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泽七年,朝廷有感于鹤鸣上下弃山而走、不附叛王的义举,特遣来使,旨赐鹤鸣派掌教张知妄“清净显德圣慈真人”号,赐金冠法服,又颁明旨招抚武林上下。
传旨的使臣一走,张知妄便随手从点了香炉的案上取了明黄绢帛,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皇帝这手飞白倒是不错。”
仍在行礼的大小道士也纷纷起身,正明子蹙眉道:“既是敕封之物,掌门还是恭敬些好。”
张知妄淡淡道:“我等既已跳出红尘五伦,御赐与否又有何干系?寻一巨石置于山命人将这旨意刻上也便是了。”
林知非看着他手中圣旨,感怀道:“若是师父他老人家尚在,还不知有多高兴。”
张知妄笑笑:“师尊飞升得道,此刻定然抱慰,师兄无需伤怀。”
林知非还想说些什么,却感到耳畔微风一过,再一看,只见多出一人影在殿内翻飞腾挪,让人眼花撩乱,而掌门却早已不见人影,彷彿方才根本不在这殿内。
不知何时,突然有一件鹤氅飞到他手里,彷彿正是方才掌门师弟接旨时所穿,而功力更高些的正明子等人却瞥见张知妄那如鬼魅一般的身影猛然出现在那人身后,过了约莫十招,最终将其制住,二二人一同站定。
张知妄方才法衣厚重,一开始吃了些亏,衣衫难免有些凌乱,他身旁那人却显是落了下风,一头乌发散乱不堪,面色潮红如同春花,含情双目勾魂摄魄。
“沈秋暝?”正明子一见他就没好气,“好端端的正门不走,飞来飞去成何体统。”
再看到张知妄霞衣广袖被扯断一截,正明子顿感一口血哽在喉头,半晌道:“既来了,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
沈秋暝先向几位师叔行了礼,随即笑道:“我是与先前那礼部的钟衡臣大人一同来的,不过我二人各有公干,他来传旨,我来给掌门送徒弟。”
“我的徒弟,恐怕没那么好当吧?”
张知妄从林知非手中取回鹤氅披上,遮住断袖霞衣沈秋暝讨好一笑,“不过是俗家弟子,也不需传授他武艺,只学一些粗浅的强身健体的功夫便好。至于那些儒法经典、骑射书画,这里也有现成的夫子,不需让你费多少心思。”
“哦?”张知妄心里已然猜到了八九分,“他要待多久?”
沈秋暝为难道:“这孩子父亲有些特殊,其母一味溺爱、疏于管教,久而久之这性子有些顽劣,故而想送来山中磨练心性。按他舅舅的说法,不脱胎换骨就不把他接回去……长则五年,短则三年吧。”
张知妄示意长老们留下,其余人等散去,将拂尘放到一边,低声在沈秋暝耳边道:“又给我招惹这等大麻烦,你预备拿什么还?”
沈秋暝拽他衣袖,“掌门师兄……”
他本就是个百无禁忌、节操全无的,此刻有事相求,自然做小伏低,声音软糯得让正明子打了个寒噤。
不知张知妄又对他说了什么,沈秋暝咬了咬牙,慷慨赴死般重重点头。
张知妄这才松口,看着那一身锦缎,盛气凌人的孩童,“你便是周洛?”
周洛笔直地站在原地,双手负于身后,听闻问话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好大的架子。”有年轻长老低声讽刺。
张知妄扫他一眼,“带他去俗家弟子的厢房,再收拾两间客舍,给他的夫子。随行的奴婢一律送走,不管出身何等的勋贵之家、高门大户,只要一进我鹤鸣山门,便和其他师兄弟一样,算我鹤鸣弟子,守我鹤鸣门规。”
不提谆谆教导,连句客套话他都未说,明显让周洛有些讶异,一时愣在原地。
张知妄率先举步出殿,头也未回便飞身上山,留下一句,“还不跟上?”
周洛自作多情地想跟出去,却见沈秋暝摸摸鼻子,一个跃身,转眼两个身影便消失在苍峦云海之中。
“周师弟,这边请。”
未来的仁宗兄长、武宗生父,世袭罔替的洛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进了鹤鸣,最终从一个连太子都敢打的混世魔王被调教成一个慈悲仁善还极其惧内的老好人。
后来当周玦对着仙风道骨、超脱世外的皇长子无语凝噎时,沈秋暝只好讪笑道:“掌门师兄亲自磨炼的心性,自是不错的,什么惊涛骇浪都可从容以对,日后定然福泽深厚……”
若干年后,洛王心绪平静地叩拜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由想起出山那日师尊的话,不争不抢、无欲无求、随心随缘,可不就是福泽深厚吗?
可彼时洛王心目中有如谪仙的师父,却一副衣冠禽兽之态。
“臭道士,我想了想,方才你说的,我还是不能答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休要得寸进尺。”沈秋暝色厉内荏。
张知妄挑眉看他,“哦?想不到沈大侠竟也学会了食言而肥,这武林的风气确实是败坏了,须得好生整治一番,不如就从沈大侠你开始?”
沈秋暝退后一步,干巴巴道:“士可杀不可辱,我是绝不会从的。”
张知妄低头笑笑,目光里看不出半点情绪,俨然是沈秋暝最讨厌的模样,“也罢,你先在此等一会,我去更衣,稍后便来。”
沈秋暝惴惴不安地等在原地,心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果然,张知妄从里间一出来,沈秋暝面上便血色全无,骇然惊呼,“你这是何意?”
他面前哪里还有张知妄,赫然便是那谢恒言!
只是这谢恒言装扮还略有不同,并未着那日的天青儒衫,反而穿了件绣着穿花蝴蝶的浅黄绸衣,外面还罩了件浅粉轻纱,手中把玩一根白玉箫。
沈秋暝壮着胆子去瞟他脸,即使穿着如此脂粉气的衣裳,却不见半点女气,反而是一派太上忘情的清净之气,加上眼中的冰冷凛咧,让人肝胆生寒。
“你如何……”沈秋暝彷彿大限将至,浑身都颤抖起来。
张知妄轻笑一声,“你慌什么?”
“不可能,此事只有我与忘尘叟二人知晓,他又向来重诺,绝无可能告诉你此事,”沈秋暝慌不择言,“莫不是……莫不是……”
张知妄轻叹一声,“我毕竟是武林盟主,本身又有这张面皮,送去殷庄,请他们一查不就清楚了?只是我不曾想到,你当年竟会荒唐至此。”
他音色惯来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可今日这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莫名让人听出十分的难过来。
沈秋暝想起自己当年游走花丛、眠花醉柳的浪荡日子,又想起留仙峰上张知妄养来传递消息的若干只鸿雁云中谁寄锦书来,旁人传的是情意,可张知妄的鸿雁传书传来的都是自己的风流韵沈秋暝喉头干涩,顿时对张知妄生出万分的愧悔来,讷讷道:“我若是知你心意,绝不会……”
张知妄伸手将那面皮抹了,又用内力将身上那花里胡哨的衣服震成碎片,“我只是吓你一吓,并未动怒。”
他云淡风轻寥寥几语,却透出无限孤绝,彷彿早已物我两忘,不想再为红尘情爱熬沈秋暝忽而起身,上前几步扯住他袖子便吻了上去,并非往常那般蜻蜓点水,而是唇齿交融,很有几分相濡以沫的意思。
道士似是不惯唇舌之戏,内力高强如他,竟也禁不住微微喘息。
“我应了你便是,你何苦拿此事来激我?”沈秋暝咬着他唇闷声道,“旧事重提,伤人伤己,丝毫无益。当年不堪,是我对不住你,可残花落去,流水东逝,哪里能回得了头?”
张知妄似乎挣了挣,沈秋暝又将他搂紧了些,“我日后定会好生待你,你且宽宥我吧。”
二人相拥许久,都无人作声,直到张知妄不声不响地将沈秋暝放倒在榻上,垂眸看他,“你知我秉性,我并非贪色之人,也不想胁迫于你……我也知飞升之事,虚无缥缈可就算能延年益寿一日一月一年一月一年,你我便能多厮守一日一月一年……”
沈秋暝心知逃不过,懊丧着脸道:“那双修功法竟有九九八十一式,待你我全都练完,恐怕我也小命休矣。”
张知妄轻笑了一声,惹得沈秋暝心里一阵酥痒,“我疼你都来不及,如何会害你?”
从来都是沈秋暝在风月场上调戏旁人,何曾听过这般的浑话,更何况还是出自张知妄之口?
直到张知妄吻上他的唇,解完他的衣裳,他都忘了答话。
直至熟悉的胀痛从不可名状之处传来,沈秋暝才恨恨捶榻:“又来哀兵必胜这一套!”
张知妄咬着他的耳垂,“既是双修,可别忘了气运丹田,也别忘了打通经脉……”
沈秋暝气都喘不上来,脑中的内功心法乱得一塌糊涂,最终也只能随波逐流,任他摆布。
练完这一整套双修功法已是半年之后,凡心未死的师兄自是不曾飞升,而功力不足的师弟却险些爆体而亡。
最后一式快练成时,可怜的师弟只留下一句话便昏厥过去,“臭道士你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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