔的询问,陈律不轻不重地一掀眼皮,“啊对,加了条支线,你准备一下,明天就拍了。”

  江朔深吸一口气,“我看过了,可是这样的话,主线就有了一个很明显的bug,风之钦如果认识柳如烟,还和她曾经有过一段,那为什么卫凌风提出要验尸的时候——”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陈律一声怒吼,整个片场顿时鸦雀无声。

  他早就攒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现在江朔自己往枪口上撞,索性全都发泄了出来,“你他妈就按照剧本给你的演,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几斤几两,其他演员都没问题就你屁话多,爱演演,不演滚!”

  制片在一旁也是满脸烦躁,狠狠盯了江朔一眼,扭头催促场工继续干活,“都干什么?!快点,把那个弄好——”

  陈律还在那儿骂骂咧咧,“妈的争风吃醋跑老子这儿来了——”

  整个剧组的人状似噤若寒蝉地忙碌着,其实一个个都竖着耳朵仔细听呢。所谓人人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又眼见他楼塌了,一声叹息里多少包含着点幸灾乐祸。

  江朔独自站在片场中央,像是被一群扭曲的面目包裹住,热辣的阳光下突然觉得有些眩晕,他手里捏着剧本,慢慢走回到椅子那里坐下。

  “江哥。”丁米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手指不安地搅着衣角。

  “丁米,手机借我一下。”

  江朔看向她。

  江朔在剧组向来遵守导演立下的规矩,说不让看手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偷偷用着,只有江朔,是真的一个多月没碰过一下,丁米一愣,赶紧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过去。

  江朔看了眼时间,走到阴影里坐下,拨通了江榕的电话。

  江榕马上就要高考了,江朔来剧组前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自信满满,说已经填好了志愿,一定能考来申港大学,叫他在申港等着自己。

  江朔本来不想打扰她,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听听妹妹的声音,因为这是现在这个世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了。

  这个时间江榕应该在吃晚饭,高考最后的冲刺阶段,考生一天里只有吃饭的时间是自由的,江朔拨过去后,离奇的是江榕竟然没接,犹豫几秒,他又打了一个,这回江榕倒是接了,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累了?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江朔心疼地问。

  “没有,”江榕声音发闷,“哥,你能看手机了?”

  “想你了呗,哥找人借的手机,就给你打个电话,”江朔顿了顿,“你声音怎么了?生病了?”

  “有一点点感冒。”江榕说。

  “那你小心啊,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江朔皱起眉,“吃药了吗?”

  “吃了,”江榕吸了吸鼻子,过了一会儿小声说,“哥,我好想你啊。”

  江朔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语气,鼻尖猛地一阵发酸,“哥也想你,等你考完了,你先在叔家等我,别理你婶,我尽早找人去接你。”

  “你还要拍多久啊?”江榕问。

  江朔戳着地上的土,愧疚地叹口气,“还有几个月,到时候你都开学了。”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江朔等了等,迟疑地叫了声榕榕。

  “哥,晚自习要开始了。”江榕突然说。

  江朔赶紧道,“那你赶紧去吧,记得吃药啊,不行就去医院,考试重要,身体更重要,知道吗?”

  那头江榕急匆匆地应了声,便挂断了电话。

  江朔删掉通话记录,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回去把手机还给丁米。

  “江哥,是谁啊?”丁米问。

  “一个朋友。”无视周围投来的各色各异的目光,江朔回到椅子上,拿起新改的剧本认真看起来。

  看了半片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江朔心烦意乱,猛地合上剧本,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二天,剧组坐车到山区一处湖边取景拍摄。

  这场戏本没有阮非饰演的书生风之钦,但是编剧为了给这个角色加戏,临时给他增加了一条支线,与牵引出整个案情的柳如烟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这样的话,书生这个角色一瞬间从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配角,变成了戏份直逼男二号的主角团之一,卫凌风断案的大多数镜头中都有他的身影,最终甚至变成了破案的关键人物。

  这一场,拍摄的是有人在湖边发现柳如烟的尸体,卫凌风带人前去现场的戏份,书生巧合出现在此处,看到尸体后惊愕不已,悲愤中带出一段长达五分钟的回忆。这在江朔看来安排得过于牵强刻意,但投资人强调了要加戏,编剧只能尽可能地把他往各种剧情里塞。

  阮非的表演一如既往地无懈可击,江朔心情复杂地在旁边看着,内心更多的依然是欣慰。

  无论如何,但愿阮非哥从此能被人看见。

  丁米可没他这么淡定,站在湖边帮江朔打着伞,看到那些人殷勤地围着阮非,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最后被江朔提醒了几次,才乖乖闭上了嘴。

  回去的路上,江朔看着歪倒在座椅上昏睡的丁米。

  他知道丁米是顾临升的人,这几天发生这么多事,顾临升身为他的经纪人不可能毫不知情,之所以不闻不问的原因江朔也明白,无非就是想让他清醒地看看,一旦离开了陆邵坤,没有了靠山,根本无法再在娱乐圈里立足。

  被陆邵坤包养过的标签如今已经牢牢贴在了他的身上,被主人弃养的狗和主动另觅新主的狗意义截然不同,顾临升这是要他自己选,是延续《神迹》的红利跟他去国外自立门户,还是就此背负满身耻辱,被陆邵坤弃之如履雪藏三年。

  三年,娱乐圈更新换代,到时哪里还会有江朔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江朔不禁苦笑。

  这人间冷暖他竟是都已经忘了,三年过去,他甚至过得不如刚出道那阵清醒。

  然而做谁的狗,对狗来说又有什么区别?顾临升的目的已经达到,江朔终于下定决心要与陆邵坤决裂,但他可能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在经历了这件事后,他其实已经不愿再在这娱乐圈里停留,尤其是昨天同江榕打过电话后,他冒出了想要拍完这部电影后就带着妹妹远走他乡的念头。

  江朔想,半年前还清那笔债后,他也攒了下一些存款,够他和江榕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了。

  这里再拍半个月,剧组马上就要转去临城的影视基地,如果一切顺利,年底之前应该能够杀青。

  回去的路上江朔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计划到时候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和江榕离开申港。

  回到村子里后,陈导宣布晚上在院子里请所有演员吃饭,江朔最后才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两个工作人员无意中说漏嘴被他听见了,江朔自然不会去,洗完澡换上自己的衣服,又去找丁米借了手机,给江榕打了个电话。

  “喂?”江榕应该是保存了这个号码,“哥!”

  “身体好点没有?”江朔关切地问,天气热,他去小杂货店买了根可爱可,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

  “好了。”江榕笑道,就是声音听上去依然没什么精神,“你在干嘛啊?”

  “我在吃冰激凌啊。”江朔咬了一口,惊奇地发现味道居然还行。

  江榕笑他,“胖不死你!”

  兄妹俩聊了几句,江朔吃完冰激凌用纸巾慢慢擦着手,思考片刻后突然问,“对了榕榕,我要说,带你去外边念书,你想吗?”

  江榕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愣,声音突然变得有点紧,“哥你怎么,怎么突然这么问?”

  江朔笑了一下,“没事儿,我就随口问一句,这不这么多年都没好好陪过你,我都不知道咱们榕榕现在个子到我哪儿了,这些年哥马不停蹄地拍戏也有些累了,等这部电影拍完,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你要是想去国外念书,我就陪你一起去。”

  “这样啊,”江榕放下心来,“哥,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江朔笑起来,用力点了下头,想到江榕看不见,于是摸摸鼻子,又笑嘻嘻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丁米拎着晚餐找到江朔,开口就跟他抱怨,“都没一口荤的!”

  今晚陈律请所有主要演员吃饭,那些做饭的村妇便随便做了些简单的炒菜应付其他工作人员,闻言江朔回头去小杂货店里买了几个卤蛋,是从来没见过的牌子,不过聊胜于无。

  “吃这个吧。”他给丁米看。

  丁米嫌弃地撇撇嘴,“咦,江哥,这什么牌子啊你也吃?”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他剥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向她安利起来,“味道还可以欸!”

  丁米,“……”

  和江榕聊完后,江朔的心情变得十分不错,好像又看到了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而且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半年完全足够了。

  经过陈导热闹喧嚣的小院,两个人说着话往住的地方走,阮非现在已经住到了房车里,他那座破旧的小土屋空了,在夜里沉默地伫立,江朔看了几眼,内心一阵唏嘘,浑身上下有种局外人的轻松感。

  进了屋,丁米把吃的放到桌上,走进浴室洗手,“江哥,你是先洗澡,还是先——”

  丁米的声音戛然而止,江朔扭头看过去,看到她探出个脑袋,一脸惊讶地用手指指楼上。

  江朔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二楼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上来。”

  陆邵坤的声音。

  与此同时,制片人急急忙忙跑进陈导的小院,拉着他到一边,跟他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

  陈律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最后抹了把脸,在心里把某人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

  “一声不响就来了,到了直接就去江朔那儿了!”这回制片是真快哭了。

  陆邵坤可是轻轻跺一跺脚,整个娱乐圈都要震几震的主,到时候江朔枕边风一吹,他们全都完蛋。

  “听说陆邵坤又来了。”

  消息不胫而走,饭局上有人小声嘀咕,原本在和阮非说笑的萱姿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去了别桌。

  周遭热闹非凡,人们的窃窃私语声像是魑魅魍魉的碎语钻进耳朵,阮非像是一座孤岛,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后天。

  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