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晚了些。

  观音看眼前之画面琢磨。

  不,是来得早了些。

  他眼前的画面,仿佛一比一复刻多年以后刘沉香打上天庭,逼退玉帝的画面。

  也不对。

  他又想:当年行者大闹天宫,不也就在这局面中说了“玉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吗?

  总而言之,这是一副再熟悉不过的逼宫画面,就是比起以往的一人行天下,此番东洲出场人太多。

  首先就是孙悟空,观音看了他就头疼。

  你说你,去东洲也就去罢了,来闹腾什么?非要复刻一下当年大闹天宫吗?嗯!

  其余也有些眼熟的,譬如那形容狼狈却神采奕奕的二女,这不是高十二郎家的大娘跟三娘吗?你们怎么也出现啦?

  眼瞧着熟人之女,观音真是想吐槽又说不出切实话来。

  头疼啊!

  以上只是开胃菜,等真见到某人,观音也崩不住了。

  他看向面色凝重,隐隐有不愉之色的陈玄奘,失声叫道:“你怎么在这?!”

  不是才发了宏愿吗?怎么就上天庭了?!且还是攻打天庭的,这革命火种传播速度也太快了吧!

  陈玄奘说不出话,也不好说话,他也很尴尬的。

  他上天庭,不是为了攻打,而是来诘问神仙的,因此他根本不是第一批先锋队上来的!

  分明只想问问亢金龙,明明是神仙为何作妖怪之举,问问玉帝这满天庭的神仙给众生带来什么,谁知他什么都没来及问,上天庭的时候人都被俘虏了,天庭要被推翻了,这合理吗?

  十万天兵天将都在干什么!

  孙悟空猜出他的一半心思,半是安抚半是打趣道:“师父不必多想,这天庭倘若离开了西天,本就没什么能打的好手,俺老孙当年一猴一棍,不也把他们打得人仰马翻,如果不是佛祖出手,那就改朝换代了啊!”

  又说:“道门能打的,都在三十三重天之上,天庭有难,也不见得他们出手,至于佛祖老儿,恐怕还在想西天取经之事呢,哪有空管!”

  回头对张皇的玉帝说:“玉帝老儿,当年俺老孙怎么说,这真是明年要轮到我家了啊!”

  陈玄奘不知他当年口吐张狂之语,可见孙悟空面上得意的笑,也知不是什么好话,便呵道:“悟空,休得无礼!”

  也就在这时,观音菩萨来了。

  *

  面对观音的疑问,陈玄奘真吐不出一个字,孙悟空倒替师父辩驳道:“这可真不关俺师父的事儿,他上来时,大局已定,天庭已破。”

  孙悟空嬉笑道:“谁能想到,天庭竟这么容易闹,跟俺老孙五百年前比起来,还更不如呢。”

  是啊,是啊。

  孙悟空说话时,高家剩下两姐妹点头,主要是高香兰,她想得比高翠兰多多了,此刻心情十分微妙。

  这种微妙,该怎么形容呢,本以为要打拉锯战,谁知一下子成了闪电战,还把对方老家给打下来了。

  这是她不曾想到过的啊!

  能打的神仙没两个,十万天兵天将又起不了作用,按理说本都是地上的名将,谁知封神榜册封的将军都不通兵法,只爱单打独斗,这些人间的英灵沦为布景板,压根没成大军。

  谁能想到,天庭的战力能拉成这样?

  可都打到玉帝门口了,也不能不干了吧……

  高香兰陷入两难局面。

  *

  观音心说:是啊,你们打天庭不容易吗?当年你大闹天宫还有二郎真君能阻挡一下脚步,眼下二郎真君窝在东洲,两不相帮,打起来不更容易?

  他先暗给如来佛祖递消息,说明天庭的糟糕情况,又拾起老本行,和稀泥。

  观音没对孙悟空发难,却看见佛祖发过,此时故技重施,先扫视眼前一圈人,诘问道:“你这猴子,怎又欺心?你才出世多久,焉能夺走玉帝尊位?”

  “他自幼苦修,经历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数十二万五千九百年,你算算他苦修了多少年,才当上这玉帝,你们可能比?”

  这数字当年就让孙悟空一惊,在场众人听了,多少觉得有些道理,相较玉帝,他们修行之日实在太短,无人能比较啊!

  观音看周围一圈,见无人说话,只有少数人蹙眉,似在思索,勉强松一口气,想如来佛祖的诡辩能力还是有的。眼下到底在封建年头,不到迫不得已,平民百姓不起推翻上层之心,修士们也差不多,他们对天道、对封神榜略有些迷信,玉帝这尊位是写在封神榜上,天道定下的,而他的修行时间又够长,在这老者为尊的年代,还有点说服力。

  然而,又有谁知道,这其中混着几名夹带现代思想的奇人呢?

  忽听角落传来疑惑之声。

  “这不正说明了,他修为不济,修行千千万万年还不如孙大圣吗?”

  观音:?

  众人:!

  开腔的是高翠兰,她是真心不理解观音的话。

  高翠兰奇道:“修行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延年益寿,论修为法力,怕是远不如大圣,如此力不足,又怎能服众呢?”

  “我知在人族的村落中,老人为长者,他人需尊重,却未曾听闻哪村哪里拜最为年长者为里长的,倘若以起修行时日之长来定其为玉帝,恐有不妥。”

  “玉帝为天庭之主,又岂能将众多精力投入修行之中呢?我虽离开大唐日久,却也知唐王非举国上下修为最高之人,甚至他连普通修士都比不上,这是因他要将时间投入治理民众的缘故啊。”

  “一地之主只注重个人,这非帝王的品格,更像是独善其身的隐士。”

  与其跳脱的形象不同,这一席话高三娘说得有理有据,东洲人士听了面露醍醐灌顶之色。

  东洲人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可他们信命、信天道,更没听说过什么叫“黄袍加身”,观音的问题真能困住他们。

  什么“他修行了这么多年,你能比得上吗”或“如果他不当玉帝,谁当玉帝,你吗”,这样的问题,真能问倒他们。

  年轻人只想像孙悟空一样大闹天宫,却没想过后续治理问题,让他们当玉帝,怕多数会推拒吧。

  观音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竟在高翠兰的身上看见高长松的影子。

  又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伶牙俐齿的女郎不正是高十二郎教导出的吗?

  观音是有点佩服高长松的,即便在农庄上,他也能轻易说出些至理名言。

  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只觉高度凝练了世上的道理,甚至还超越了一些理。

  但高十二郎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只认为是闲谈罢了。

  观音想:只有这样的高十二郎,才能教导出同样语出惊人的妹妹。

  就在这时,太白金星来了,将高翠兰的话收入耳中,也将在场神或沉默不语,或陷入沉思的表情收入眼中。

  他心头一咯噔,一方面不得不承认,高翠兰说得有点道理,可又不得不否认。

  太白金星忠心耿耿,连忙打断道:“天庭的事焉能用人间事做比较?”

  此话一出,天庭未晕过去的败将都点头,是啊是啊,神仙的事,怎能用人族做比较?

  二者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高翠兰照旧舌战群雄,她甚至不觉得自己在辩论,只是在解释普世真理。

  她奇怪道:”如何不能相提并论?”

  “眼下天上的,妖仙都少,人神居多,且不说那十万天兵天将,都直接是人间的英灵上天,像托塔天王等在殷商时期不就是人?”

  她停顿道:“充其量就是修行过的人,这还不是人吗?”

  “更何况,我看天庭神仙所求与人族没有区别,无非就是可化作力量的信仰与延年益寿罢了,此外好华服,喜金光灿灿的神器,这又跟人有区别吗?”

  她嘟囔道:“若说都跟玄奘法师一样,以救济苍生为己任,苦了自己,幸福别人,我还能说有不同的,可你看二十八星宿,那叫亢金龙的,为了一己之私,逞凶斗狠,降罪于一国百姓,这比穷凶极恶之人还要禽兽不如啊!”

  玄奘点头:说得是!

  说得极是!

  高翠兰一出手,全场一片寂静,哪怕是大姐高香兰,都频频侧目,像第一天知道这妹妹如此有用。

  不是她说,身为家中大姐,她对高翠兰的评价就是混世魔王,这小妹,比一般儿郎还要活泼,自小只有给她擦屁股的份。

  偏偏身为家中最小的,兄长与姐姐都溺爱她,除非原则性问题,都随她自由成长。

  此外,她尚且在懵懂时就被高长松带在身边教导,是浸淫现代理论最深的人啊!

  可惜的是,这由高翠兰打下的胜局,却被远处传来的梵音给打断了。

  原来是佛祖来了。

  他不是来表态的,跟观音菩萨一样,在知晓天庭与东洲的战力差之后,他迅速起了息事宁人的念头。

  罢罢罢,天庭根本打不过东洲,竟一举被拿下,宛若纸糊,真够丢人的。

  既都这样了,也只能喊他们签订丧权辱国条约,跟东洲认栽,把人送走了。

  佛祖才不愿意出人呢,肉眼可见,东洲就不是个善茬,且人家又没对西天不友好,他巴巴凑上去干嘛?

  调停调停,息战就是了,别把他西天牵扯其中。

  天庭跟西天距离真不怎么远呢!

  此外,他还有个小想法,天庭都这么惨了,他趁机挖点人才走也不过分吧?正好补缺!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佛祖想得可清了。

  于是佛祖说:“你这小娃娃,说这些又是为何?天庭中固然有一二不称职的神仙,单独发落就是,何必打上天庭,倘若没有天庭,下界是会陷入混乱的啊!”

  又回到了老生常谈的问题:“你们要换玉帝,倒也要说说他这有什么不好的,换了他谁来当玉帝?总不能让那猴头,让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来。”

  “论性情之敦厚,经验之丰富,又怎能比得上他?”

  这说的是盘踞天庭一职多年的玉帝。

  高翠兰正不忿,想东洲人才济济,怎么就不能当玉帝了,她虽然不能,其他人却可以啊!

  如此想着,她就要说出口了。

  却无人想到,竟有人面对如来的诘问,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姗姗来迟的高长松,革命火种真正的播种者慢悠悠地说:“何须玉帝?”

  就非得在脖子上套根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